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08
陸拾沒想到顧錦年會折回來,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機怎麼還在顧錦年那裡。
顧錦年沒有直接上來找他,而是站在自己公司樓下好一陣子。他一直看著陸拾的辦公室的燈亮著,那種亮著,讓顧錦年覺得如果他不上去打斷他,他真的就要在那間辦公室裡坐到天明去了。
顧錦年進去時,陸拾的眼睛一直在電腦屏幕上。
他帶了眼鏡,那種一看就是沒有度數的防止視疲勞的眼鏡。香檳金色的鏡框在燈光下散著柔和的光,讓陸拾的那雙眼睛顯得更像是水中月鏡中花。
他戴眼鏡的樣子很好看,專注於某件事的樣子更好看。
顧錦年站在門外很久,他竟沒有發覺絲毫。
顧錦年不想打擾他,他覺得自己出聲都有可能會嚇到他。他太專注了,像是沉浸了自己的世界去了,讓人不捨得去驚動他。
可就在這時候,陸拾的手機響了。
他下意識去找,卻怎麼也找不到。
忽覺自己面前有什麼影子在晃著,驀然抬首,見顧錦年靠在門上,靜靜地看著他。
他的手機,躺在顧錦年的手中。
顧錦年沒說話,他知道是張遠打來的,看也沒看就將手機遞給了陸拾。
陸拾詫異片刻,接過電話,電話那邊立刻傳來張遠的聲音。
「拾哥!是你嗎?」
陸拾皺了皺眉,他不明白張遠為什麼這麼問。
「不是我是誰!」他嘴唇輕輕貼的電話輕聲道。
「我靠,剛才是那個鱉孫顧錦年接的電話。我以為還是他!」
顧錦年顯然是聽見了鱉孫和自己的名字,這兩個詞同時出現在一句話裡,顯然不是什麼好話。
陸拾諱莫如深地看了顧錦年一眼,壓低聲音提醒道:「嗯,他在這裡。」
「臥槽!你怎麼又和他攪在了一起!」張遠似乎沒意識到陸拾的提醒,繼續在電話那邊吼道:「那個混蛋還說你昨天在他那過夜了?他對你做什麼了沒有?」
陸拾略微煩躁地望了顧錦年一眼,顧錦年則是一臉的無所謂。
陸拾實在不明白,顧錦年為什麼要到處跟人講他昨晚睡在他家。他明明可以撇清他們的關係,或者對這種關係不做那樣確切描述。
可是他像是認準了,他就是要那麼做。
他如今又站在這裡,絲毫不迴避,似乎知道他和張遠的對話裡要提及他。
「沒有。只是借宿。」陸拾輕聲回應。
「你沒家嗎?家裡沒床嗎?陸拾,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麼要跟他回家!你為什麼還要和他攪和在一起。他那種人根本不會認真對待你,他不會和你談戀愛的,他不會愛你。就算他想要跟男孩子玩一玩,一時對你示好,他也不會是全心全意,他只是覺得你好玩……」
「張遠!」
張遠的語速他快得讓陸拾心驚,他心臟都快要被他機關鎗一樣的話語從嗓子眼裡崩出來了。
可他沒能及時堵住張遠的嘴,他不知道那些話,顧錦年聽見了嗎?
他覺得此刻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熱鍋上,顧錦年送來柴,張遠點了一把火。
「對不起,拾哥。我只是不像你再因為他……」張遠好像也意識道自己有些激動了。
「今晚不說好嗎?」陸拾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他手扶著桌案,清秀的手指因為吃了力而顯得蒼白。
他的身體有點搖搖欲墜,桌下筆直修長的雙腿竟也輕微顫抖起來。顧錦年覺得,陸拾好像突然間要虛脫了,那副樣子似乎隨時要倒下。
這讓他情不自禁地上前去,想要扶住他。
可是陸拾還是迴避了他,他掛了張遠的電話,一個人默不出聲地站在那裡。
他那個樣子,讓顧錦年覺得自己很殘忍。
他讓他接了一個不該接的電話。
他知道陸拾此刻再開口會有些困難,於是他先開口打破了寂靜。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陸拾沉靜了一會兒,蒼白的臉上才漸漸回了點顏色。
「他都和你說什麼了?」陸拾幾乎是戰戰兢兢問道。
顧錦年不知道陸拾在怕什麼,他也不想知道,張遠本來也沒和他說什麼。
他說:「他說他下周來這兒出差,到你那兒住幾天。」
陸拾不想再問,他知道就算張遠說了別的什麼,顧錦年也不會講出來。他會像沒聽見一樣,把那些明明都倒進耳朵裡的話,再從另外一個耳朵裡倒出來。
就像當年,他對待陸拾那幾乎就是在表白的失敗的話。
