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09
顧錦年一路驅車,陸拾坐在副駕駛始終都沒怎麼說話。
他閉著眼睛,用假寐來拒絕交流。
不知道是不是顧錦年的車降噪特別好,這樣密閉的空間裡,陸拾耳裡沒有來往車流的鳴笛聲。他的耳邊只有顧錦年平穩的呼吸,還有自己胸口的隆隆心跳。
今晚注定又是個讓他輾轉反側的夜晚。
見到顧錦年兩日而已,他就沒有睡著過,哪怕一分一秒都沒有。
他感覺特別疲憊,可是顧錦年在身邊他又不得強作十二分的精神。
顧錦年對付他總是無招勝有招,他的出手甚至不需要思考,他不管說什麼做什麼,在陸拾那裡都會猶如平地炸響一記驚雷。
陸拾沒法掃雷,顧錦年又不讓他抱頭逃竄。
他只能站在那裡,看著顧錦年舉起他的左輪手槍,放入一顆子彈,然後把槍口對準陸拾的心臟。
他讓他猜,究竟在第幾槍,那顆子彈會射穿他的胸膛。
顧錦年當然不知道,他本就以撩撥陸拾的神經為樂。
但今晚的顧錦年確實有些奇怪,他也沉著臉不說話,像是在跟誰賭氣一樣。
陸拾沒招惹他,自然不會哄他。
如果是因為張遠的話,那他完全可以把陸拾丟在公司,自己一個人開車走就是。
可他沒有,他執意要載他回家。
就好像當年,他那句「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他為了表面的和平,為了再見面時彼此不尷尬,他將話題扯會原點,又狠狠捅了陸拾一刀。
這就是顧錦年。
他給的,要也好不要也好,你必須照單全收。
他不給的,哪怕是無足輕重的一絲一毫,你都別癡心妄想。
這事換做張遠,估計早就要掄著膀子抽他丫,叫他有多遠滾多遠。
可陸拾不行,他心裡喜歡他,他拿他沒辦法。
「陸拾。」
陸拾心裡正亂,顧錦年突然出聲了。
陸拾不想回應,他怕他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便閉著眼睛一言不發。
「你是不是生氣了?」
真的是人活的久了,什麼話都能聽到。
顧錦年居然問他是不是生氣了?
他這種唯我獨尊、予取予奪的人,還會在乎陸拾是不是生氣嗎?
陸拾他愛他恨他,在他眼裡不過就是一隻路過的流浪狗,對他撒嬌或者吼叫。
他心中會有漣漪嗎?
陸拾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一時間還真不知要怎麼回答。
「我不該接你的電話,還接了兩個……」
陸拾心想:啥?
顧大少爺你咋這麼有雅興呢?你這麼喜歡接電話,去做前台好啦。
可是陸拾也就只敢腹誹,他的嘴跟不上他的心,輕聲道了一句:「沒事,我沒生氣。」
「不,還是要跟你說對不起。」顧錦年又補了一句。
這句話像是要急於撇清。他好像想說,你是你,我是我,以我們之間的關係,還沒有好到我可以替你接電話。
陸拾無緣無故,又被他撇了一次。他到底是不長眼地喜歡了個什麼人啊!
對不起就對不起吧。
他憤懣地閉上眼睛,不想再說話。
車到陸拾樓下,顧錦年靠邊停車。
他打量了一眼陸拾居住這座小區,實在沒什麼特別之處。和他城中心那套房子的周邊比起來,真的是相形見絀。
陸拾下車來,形式化跟他道謝,提上筆電就走。
「不讓我上去坐坐嗎?」顧錦年突然追問了一句。
陸拾愣住,須臾道:「都這麼晚了,你家也挺遠的,回去還要開很久呢。」
「沒事,我可以住你這裡。」顧錦年明顯已經事先打好草稿了:「明早我再載你一起去公司。」
陸拾想問,顧錦年你到底想幹嘛?
但他又不能挑明,只能說:「我租的房子,一室一廳那種,只有一張床。」
「沒關係,我可以跟你睡。」顧錦年想也不想就斷了陸拾的後路。
陸拾:「……」
顧錦年,你今天是沒完了是吧!
