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7
那一夜,顧錦年不打算睡了,他也知道自己根本睡不著。
張遠的話雖然沒有讓他覺得天塌地陷,但確實讓他心中的那一束本欲熊熊燃起的火光霎時熄滅。
陸拾有喜歡的人了。
男人還是女人?
顧錦年想到這個問題是,覺得自己真遠不如張遠看到通透。
是啊,男人、女人又有什麼關係?
反正不喜歡你。
他想起今天下午在湖邊的事,他不知道張遠是怎麼看到了那一幕。
他還想,張遠那時候會不會用兜裡的手機偷偷拍下了那一幕。如果有,顧錦年想看一看那張照片。
他想想那張照片裡的自己,究竟是一副什麼面目。
他是如何急不可耐地望著陸拾?
他又是如何地恐慌猶豫終難落下那一吻?
他想看看自己看著陸拾的眼神,他想看看那一幕裡,那個男人究竟是用什麼的樣的眼神看著他。
他想看看那個男人還有沒有救。
他當然知道張遠沒那麼無聊,就算張遠真的無聊,像這種噁心的東西,他就算真的一時興起照了下來,也不會讓它留在手機裡。
對,顧錦年覺得自己噁心。
他這一輩子第一次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
他覺得自己真的太差了,好像從沒這麼差過。
他怎麼能因為自己一時興起的喜歡,就想去吻他。
他揉了揉額頭,他跟自己說,就到此為止吧。
他翻個身,準備在強制性讓自己睡一會兒,畢竟明天還要趕回去。
可就在此時,他聽見屋外傳來一陣動靜,但聲音卻並不大。
或許就是天意讓他看到那一幕吧,他居然平白會因為那並不怎麼明顯的響動而莫名不安,最後還是決定起身出門查看。
他推門出去,想藉著手機的光一探究竟。可這一看,卻讓他心中猛然一震。
月夜之下,他看見陸拾一個人抱著個酒瓶子,坐在石桌前埋著頭哭。
他哭的太用力了,清瘦的脊背似乎都因為他的用力而在錚錚作響。儘管他強忍住不發出哭聲,但顧錦年還是在屋裡聽到了細微的響動。
顧錦年想不通,他為什麼會哭成那個樣子,那個樣子不像他印象中的那個雲淡風輕的陸拾。
到底是什麼樣的無可奈何,可以讓那樣一個他哭成這個程度?
顧錦年不知道,其實刀子紮在人的身上都是一樣的痛,但並不是每個人被扎的時候都會哭。
可是就是有那麼一天,因為某種契機,所有的傷口都在一瞬間集體爆發,好讓人把平日裡攢起的那些淚水,一次性都流乾淨。
酒精就是陸拾的契機,捅他刀子的人是顧錦年。
陸拾已經放下,但他沒有忘記。他只是讓他自己意識清晰的時候不去想起,但現在酒精已讓他的高築起堅強土崩瓦解。
他的記憶又變得不堪起來,他控制不住自己去用它折磨自己。
他覺得自己這樣特別傻,但是他繃的太久了,他一直都很累。
顧錦年怔在原地半晌方才悄悄靠近陸拾,拿過他手邊的白酒酒瓶。
空的。
顧錦年不禁覺得心底某個地方再暗自作痛,他不知道陸拾這是喝了多少,才會把那樣一個冷靜自持的陸拾變成這個樣子。
他心裡到底藏著什麼事?
是因為那個人嗎?
「陸拾。」他輕聲喚了一聲。
面前人倉皇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早已紅得不像話。
顧錦年心裡一揪,頓時有一種想要把那個人從陸拾心裡拽出來五馬分屍、挫骨揚灰的衝動。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把他的陸拾折磨成這個樣子?
「陸拾……」他又喚了一聲,莫名覺得自己嗓子竟也有些瘖啞了。
陸拾像個被抓包的孩子一樣,就那麼抿著嘴唇,戰戰兢兢地望著他。
顧錦年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抿起的嘴唇上,那一刻,一種想要吻他的衝動又在顧錦年心的心中暗暗作祟。
到底是誰這麼可惡!
「對不起。」
顧錦年恍然。
陸拾在跟他道歉。
他不明白,為什麼他要跟他道歉。
但他說「對不起」時的聲音奶奶的,那不是他平時說話的腔調。聽起來真的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想要強裝乖巧來博他的原諒。
他這算是在跟他撒嬌嗎?
