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陸拾沒有想到過,他有生之年還能看到顧錦年為了他而與人大打出手。
當他看著顧錦年揮舞著拳頭時,他真的慌了。
「陸老師,對不起,對不起……」身後黃橙橙的哭聲將他的魂喚了回來。
他倉皇見轉過身去,撫慰性地拍了拍哭的梨花帶雨的黃橙橙的脊背:「沒事的,你現在這兒待著。」
說罷,他也來不及做再多安撫,慌亂起身,趕去顧錦年那邊去。
他擔心顧錦年,他擔心他會因為他的事受傷。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他那樣清高的一個人,本就不該牽涉到這樣混亂不堪的事件中。
他與一片慌亂中趕向那兩個扭打在地的身影,他想要把顧錦年拉開,讓他離這件事遠遠的。
這不是他的事。
顧錦年曾是他心中冬日艷陽般耀眼的存在,他總是高高在上,一塵不染的。他不應該是在地上跟人扭打謾罵,沾的滿身泥濘。
陸拾心中早已是聲若雷鳴,他看見顧錦年騎在郝東身上狠狠地揮舞著拳頭的背影。
那個揮舞拳頭的男人,不是他記憶中的顧錦年。
陸拾的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他想讓他停下來,求他停下來。
那樣粗魯的暴力,不是他那樣的人該做的事情。
可陸拾人都還沒走到跟前,更沒來得及攔下顧錦年的拳頭,就聽見他口中那些恨恨出口的話語。
他一邊揮舞著拳頭,一邊用一種陸拾從未聽過的暴躁語氣,對他身下的男孩教訓道。
「你爸媽都沒有教會你管好你自己嗎?人家根本對你沒意思,你還死不要臉地去打擾人家。」
「你這種人跟蒼蠅有什麼區別,你以為你的愛很偉大,別人會很感動嗎?」
「你他媽的就是自作多情,你知道你讓人多困擾嗎?你讓人覺得就好像欠了你的錢一樣。」
「你這種骯髒愛全是負擔,沒人會覺得享受,只有噁心。」
陸拾愣在哪裡,剛才轟隆作響的心臟,瞬間就悄無聲了。
它停滯了,一動不動。似乎這些年,都沒有這樣平靜過。
原來,他就是這樣看他的。
顧錦年收拾服帖那男孩,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他幾乎是發洩性地就破口而出的了那些話,這日子來他自己也被情愫攪得水深火熱,百般折磨。那些話說出口甚是不帶思索,那就是他平日裡反反覆覆告誡自己的話。
他想讓自己不要再去找陸拾了。
不要再招惹他。
放了他。
可他沒想到陸拾與他一樣,被這份不能宣之於口的愛折磨著。
就在顧錦年轉身的剎那,他看見陸拾站在他的身後,靜靜地看著他。
那目光,萬籟俱寂,無星無月。
那樣的他,讓顧錦年不由地心裡漏了一拍。
他想要叫他名字,想上前去問問他有沒有受傷。可他剛邁了一步,陸拾便不由分向後退了半步。
顧錦年不禁怔住,兩人四目相對片刻,陸拾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顧錦年覺得,心頭像是被他狠狠紮了一刀。
他沒有謝謝他,也沒有問他有沒有受傷。他好像什麼都不想跟他說,也沒什麼再能跟他說的了。
但顧錦年再傻也知道,他又一次無意識地傷害了他。
他明明知道陸拾心裡偷偷愛著一個人,他用那份愛反覆折磨著自己。他仍在反覆糾纏,不論和誰,卻都為那一份注定無望的愛。
陸拾覺得他自己在流血,即使身體上並沒有什麼損耗,但是他的心口處破了一個大洞。
他沒想過自己的單戀,在顧錦年的眼中是那樣的不堪。他以為他頂多就是不會被感動,但是他沒想到他會如此厭煩。他甚至覺得陸拾就像個蒼蠅一樣圍著他轉,讓他心煩意亂。他想要拒絕,卻又因為心中的一點與人為善的信念,而難以啟齒。
那一瞬間,陸拾覺得,他的愛意已經用盡。
一滴不剩。
陸拾原路返回,扶起黃橙橙,他說:「我打個車送你回去吧。」
「陸老師……」黃橙橙看著他淚眼汪汪的:「真的對不起,我自己可以打車回去。」
陸拾覺得自己好累,他幾乎是無意識地點了點頭。
「陸老師……」
「嗯……」
「我是喜歡你,對不起。」
陸拾驀然回神,他低下頭去,望著女孩淚涔涔的雙眼。
「郝東!你給我聽著!」黃橙橙對著顧錦年身後悻悻爬起的男孩大喊:「我他媽的跟你結束了,我不喜歡你這種暴力狂。我喜歡的就是陸老師這樣斯斯文文的,拜託你不要弄的我們都這麼難看。」
顧錦年看著陸拾那詫異的臉,他確定了,那個人果然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在如此混亂的情況之下,被一個女孩子告白了。
但現在這個時刻,似乎並不適合告白。今晚這場戲,實在太過離奇。
那個叫郝東的男孩或許也是覺得自己搞的太難看了,兩個大男人站在這裡,真打起來他也絲毫佔不了便宜。於是,他捂著被顧錦年打淒慘一片的臉,上了路過輛計程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星子上行,夜幕已至。
顧錦年抬了抬眉,他感覺到自己的眉骨和嘴角處稍微掛了點彩,有些輕微的酸楚。
「陸老師,我在等你回應。」
黃橙橙是個外柔內剛的人,顧錦年第一次見她就感覺到了。
她今天也是豁出去了,她不想再暗戀這個男人了。她要坦白她的情愫了,她想要一個回答。
顧錦年覺得自己還不如個小姑娘勇敢,他沉默地看著一臉驚訝的陸拾,覺得他真幸福啊。
在場三個人,除了他自己,就一男一女,皆為他癡迷。這還是他記憶裡那個無人問津的陸拾嗎?
