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8

　　郭明遠走了以後，夏辰東忽然覺得自己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抽掉了，每天空落落的無所事事，不知所謂。酒吧不想去，美男不想泡，不再那麼注重穿著打扮，每天一條牛仔褲一件T恤衫就去上班。見到他的人都在暗暗嘀咕，心說這隻老狐狸是怎麼了，也不油光了，也不水滑了，大有越來越年輕水嫩的趨勢，是不是要成精了？

　　夏辰東原本以為自己的後半生就要這樣混下去了，直到有一天，郭明遠那個小師弟帶著他家相好來找自己，說是要談一筆生意。

　　一幫毛頭小子能有什麼生意好談？不過看在郭明遠的面子上，夏辰東還是同意和他們見面。

　　會議室裡，蔡楊和顧文宇將他們研發的那款語義分析軟體的資料交給夏辰東，夏辰東掃了兩眼就放到一邊，再仔細打量那個叫顧文宇的年輕男人。他挨過這個人一拳，後來有過幾次接觸，這人也沒給他好果子吃過。看得出，這人很有才華，而且也絕不是池中魚類，早晚有一天要跳出頭的。按照夏辰東慣常的處事方式，對於有潛力的人，總會客氣相待，給上三分薄面，畢竟IT圈子就這麼小，人才輩出，誰知道以後誰求得著誰呢？可是夏辰東偏偏是個特別小氣的傢伙，再看著眼前這兩人出雙入對的模樣，忽然覺得這世界上就自己那麼可憐，孤零零的沒人愛，於是忌妒心作祟，忍不住開始找茬。

　　「聽說你們設計的這款程式是專門針對情侶的？唔……情侶吵架時可以通過語音分析轉換成心底裡隱藏著的甜言蜜語，以此來化解雙方矛盾，避免激動之下的惡言中傷……看說明好像還有那麼點意思。不過軟體的效果怎麼樣，不是單憑幾頁紙就能看出來的呢。」

　　蔡楊和顧文宇顯然是有備而來，當即就要做現場試驗。

　　「既然這樣，就讓我來給您示範。」顧文宇說。

　　夏辰東立刻笑得和顏悅色，伸出食指在身前搖了搖，「不行不行，怎麼能讓老闆親自示範呢？貴公司的制度管理真不規範，我可從沒聽說過老闆本人在商務談判的時候做那些跑腿的工作。你們難道是皮包公司麼？從掌櫃到打雜都歸一個人管？顧老闆可是要考慮好，這關係到我們對貴公司整體的評估啊，能不能接受合作，可不只是看軟體程式的品質……」說著，細長的眼睛還往旁邊蔡楊身上曖昧地瞟了瞟，那意思好像在說，要想真人示範，你們怎麼也得來個讓我看著順眼的呀。

　　顧文宇的臉色從始至終都沒變化，冷冰冰的沒什麼表情，但夏狐狸既然發了話，人家是優勢一方，也沒辦法，蔡楊只好忍辱負重地拿出手機，準備扮演即將罵夏辰東的「小情人」。

　　「等等，蔡楊先生，既然是要給我們試運行程式，那麼是不是應該由我們來提供手機？這樣才能更好地體現出這款手機軟體的適應性能吧？」這時，跟著夏辰東一起進來的小助理開口道。

　　「沒問題，你們提供手機也可以。」

　　助理正要拿出自己的手機，忽然餘光中瞥見自家老大那輕輕一掃的小眼神，於是立刻石化，推推眼鏡默默退到一邊。

　　夏辰東拿出自己的手機遞過去，繼續色眯眯地對蔡楊笑，柔聲道：「來，用我的手機。既然我們要暫時扮演……嗯，情侶，那麼讓『情人』親自將軟體安在對方的手機上，給人的感覺是不是就像送了條親手織的圍巾那樣溫暖體貼呢？」

　　說完這句調戲的話，看到顧文宇那越來越僵硬的表情和蔡楊越來越憋紅的耳朵，夏辰東終於順了口氣，覺得這心裡舒坦了許多。

　　而這邊，當蔡楊接過夏辰東的手機時，卻愣住了。郭明遠之前準備出國的時候收拾房間，是蔡楊幫著整理的，那張老照片就是蔡楊當時幫著搬舊書的時候掉出來的。照片上是三個年輕的男孩，背景裡甚至還有個郭師兄的背影，可是師兄說他不記得這張照片，只是看著有點眼熟而已。直到這一刻，蔡楊低頭看到這變態副總裁的手機桌面以後，才終於頓悟。