顧錦年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他想說,乖,忘記那個渣人,來我懷裡吧,我會對你很好的。
但是他還是沒敢。
他俯身望著他,像哄孩子一樣抬手輕輕撫了撫陸拾柔軟的發線,苦笑著輕聲道了一句:「沒關係。」
可他話音一落,眼前的人臉上的淚卻更洶湧了。
「吵什麼吵!」張遠風一般地從屋裡衝出來,也被眼前這一幕震驚了。
「你們……」張遠想要罵人,眼前這兩個混蛋玩意兒哪一個都欠收拾,可兩個都是混蛋,他一時又不知該罵哪個。
顧錦年目光冷峻地看著張遠,輕聲問了一句:「他這是怎麼了?」
張遠才不懼他,也冷哼一聲:「怎麼了,不許人撒酒瘋啊?」
說罷,他上前去一把扶起陸拾來,將昏昏沉沉的人往肩上扛。
「你別多想,他就這樣,灌多貓尿就哭。」
顧錦年忙扶住搖搖欲墜的陸拾,對著張遠冷聲道:「你小心點,別摔著他。」
「他皮實著呢,摔不死。」張遠根本不屑他這種近乎貓哭耗子的關懷,抬手一把狠狠地拍在搖搖欲墜的陸拾的屁股上,示意他自己抱緊自己。
顧錦年的目光如果是利箭的話,此刻張遠已被萬箭穿心了。只可惜不是,顧錦年只能看著張遠扛著那個迷迷糊糊的人闊步向屋裡走。
「陸拾,我知道你意識是清醒的。「張遠一邊走,一邊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清的聲音對背上的人說:」你堅持堅持,別讓人看笑話。」
「對不起。」
「別說這個,錯不在你。」
顧錦年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張遠把他心尖上的那個人扛走,張遠進門是時候,還惡狠狠地將門「砰」一把帶上了,將顧錦年隔絕在外。
顧錦年一動不動站在夜風裡,心裡眼裡全都是化不開的淒涼。
人為什麼會這麼可憐?
他覺得陸拾可憐。
他覺得喜歡著陸拾的自己更可憐。
「為什麼要這樣?」張遠將陸拾擱在床上,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心裡難受,不喝大了哭不出來。」
「為了那個人渣?」
「他不是人渣。」
「你現在還幫他說話?」
「如果他是人渣,那我是什麼?」陸拾無助地望著張遠:「我連人渣都不如,我還喜歡一個人渣。」
而後,他又補了一句:「張遠,我覺得自己好爛啊。」
張遠真想衝出去把顧錦年一炮轟了,他才出現幾天啊,就能讓陸拾把自己折磨成這樣。
他知道陸拾哭不出來,他就是剛才喝那二兩酒給勾出來了興頭。他活的太壓抑了,不喝酒的時候就像被冰封住,誰也捂不化。可這烈酒穿腸過,他就瞬間化作了一灘水。
「陸拾,你要真撒酒瘋。咱們就一起去扯著那鱉孫的衣領子,大嘴巴子抽他。你這樣哭哭唧唧的,人家根本不會心疼,沒準還去旁人那裡把你當笑話說。」
「誰要他心疼。」陸拾淡淡一句:「我就是為了自己舒服。」
說罷,他就沉默著起身回到自己屋裡去了。
第二天返程,張遠開的車。
陸拾坐在後排閉目養神,顧錦年不想和張遠坐在一起,便也索性就跟陸拾一同坐在了後座。
他看著陸拾的臉色著實有些蒼白,不禁關切地問了一句:「你還好吧。」
陸拾點了點頭,卻沒有睜眼:「昨晚不好意思。」
「你還知道不好意思。」張遠冷冷地從後視鏡裡瞥了陸拾一眼。
顧錦年從後視鏡的反光中對上了張遠的視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誰都有心裡不痛快的時候,別這麼刻薄。」
張遠想說,顧錦年你還真他媽的聖父哦。你自己造的孽,你還可以這樣大言不慚。
但他只是冷哼一聲:「再不痛快也不能灌自己,逼自己哭出來。陸拾,你這毛病得改。好好談個朋友比什麼都強,身邊有個伴就沒過不去的坎兒。對了,你媽還讓我跟你說,讓你過年回家準備好相親。你這能耐在哪討不到一口飯吃,這裡討不到媳婦咱就回家,家裡那邊有車有房的,來這裡受這罪幹嘛。」
他這話是說給顧錦年聽的,他希望顧錦年知難而退。
可陸拾睜開眼來,沉默了半晌道:「我願意。」
張遠被這傻兄弟氣的慪出幾十兩血來。
顧錦年聽了陸拾這話,心中卻不禁暗喜。
誰知陸拾卻於此時突然側目望著他:「昨天我喝多了,沒和你胡說什麼吧?」
張遠忙接道:「你自己喝醉什麼德行你不知道,除了哭,你還能說什麼?屁都放不出來一個。」
顧錦年心想,張遠如果你不能好好說話,那你能不能閉嘴。
他望著陸拾,輕聲道:「你沒說什麼,就是一直跟我說對不起。」
陸拾聽完沒再做聲,又靠回車窗閉目養神。
原來,他還是那麼卑微。
雖然他平時是那麼雲淡風輕,但他心裡還是那個會被顧錦年一吹就散的陸拾。
潛意識裡,他還是會因為自己偷偷喜歡他,而感到萬分羞愧。
真的太爛了。
車到陸拾家小區下,張遠要去陸拾家坐坐。
顧錦年這次沒攔著,他也攔不住。
這次出行讓他心中萬分疲憊,心亂成麻,只想要趕快躲回家去。
可他跟陸拾道別鑽進車裡後,卻一直沒有捨得開走。
他就坐在車裡,看著陸拾和張遠的身影一直消失在陸拾家樓道的盡頭,心中莫名如死灰一般。
他忽然就不知道以後要如何了。
他可能不會、也不敢再去招惹陸拾。
如果陸拾不再聯繫他,這或許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