☆、Chapter22
郭明遠再也不敢說讓夏辰東另找地方住的話了,因為只要一提起和這個搭點邊的話題,夏辰東就會立刻雙眼憂鬱地看向你,那受傷的眼神立刻具現化成兩汪深潭,比馬里亞納海溝還要深,比乞力馬札羅山的雪還要冷。然後,他會一個人跑到陽臺,一邊抽煙一邊仰望夜空,嘴裡嘀咕著「啊!黑夜裡看不到黑夜的星,生命裡看不到生命的光」這種一聽就容易讓人有看哈姆雷特現場版的正常人絕對說不出來的話。
夏辰東說「我沒錢」,你就一定要堅定不移地相信他沒錢,哪怕他會穿著價值半年房租的襯衫在你跟前晃來晃去,也絕對不要露出哪怕一丁點質疑的表情,不然就要做好聽「夏狐狸睡前故事」的準備。
當某隻勞碌一天的IT終於關上電腦疲憊地爬上床想要睡覺的時候,那張風情無限的臉便會失落地出現在你床頭,向你講述一個純情同志小男孩被愛人拋棄最後無家可歸凍死在街頭的悲慘故事。
「所以說,愛情不牢靠,唯有友誼才會地久天長。別人再有錢也是別人的,與自己毫無關係。你說是不是呢,明遠?」每次講完故事,夏辰東都會傷感地以這樣一句話總結陳詞,然後意有所指地看著郭明遠。
「……你說的,這不是賣火柴的小女孩麼?」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郭明遠還挺認真地問了問。
「哦?難道你不知道那個童話背後的真正含義?」夏辰東卻不答反問。
「什麼含義?」
「其實那根本不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只是一個向家裡出櫃被攆出家門的年輕男人。」
「是,是麼?呵呵,呵呵呵……」郭明遠僵硬地笑。
「你知道為什麼童話裡一定要寫賣火柴,而不是賣圍巾,賣報紙?」
「……」郭明遠其實不太想知道為什麼。
「因為,在最早的同志社交場所,點煙與打火,通常都是一號和零號互相勾搭的暗語。男孩一根火柴都沒有賣出去,實質的意思是,一個男的都沒有勾搭到。」
「……」
「然後他因為得不到溫暖的懷抱和炮友的收留,一個人凍死在角落裡,臨死前,還在牆上看到了溫暖的火爐,美味的燒雞……說到火爐和燒雞,你能想到什麼?」
「……」
「沒錯,那其實指代的都是男性的軀體,或者器官。」
「那麼,最後看到的祖母笑容該怎麼解釋?」郭明遠居然真的聽進去了,甚至還及時找到了不合理的bug。
「這個啊……」夏辰東睫毛一忽閃,轉瞬間就胡謅出一個煽情的理由,「大概是在那個男孩所有的親朋中,唯有他的祖母才能理解他支持他吧……所以才會在最絕望的時候,想到她。」
「……嗯?夏辰東,你眼睛怎麼紅了?」
「沒,沒什麼,就是想到了我去世的奶奶,她活著的時候很疼我……」說著,夏辰東用手擋住了那雙細長的漂亮眼睛,低頭半天不語。
「……」郭明遠看著在自己床頭做深沉扶額狀的人,在給予安慰和裝看不見之間艱難地掙扎著。
「明遠,對不起,我現在心情不太好,先不跟你聊了,你睡吧。」說完,夏辰東站起來,在完成了「不讓郭明遠安心睡覺」這個任務之後,以一個傷感而憂鬱的背影華麗退場。
郭明遠終於能不受打擾地睡覺了,可問題是,在經歷了這麼一場睡前表演之後,他還能睡得著麼?
如此這般,幾次折騰下來,郭明遠麻木了,然後在「夏辰東是個不為世俗所理解的善良又純情的隨時都可能被有錢男友拋棄的悲慘同志」這種意念的不斷洗刷下,終於被成功洗腦了。
郭明遠輕易不敢刺激夏辰東,儘量地表現出自己的友好和親近,並以電腦之神的名義起誓,他絕對不會因為室友特殊的性向而對其有任何偏見,哪怕夏辰東赤條條一絲不掛地在郭明遠眼皮子底下游來蕩去,郭明遠也不會說什麼,因為夏辰東是「問心無愧」的!是將郭明遠當做「朋友」的!是純潔清透如天山雪蓮的!
