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2
顧錦年回到辦公室是,他的桌面躺著一塊裝裱精美的黑森林蛋糕。
他猜也不用猜,就知道是黃橙橙答應送來的早餐。
他拆開那塊蛋糕盒,拿著塑料小勺挖了一塊抿進嘴裡,入口即化的馥郁香氣瞬間糾纏於口舌。
他本有一萬種跟黃橙橙致謝的方式,可他偏偏選擇了最最浮誇的一種。
他摁了下遙控器的按鈕,百葉窗緩緩展開,陸拾和他的辦公室全部都展露在他的眼前。
一屋子的人驚訝尷尬地看著他幼稚地端著盤子裡的蛋糕,還滿面春風地跟尷尬不已的黃橙橙say了個hi。
女孩子們頓時眼眸晶亮,各個向他綻放花一般的笑靨。
他得逞了,陸拾也在看他。
不過就那麼一瞬,冷冷地掃了他得意的笑臉一眼,又埋下頭去了。
顧錦年看見陸拾的桌上也擺了一塊蛋糕,不過他正忙著,顯然還沒顧錦年的好興致品嚐。
那是一塊草莓蛋糕,顏色迤邐,尤其那枚紅到嬌艷欲滴的草莓,彷彿少女春/心一般扎眼。
顧錦年看看自己手裡的蛋糕,黑麻麻地一片,毫無特色,頓時失了興味。
於是,他手起刀落,又關了百葉窗。
他覺得黃橙橙不錯,小女孩主意很正,居然沒有被他這個霸道總裁的笑容迷惑。
她選擇了陸拾,她的眼光不差。
陸拾不知道顧錦年又發什麼春,他這個人心情好的時候,就是喜歡對著別人亂放電。心情不好的時候,又如同剛從精神病院出來,見人就咬。
可是他就是有招人喜歡的能耐,他一個笑容,就讓他造過的所有孽都變得好像可以原諒。
他就是有本事,讓人誤以為,他曾將自己放在過心尖上。
就像他方才對黃橙橙做的事,他也不是沒有對陸拾做過。
陸拾記得,他開始還只覺得顧錦年好看的乍眼。可他第一次對顧錦年開始有妄想,就是因為顧錦年給了他這樣的錯覺。
以前坐在他後面的時候,他讓陸拾幫他抄了一首歌詞。
特別俗氣的那種歌詞,但是陸拾那時候喜歡過。
陸拾手錄完給他,顧錦年隨手放在桌上,被一個喜歡她的女孩搶去招搖。
那女孩也沒有惡意,陸拾明白那姑娘的活潑熱烈,也是她表達親近喜歡的一種方式。
這種方式,就跟陸拾的別彆扭扭、偷偷摸摸地喜歡一樣。只是性情各異,並無高低之分。
可顧錦年卻動怒了。
他真的是一把狠狠地搶過了女孩手中的歌詞,一雙眼裡滿是無名升騰的怒火。
女孩被他的樣子下住了,顧錦年根本沒理會她。他才不去估計她的感受,只是將那頁歌詞妥帖收好。
他那種動怒,在陸拾現在看來幾乎是毫無風度可言。可在那個時候,陸拾竟有種莫名的感動。
他寫的東西,被他喜歡的人珍視。
他明明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卻莫名其妙地被人護著。
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
這種感覺,就像是你獨自在崎嶇黑夜中摸索,早已習慣了這一路來的跌跌撞撞,頭破血流。你以為人生本就這樣慘淡,可就在此時,忽有一個人引燈前來,欲點起重重明火,撫你寸寸心殤。
陸拾就是有這樣的錯覺。
他錯誤地以為,他被顧錦年認真地對待著。
他就差匍匐在地感激涕零,然後把心掏給他了。
他後來還有意無意地跟他念上面的那句歌詞,他明明沒有特指的對象,可他選的時機曖昧,場合更曖昧,曖昧得讓陸拾的心開始不自禁的自說自話。
他說:「海鳥和魚相愛,只是一場意外。」
陸拾現在想,這個人好俗啊。
可他當時想,這個人難道愛我?
歲月不饒人,回憶亦不饒人。
人啊,終究會為自己的年少無知,付出慘痛代價。
陸拾不禁偷偷打量黃橙橙的表情,只見那姑娘望見自己驀地臉就紅了,尷尬地笑了一下,匆忙去忙手裡事去了。
這樣就得手了?
黃橙橙才來這公司幾天?
陸拾不想再往下像了,顧錦年在他眼裡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情場老手。
他像貓玩耗子,不為了口腹之慾,只是單純覺得有趣。
對,有趣。
他昨日種種,今日樁樁,不過就是拿他尋開心罷了。
陸拾想想,心中不禁又乾澀起來。他沉下頭去,讓自己又沉浸到那些數字與表格中去了。
他並不知道,顧錦年在隔壁房間裡接了個讓他莫名火大的電話。
「什麼?去南京?不是下個月嗎?」他對著電話那邊的人不耐煩道。
「沒辦法,對方老總下個月要出國了,臨時決定的。」
顧錦年皺了皺眉:「下下周呢?」
「不是吧,錦年。人家同意早點見面還不好嗎?你不是一直就盼著這次合作能成?」
顧錦年不禁沉默了。
是啊,他在猶豫什麼呢?