　　是的，夏辰東的手機桌面和電腦桌面一樣，同樣是白花花一片的「初戀」。

　　原來如此啊。嘿嘿嘿……

　　夏辰東正撐著下巴欣賞小菜鳥悲憤神色欣賞得不亦樂乎，結果發現對方突然毫無預兆地笑了起來，細長的眼睛微眯，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夏副總裁，為了更好地向您展示我們公司的產品，我想邀請一個朋友來做外援，不知道您有沒有意見。」

　　「哦？朋友？」

　　「嗯，說起來這位朋友您應該比我們更熟悉，就是郭明遠師兄。」

　　一聽到郭明遠的名字，夏辰東神色微變，坐在對面的蔡楊將他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更加胸有成竹。

　　「是這樣，夏副總裁。我們這款軟體最大特色是它的升級程式。初始化時，軟體在分析語義時只會從我們事先編輯好的備選答案中抽取。也就是說，它並沒有智能化。正如我們說明書裡所介紹的，軟體升級前，它只會在情侶吵架時給出一些讓人聽著受用的甜言蜜語，這都是之前就設定好的。而隨著使用者使用軟體時間的增長，軟體會收集使用者的語音，並且自動建立資料庫，從而根據使用者的平時用語習慣分析其語義內涵，把人們心裡真正想說的話分析出來。換句話說，只有升級後的軟體，才是我們公司所推出的真正意義上的語義分析軟體。」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只是這跟你要請外援有什麼關係？」夏辰東微微皺眉，越來越覺得自己正在走入一個被小菜鳥設計的，某種不可告人的圈套中。

　　「因為我們的最終目標是研發升級後的語義分析軟體，為了測試軟體升級後的功能，必須要事先找到使用者進行試驗，所以我們公司的所有員工一直都在使用這款軟體。也就是說，如果想要展示軟體的最終效果，必須要由我們公司的員工來示範，這樣恐怕有失客觀性。而郭師兄，是目前唯一一個不是我們員工的使用者，所以……」說到這裡，蔡楊對夏辰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如果讓他來示範，想必效果會非常好。」

　　「他？讓他來跟我扮情侶吵架？」夏辰東慢悠悠摸了摸下巴，眼睛裡卻閃著躍躍欲試的光芒，「這現實麼？」

　　「不不不，既然是要給夏副總裁做示範，我們當然不能只停留在程式的第一階段。我提議我們直接進入軟體升級後的第二階段，也就是所謂的『讀心術』環節，問郭師兄幾個問題，看看軟體分析的結果是什麼樣的，您覺得呢？」

　　「哦？問題？我好想沒什麼感興趣的問題想問……」

　　「沒有嗎？」蔡楊故意擺出為難的樣子，「剛剛無意間看了您的手機桌面，覺得很眼熟。我記得郭師兄出國前拿了張照片，倒是和這個圖片有點相似……我還以為您對這個會有興趣……」

　　「照片？你說什麼照片？」夏辰東忽然正色道。

　　「就是郭師兄臨走前翻出來的一張老照片，也不知道有什麼重要意義，上飛機的時候還特地帶著呢。」

　　「你說他……把照片帶走了麼？」夏辰東不知道在想什麼，有點出神地自言自語，等終於回過神來，才繼續保持高傲地揚起下巴，對蔡楊說：「那麼，就有勞兩位給我展示一下這款軟體的神奇之處了。」

　　蔡楊接下來就將語義分析軟體安在夏辰東的手機上，並用自己的手機給郭明遠打了個越洋電話，師兄師弟兩人在電話裡一陣熱乎乎的含虛問暖，聽得一旁夏辰東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好在蔡楊知道分寸，立刻將話題轉移到正軌。