於是,夏狐狸滿意了,高抬貴手地鬆開了爪子,放過了可憐的郭大神。
兩人就這樣相安無事地在一個屋簷下正式生活下來。拜夏辰東大手筆的裝修所賜,他們的生活環境改善不少,不過再漂亮再豪華的裝修,也抵不過兩隻IT男齊心合力的蹂躪,很快,整潔的閣樓變得如颱風過境,幾乎每個角落都可以劃拉出來幾打光碟,幾本電腦書籍,亂七八糟的檔紙更是散亂得隨處可見。
而神奇的是,夏辰東和郭明遠居然能在這樣的生存空間裡,淡定地一人捧一台電腦,一個抽著煙,一個喝著牛奶,於寂靜的夜晚,一個在客廳,一個在臥室,一牆之隔下,卻用幾乎相同的頻率和速度敲打出一串又一串極其高難的電腦程式。
作為剛上班的新人,工作壓力自然不小,即便天才如夏辰東也不敢有絲毫怠慢,更何況是以勤奮著稱的郭明遠。因此常常到淩晨一兩點,閣樓裡客廳和臥室的燈仍然亮著,在這座破舊的民宅裡,仿佛兩顆雙子星,鑲嵌在傾斜的房屋坡頂,相依相伴地一起遙望夜空。
偶爾,郭明遠會在半夜拿著空牛奶杯推門出來,看到同樣在夜戰的人,隨口問上一句:「還沒睡?」
而夏辰東也會掐滅剛剛熄盡的煙蒂,伸個懶腰,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餓了?」
通常情況下,郭明遠會直奔冰箱裡翻騰,像隻半夜翻垃圾桶找食的流浪狗,然後弄點殘羹冷炙,倒進扣碗裡胡亂拌一拌塞到微波爐裡加熱。
「你吃嗎?」剛開始郭明遠還會出於客氣地問一問,當每次都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郭明遠便不再問了,而是熱了夜宵直接過來,主動和夏辰東分食。
所謂馴化,就是要一步步蠶食被馴化者的意志,溫水煮青蛙,最終將偶然變為必然,將特例變為習慣。
第一次第二次吃宵夜的時候,郭明遠還會受累多拿一雙碗筷,等到第三次第四次,便直接省了碗,等再往後,甚至連勺子筷子都一起省掉,郭明遠索性直接把筆記本搬出來,和夏辰東一起靠床坐在地上,一個巨大的玻璃碗擺在兩人中間,誰想起來了就拿勺子挖幾口塞嘴裡。
對於郭明遠來說,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局面,是因為他懶得多洗一份碗筷,實在嫌麻煩。而對於夏辰東來說,則是順其自然,喜聞樂見,居心不良地暗自在心中竊喜,每次用勺子吃飯,都會意淫某人溫潤的嘴唇,常常含著勺子露出變態的微笑。
三個月後,北京城落下第一場雪,與寒冷空氣一起降臨的,是郭明遠和夏辰東轉為正式員工的通知。
「今天是個好日子,出去慶祝一下?」下班以後,夏辰東提議道。
「好啊,你說去哪裡?」
郭明遠不會拒絕夏辰東的提議,因為他知道拒絕了也沒用,夏辰東總會想出一千種辦法說服他,如果在極其微小的可能裡,這一千種方法都幸運地宣告無效,那麼也將意味著郭明遠會殘忍地傷害到一顆脆弱易碎的心,作為人道主義的補償,他就要向對方妥協一次,最後還是要執行夏辰東的提議。不論從哪條路徑走,運算結果都是一樣的,所以郭明遠索性就省去那點CPU磨損,留著幹點更有意義的事。
「嗯……那就去天津看海吧。」夏辰東終於拿出了慶祝方案。
郭明遠:「……」
「所以要先借一輛車才行。」夏辰東微微蹙眉思索道。
緊接著,人緣不好的夏辰東就開始拿手機撥電話,不到五分鐘,就將借車的事從容搞定,郭明遠甚至連個「額……」或者「啊?」都沒來得及說。
夏辰東將手機悠閒地塞回大衣口袋,側過頭,看到郭明遠那一副逆來順受的隱忍表情,內心愈發愉悅。要不是他這個人不喜歡強來,說不定今天晚上就把人吃乾抹淨了。他耐著性子軟磨硬泡了好幾個月,這才剛剛有了點進展,當然不會急著收杆,再把這快到嘴邊的大魚給嚇跑了。
半個小時以後,一輛銀灰色的帕薩特停到千度大樓下,車門一開,下來一個挺拔的年輕男人。這男人很帥,舉手投足間都帶著那麼一股風流倜儻的味道,雖然五官不及夏辰東精緻,但往街上一走,絕對也是個吸引人眼球的貨。
郭明遠看男人向他們走過來,不禁覺得這人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直到他走到跟前,笑容滿面地伸出一隻手,開口做自我介紹。
「好久不見啊,郭大神。怎麼,不會忘了我吧,我是邢流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