「怎麼?你這周有特別重要的事嗎?」
「我這周……沒什麼事。」
「那就別廢話了,顧總。時不我待,這種機會稍縱即逝,人家可是大企業的老總,咱們只能配合人家的時間不是。」
「嗯,知道了。幫我訂飛機票吧。」
「好勒!」
顧錦年掛了電話,抬眸望向陸拾那邊辦公室透來的濛濛燈光。
他記得孟經理跟他說過,這輪審計一周之內就會全部結束。他此刻走了,等從南京回來的時候,估計對面這件臨時辦公室也就空了。
想到這裡,他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再反覆抓撓。
陸拾走了,估計也不會跟他聯繫了吧。
他不禁想起昨晚的那個荒唐透頂的夢,他要怎樣再若無其事地去聯繫他。
顧錦年不願想下去,他有點不敢想下去。
他開始回想,他們之間錯失的十年,他究竟是怎麼做到,對那個人的所蹤不聞不問。
明明是那樣疏遠的不能再疏遠的關係,就眼下短短重逢的兩日,就死灰復燃,枯木逢春了?
不不,他們的關係從來沒有乾柴烈火,更沒有桃之夭夭。,
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點頭之交,他沒理由這樣難捨難分。
顧錦年不會承認的,他要遏住自己這種胡思亂想。
他覺得現在的陸拾,其實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裡,更不是非他不可。
他們彼此其實都有更多選擇,比如顧錦年自己的鶯鶯燕燕,比如陸拾身邊的那個黃橙橙,又或者還有其他的誰。
他們兩個都是體面人,沒必要為這種莫名其妙的錯覺,就低下高貴的頭顱。
就在此時,他的手機上彈出一條信息。
是南航的機票信息。
陸拾那天要忙通宵,他們要開始清盤盤庫。為了不影響正常的工作,只能在晚上下班後才封了出入庫,準備連夜監盤。
他小組的人都走不脫,他這個項目經理也肯定等坐鎮中軍。
那晚風挺寂靜的,一場雨後讓暑熱消退了許多。
昏暗的燈火下,陸拾拿著盤點表在倉庫中來回穿梭,剛站穩沒幾秒,一襲熟悉的氣息從身後靠進來。
陸拾倉皇回眸,見顧錦年站在他的身後。
他的影子被頭頂虛晃的燈光照得搖搖曳曳,夜星一般眼眸靜靜地落在他身上。
陸拾想問,找我有事嗎?
可他沒有開口。
他等著顧錦年靜默了許久,沉著面色朝他走來。
「晚上吃的什麼?」
「飯。」
「廢話,我還能不知道你吃的飯嗎?」顧錦年看起來情緒不大高昂,但也不能說是暴躁。
「我明天要去趟南京。」最後,他還是輕輕道了一句。
陸拾錯愕須臾,下意識地回應:「嗯,你去啊。」
顧錦年被他的無所謂噎住了,他心裡有點亂,可他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用正常的聲音沉著地又強調了一句:「我可能要去一周。」
陸拾:「……」
所以呢?
陸拾不明所以,他不知道顧錦年想跟他表達什麼。
顧錦年看他沒反應,心裡莫名空落落的。
「這邊我都安排好了,老孟會照顧好你們的。」
陸拾想說,老子身經百戰,不需要被照顧。
但他說:「嗯,知道了。」
顧錦年點點頭,道了一聲:「那我走了。」
說罷,他轉身,離開陸拾。
陸拾望著顧錦年的背影,他莫名覺得,顧錦年今天的背影有些力不從心的蕭索寂寥。
他又開始產生那種錯覺了。
他覺得,剛才那些話,是顧錦年在對他進行一場不捨的道別。
可這樣的想法剛冒出來,他又趕緊打消了自己這個狂妄的念頭,
顧錦年是什麼人?
他要來,誰擋得住。
他要走,誰攔得住?
十年前他就那麼走的,連句珍重再見也不屑說。
他臨行前夜,陸拾給他的手機裡發了一條簡訊。
他說:「感覺好像再見不到你了。」
顧錦年沒有回他,他可能覺得他矯情吧。他正滿心歡喜要奔向他萬丈光芒的詩與遠方。此時此刻,他說不定還在他那個笙歌鼎沸的餞行宴上,被鮮花和掌聲簇擁著。
那個時候,他哪裡會看到角落裡,那個灰溜溜的陸拾啊。
陸拾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睜著眼睛一直過凌晨,他確定顧錦年不會再回他了。
他又抬手看了一眼,那行他自己自作多情的道別的話,忽然再忍不住,抬手掩住口鼻,開始痛哭。
同寢室的舍友們都在熟睡,陸拾向來不願打擾別人,所以他不敢發出聲音。
可是他哭的太過洶湧,心痛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像是要被抽筋拔骨了。他努力用手摀住自己的嘴巴,強迫自己將哭泣聲嚥回喉嚨中去。
他太怕被人發現自己的醜態,狠狠將自己埋進被子中去,連脊背都因為過度彎曲而錚錚作響。
他真的不是個矯情的人,他挺堅強的,幾乎不掉眼淚。
可那一次,情緒就是來的比哪一次都洶湧,即便是他也難以自持。
別人流淚是為了讓人心疼的,可陸拾的眼淚只是獨自飲鴆止渴。
他自始至終,都只能悄無聲息,藏頭露尾。
沒人會知道,那個寂寂無聲的夜裡。他為一個幾乎將他視為陌路的人,而那樣撕心裂肺地痛哭流涕過。
如今的陸拾,自己也不能相信自己那時的瘋狂。
可是,他必須接受。
他就是那樣,瘋狂又絕望地愛過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