那時候他們的通訊設備還很老舊,陸拾的手機還是那種翻蓋的按鍵機,沒有APP,上個QQ都只能通過那種WAP網頁來回刷新。
那晚,陸拾的信號一直很不好。
他們聊了什麼他已經忘了,只記得那晚,他終於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心,想要將對他的那腔愛意宣之於口。
他想要他回應他,哪怕是拒絕的話。
他問顧錦年:「你會喜歡我這樣的人嗎?」
他發了一遍,信號實在是太差了。刷新的小圓圈一直轉動,他不確定顧錦年看到了,於是他又按下了刷新鍵。
可是那晚的信號好像就在拿他的愛情開玩笑,刷新的小圓圈還是一直轉動,和沒發出去一樣。
他一時意氣湧上來,又連著摁了幾下,那是他全部的勇氣。
顧錦年那邊沒有聲音。
過了很久很久,他終於刷到了顧錦年的答覆。
顧錦年說:「你沒必要發那麼多遍,我看到了。」
此後,再無話。
陸拾覺得,那就是顧錦年的回答。
之後他不記得是誰又把話題給扯開了,陸拾渾渾噩噩地,也不知道自己又跟顧錦年說了些什麼。
最後結束前,顧錦年忽然又道了一句。
他說:「你剛才的話嚇到我了,我還以為你是認真的。」
明明都把話題扯開了,為什麼他又要扯回來。
到底是他怕陸拾尷尬,還是他自己覺得尷尬。尷尬到他要重申一遍,藉著重申告訴自己,方才不過是陸拾的一句玩笑話。
陸拾想說,我是認真的啊。特別認真。
可是他沒有。他再說不出來了。
他的勇氣用完了。要再冷卻很久,很久,他才能重新復活過來。
才能再有勇氣,去面對顧錦年殘忍的回答。
陸拾知道,顧錦年沒有做錯什麼,他已經對他很好了。
他沒有拆穿他,他也沒有忽然就不說話,他還在回答他。
他只是不愛他,但又不想傷害他。
所以,他沒有拒絕他。
一個人心裡、眼裡沒有你的時候,他就會在無意識中做出很多傷害你的事。但他不是出於本意要傷害你,
他只是不愛你,所以他不需要考慮你。
他的殘忍是無心的,無心到陸拾不能去責怪他。
陸拾受到的傷害也是真實的,真實到他接受不了他最後那一撇清的句話。
他們誰也沒有錯,他們只是不能相愛罷了。
那是陸拾唯一一次像樣的告白,在那之前,在那之後,他都沒有再跟人說過類似的話。
陸拾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巧,張遠會選在今晚給他打電話,恰巧就選在自己的手機落在顧錦年那裡的時候。
這通電話,就像當年的信號一樣,又一次地愚弄了他。
他不知道顧錦年是不是有聽到那些話,或許他聽到了吧,又或者他沒聽到。
陸拾此刻只想回家。
他想躲著顧錦年遠遠的,他不想看著他,他快要偽裝不下去了。
他怕他暴露了以後會讓顧錦年難堪,他也怕自己難堪。他像個落敗的士兵,只想倉皇逃走。
可是顧錦年擋在門前,似乎要給他最後一擊,才能罷休。
陸拾抓著手機,靜默了許久。終於,他強迫自己收拾了桌上的筆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顧錦年笑了一下。
那個笑容,陸拾覺得自己幾乎要落下淚來了。
為什麼他要受到這樣的傷害。
他只是卑微地愛過一個人罷了。卑微到已經不敢再奢望去擁有他。
他匆匆低頭,提著筆電經過顧錦年,想要趕緊逃進電梯裡去。
顧錦年想要抓住他,但他又不敢碰他。
他就任由陸拾這樣一個人進了電梯,隨後才沉默地跟了進去。
兩個人到了公司樓下,顧錦年說:「我送你回家吧,這時候不好叫車了。」
陸拾說不用了,他用手機叫,多等會兒也沒什麼。
整個過程,陸拾幾乎不去看顧錦年。他不敢看,他怕他看著他,哪怕就一眼,他就會立馬在他面前潰不成軍。
顧錦年不會心疼他,他只會尷尬,難堪的是陸拾自己。
「還是我送你回去吧。」顧錦年道了一句:「沒理由讓你這麼晚自己打車回去。」
他的話很對啊。
他明明有車,這麼晚,還讓老同學自己回去,未免太不近人情。
可陸拾害怕,他撐不到他把他送到他家樓下。
他說了一句傻話。
他說:「算了,我不回了。通宵趕趕進度好了。」
說罷,他便轉身要回到他的辦公室去,哪裡沒有顧錦年,哪裡就是他今晚的的家。
可就是他這句傻話,讓顧錦年想也沒想就一把抓住了他。
「趕什麼趕!」他幾乎是吼著說出這句話。
陸拾沒有回答,他被他一下凶醒了。
須臾,顧錦年又以一種不耐煩卻鄭重的語氣,道一句不容置疑的話。
他說:「陸拾,我想去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