陸拾覺得自己像是個剛剛戒斷的癮君子,現在顧錦年又拿著大麻在考驗他。他就是想看看他被毒癮折磨的涕淚縱橫,滿地打滾的狼狽模樣,才會滿意吧。
「不……太方便。」他輕輕道,但又極力不讓自己表現出那種發自內心的排異:「我的床也不是很大。」
「張遠來不是也要睡你那兒嗎?」顧錦年很執著。
陸拾不禁有些錯愕,他不知道為什麼顧錦年會這麼順口就叫出張遠這個名字。
「你……認識張遠?」
「不算認識吧。但知道是你的朋友,你們以前總是一起上下學的。」顧錦年淺笑道:「你那時候沒有跟誰特別要好,唯獨和他走得很近,所以我一直記得。」
陸拾有些詫異。
他不是詫異顧錦年認識張遠,他詫異的是,顧錦年會因為他的原因而記住張遠。
他一直覺得,他在顧錦年的世界無足輕重。他就像是在接頭被發放的傳單,雖然被硬塞進顧錦年的手裡。他出於禮貌接了,但根本不會在意上面寫了什麼。
他會拿著他這張廢紙,走得遠遠的。直到看不到那個發傳單的人了,再把他隨意丟進一個廢紙簍裡去。
他不知道,顧錦年還這樣留意過他。留意過他身邊的人是誰,留意過他和誰上學放學,他和誰近和誰遠。
若是十年前,陸拾簡直要受寵若驚了。
但是,這份未能宣之於口的「寵幸「,遲到了十年。
他們兩個人,都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十年前去了。
陸拾沒說話,只是象徵性地點了點頭。
「這麼說你同意了。」顧錦年順著桿就爬,隨手鎖了車轉身就走,甚至將先他一步的陸拾都丟在了身後。
「你家在哪個樓棟啊?幾樓啊?誒,這樓道怎麼連個燈都沒有?」
陸拾:「……」
陸拾的家出奇的簡單,一室一廳的小戶型,卻一點也不覺得擁擠。
顧錦年甚至覺得,如果房東哪天要收回他的房子,陸拾要收拾好離開這裡,甚至用不了兩個小時。
他好像是個極簡主義者,幾乎沒有那些可有可無的東西。物品的重複率極低,像是一期一會,絕無二邀。
唯獨一個稍微有點人氣兒的角落,就是他在陽台上支了一個小桌子,擺了一把躺椅。
桌上放著幾粒茶具,壺有三把,卻只有一隻茶盞。
這意思大約是,個人嗜好,謝絕分享。
顧錦年在茶桌的躺椅上坐下,抬手熱水,想要給自己泡杯茶。
他隨手取了桌上的茶葉,順手就投入壺中。待水氣蒸騰,提壺傾灑,剎那間茗香四溢。
陸拾拿著給顧錦年找好的乾淨襯衫從臥室中出來,見顧錦年正坐在他的茶桌上自斟自飲。
陸拾沒走進就聞到,他喝的是武夷山的大紅袍。可他泡茶的茶壺,卻選的是那把老段石瓢。
陸拾:「……」
老段的泥料並不適合泡大紅袍,陸拾平時總是用這只壺泡生普。真要喝大紅袍,自然最最該選那把純正朱泥的掇只才對味啊。
陸拾是個吹毛求疵的人,不飲便罷,但飲必是有又臭又長的講究。
他向來分得清,專茶專壺,絕不會混淆。
段泥本身嬌氣,那把老段石瓢,他用生普養了許久了,吃了三四斤的茶,方才養出一點效果來。
顧錦年這麼隨手一泡,不僅打亂了他有條不紊的秩序,還毀了他那把老段石瓢。
他就是這樣,從來就是闖入別人的生活裡肆意踐踏。
陸拾不想跟他廢話,他將準備好的衣物放在沙發上,走到顧錦年身邊俯身蹲下。
他將顧錦年茶壺中泡了許久的茶水倒掉,又取了一隻空的公道杯,拿了茶漏
提起熱水倒入茶壺,只等了八九秒,便將泡好的茶湯倒入公道杯,緩緩推到顧錦年的手邊。
顧錦年看著他的模樣,一時有些晃眼。
他方才進臥室換了一身棉麻質地的長衫,那好像是他在家中尋常的穿著。那衣衫的樣式很是古韻,透著淡淡的清新禪意,與他的本人氣息很是搭調。
他就這樣乖順地蹲在他身邊,為他泡茶。
顧錦年居高臨下,甚至透過他的翻出的領口,順著他雪白的頸窩,直到他清雋卻不瘦弱的胸膛。
這一路的線條並不嶙峋,也不噴張。流暢且美好,讓人只想順流而下……
顧錦年的眼睛一直盯在陸拾的領口,沒發現身邊人此時已回眸望著他。
「你沒發現你的茶都泡黑了嗎?」
顧錦年畢竟是顧錦年,他沒慌張,只是將目光很自然地回溯。
「什麼?」
陸拾推了推顧錦年自己方才給自己泡的那杯茶,鄙夷道:「這種湯色,你也喝的下……」
「沒那麼多窮講究。」顧錦年笑笑:「不過,你可以教我。我很聰明,絕對一學就會。」
「茶不能這樣一直泡著,否則後面幾泡就不出湯了。幾秒內就得倒進公道杯裡,尤其這種半發酵茶……」陸拾說著說著才覺出味來。
他跟顧錦年廢這個話幹嘛?
難道是希望他會以後來他家,跟他一起同斟共飲,坐而論道嗎?
陸拾「自抱自泣」,顧錦年倒是聽的樂津津的樣子,目光溫柔滴望著他悻悻的側臉。
這樣的陸拾,有種說不出的乖巧溫順。像只逆來順受的小奶貓,讓人心頭一陣說不出酥軟。
顧錦年在很久以後的一天,才忽然發覺。
其實在那一夜,那一刻。
他有想過要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