　　「師兄你在那邊要注意身體啊，別再吃泡麵了，儘量自己弄點有營養的。」

　　蔡楊的手機按了公放，所以郭明遠的聲音，可以很清晰地聽到。

　　「沒有沒有，我都不怎麼吃泡麵了，那東西防腐劑太多。」

　　語義分析軟體捕捉到郭明遠的語音，立刻分析運轉起來，緊接著，在軟體的顯示框裡出現一行字：

　　不吃泡麵會餓死的啊，我自己弄的東西能吃麼？

　　夏辰東看了眼分析結果，忍不住撲哧笑出聲，唇角情不自禁地揚起。

　　「嗯？什麼聲音？」郭明遠在電話裡問。

　　「啊沒什麼沒什麼，收留了一隻流浪狗，感冒了一直在打噴嚏。」怕郭明遠發現他們此刻正在拿他當小白鼠給人展覽，蔡楊急忙解釋。

　　「哦，到獸醫院查了麼？可別帶了什麼病回來。」

　　夏辰東：「……」

　　「啊對了師兄，你還記得你臨走前我們收拾房間時找到的那張老照片嗎？你是不是帶走了？」蔡楊又問。

　　「嗯？你說什麼照片？」郭明遠說。

　　「就是那張……」

　　然而蔡楊話說了一半就停住了，因為語義分析軟體已經開始工作，將郭明遠的話分析解讀之後，顯示出的內容是：

　　你提那張照片做什麼？

　　蔡楊不知道郭師兄為什麼明知故問，偷偷瞄了旁邊的狐狸總裁一眼，只好硬著頭皮接著說：「就是那張照片啊，上面三個年輕人，還有你背影的那張。說來巧了，我今天也看到了一張差不多的，也許能試著聯繫當初送你照片的朋友呢，要幫忙嗎？」

　　「不用。」郭明遠立刻拒絕，「你……還在哪裡看到了？」

　　「一個朋友在網上分享的相冊裡。」蔡楊順口瞎掰，又看了眼旁邊的語義分析軟體，發現上面出現了一行新字：

　　希望不要再牽扯到夏辰東那個變態了，拜託了。

　　會議室裡忽然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夏辰東盯著那個分析結果看了很久，臉色極差，幾乎沒有一點血色，一直掛在嘴邊的微笑也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他突然出其不意地開口道：

　　「是啊，被人惦記了那麼多年，一定覺得又變態又噁心吧？其實你早就知道了不是麼？只是一直裝傻而已。現在我不想多說什麼，只想問你一個問題，那張照片，你扔了嗎？」

　　電話那一頭，大洋的彼岸，郭明遠沉默了很久沒說話，久到大家都以為電話已經掛斷了，最後郭明遠只是安靜地說了句：「扔了。」就結束了通話。

　　通話雖然結束，可語義分析軟體仍然在工作。

　　簡簡單單的「扔了」兩個字，卻花費了有史以來最久的一次分析時間。

　　越簡短的話語，分析起來就越難，因為那每一個字所隱藏的情緒都太多，太沉重。

　　大約過了幾分鐘的時間，分析結果終於出來，夏辰東望著螢幕上那發著淡淡光澤的「沒扔」，不禁陷入回憶。

　　「郭明遠，要是等你出國以後，發現你那裡還是有我的東西，怎麼辦？」

　　「扔掉就好。」

　　口是心非，表裡不一，原來夏辰東並不是唯一的那個人。

　　「不想知道他為什麼要說謊嗎？」一直沒怎麼說過話的顧文宇忽然說。

　　夏辰東沒有回答，只是用指尖輕輕劃過那螢幕上某個人的內心剖白。

　　「有些事是要爭取看看的，只想著破罐子破摔沒有用，想讓人看著內裡裝著什麼東西，只能小心翼翼捧到人眼前。他看不看是一回事，你做不做是另一回事，總歸沒有遺憾。」

　　夏辰東感受到那兩道靜靜投射過來的視線，冷酷，具有洞察力，擺弄手機的動作微微一頓，似乎有所觸動，不禁彎起嘴角，心說自己果然沒有看走眼，這個姓顧的，是個人物。

　　「真是一款神奇的軟體呢，前途不可限量。」夏辰東幽幽感嘆著站起身。

　　「也就是說，千度願意和我們合作了？」蔡楊興奮地看向夏辰東。

　　「年輕人，你的野心就不能再大一點麼，嗯？」夏辰東目光落在這個小菜鳥身上，又慢慢移向顧文宇，眼中不禁升起笑意，然後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做自己的東西吧，別光想著和人合作，眼界，要放得遠一點。」

　　一個星期以後，千度走馬上任不到一年的副總裁離職，轟動國內IT界，一時間引起紛紛猜測。

　　不過不管外面的猜測有多麼花樣百出，夏辰東辭職的時候，只給了大BOSS一句解釋：「打拼這麼多年，其實只是想做一把保護傘，但現在傘下的人不在了，要傘又有何用？」

　　夏辰東上飛機的那天，邢流墨和很多朋友都來送他，當年一直提拔他關照他的麥組長如今已經跳槽到其他公司做總裁，也抽時間趕來歡送狐狸，就連大BOSS本人都出馬了，看著夏辰東一身休閒裝地消失在安檢口的背影，麥組長不禁嘆了口氣說：「哎，東子不容易啊。」

　　大BOSS深表同意地點點頭，「是唄，還說自己是什麼保護傘，到頭來還不是被人家捏在手心裡。撐傘的人走了，他也得跟著走。早知道當初就不應該把郭明遠放走，這一走走一雙，我的損失可大了。」

　　麥組長不屑地瞥了大BOSS一眼，「算了吧，這兩個人，你可關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