他今天好忙啊,收拾了個情敵,然後還要解決兩個偷偷喜歡他的人。一會兒他就要給他們倆一人一張好人卡,讓他們全都滾蛋,別再白日做夢。
「對不起。」果不其然的回答:「我不想傷害你,只是也不想你在浪費時間在我的身上了。除了謝謝你,我什麼都不能給你。但是,還是謝謝你。你能喜歡我,讓我覺得自己特別好。」
其實,這就是陸拾曾經設想過的,顧錦年能給他的最好的回答。
如今他說出口來,卻用它拒絕了另一個愛他的人。
人為什麼會如此,你愛的人傷害了你,你卻又去傷害愛你的人。
太慘烈了,這景象。
顧錦年感覺黃橙橙就是和他做了同一個課題的畢業論文,她先答辯完,被答辯老師劈頭蓋臉地駁斥了個狗血淋頭。顧錦年慶幸自己還沒上台,但他看看自己手裡的稿子,好像也並不比她高明多少。
「我明白了。」黃橙橙微微含淚,朝著陸拾鞠一躬:「不過還是對不起,陸老師。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最親愛的陸老師。」
她說完這話轉身就走,那份決斷,讓顧錦年都汗顏。
「不送送嗎?」顧錦年覺得自己可能是傻吧,他居然在替自己的情敵心痛。
「嗯。」陸拾輕聲道:「她可以回去,她是很堅強的人。」
「可你也未免太過決絕……畢竟是女孩子……」
「不然呢?像你一樣拖泥帶水?」陸拾側眼瞪他,卻藉著路燈的光輝,看見顧錦年略微發紫的嘴角。
顧錦年衝他笑了笑,即使掛綵了,那笑容還是那麼好看:「陸老師,你真是給我上了生動一課。」
陸拾怔了片刻,終低下了頭,輕聲道:「不客氣。」
兩個男人,坐在路燈下的長椅上,其中一個手裡都攥著個碘酒瓶子,給另一個上藥。
陸拾靠過來的時候,他的氣息讓顧錦年心顫。
他看著他神情專注地握著棉簽,輕輕撫過自己的面龐,從眉骨道嘴角,輕得像羽毛。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他突然輕聲開口。
陸拾怔了怔,淡淡道:「嗯。」
顧錦年笑著望著他,他試圖勾起陸拾對往昔的一點情誼:「你還記得,我南下前夜,你發給我的簡訊嗎?」
「嗯。」
顧錦年有些激動,這個人居然沒有忘記。
「為什麼你會覺得再見不到我了?」
陸拾從未像此刻的這樣,對顧錦年的報復心如此重過。
他不禁想起顧錦年剛才對那個男孩說的那些話,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此刻還要來拉扯他不堪的回憶。
被不喜歡的人那樣惦記著,想著一個話都說不了幾句的陌路人,居然癡心妄想著能和你的地久天長過。你是不是會被這樣的瘋狂噁心到?
陸拾就是打定主意了,他要報復他,就算他根本不覺得疼。
「因為我覺得你不會想見我,至少不會像我想見到你一樣。」
「你不會想要見到我。」
「你不會想到我。」
「你不會想我。」
「別說了。」顧錦年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他一句一句平靜的話語給凌遲了。
顧錦年可能是這世界上最差的情人了
這事擱在張遠或者宋煜身上,或許早就一錘定音,現在已經摟著佳人花前月下了。
可顧錦年的告白就是這麼兜兜轉轉,顧左右而言他。
對,他今夜來,本來是想要告白的。
他還精心遣詞造句了一番,可對方一番話,就讓他再也開不了口。
他本想要循循善誘,可他卻讓他的愛人覺得,他是在挖苦他。
換做張遠此時可能已經掄起啤酒瓶子了,也是虧得陸拾好脾氣,還能坐在這裡給他上藥。
但現在,連陸拾也受不了了。
「聽不了實話啊。」陸拾合上手裡的藥瓶,將手中的棉簽丟進身邊的垃圾桶。
顧錦年望著他寂靜的眼睛,有一秒的詫異:「你在生我的氣?」
「對,」陸拾第一次大方承認,他就是在生顧錦年的氣:「你剛剛才和那男孩說的話,特別有道理。可雖然有點道理,也耐不住人不願聽。」
「你不願意聽?」
「對,我就不願意聽,尤其不想從你嘴裡聽到。」
顧錦年怔怔,思路清奇地問道:「我很特別嗎?」
陸拾看著他,沒再言語了。
對,你特別蠢。
也特別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