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顧錦年不是沒有見過陸拾生氣的樣子,他只是沒有見過陸拾對著自己生氣的樣子。他有種被寵壞的小孩子,突遭劈頭蓋臉的訓斥後的懷疑與委屈。
就是因為那個人嗎?
你就這麼愛他?
顧錦年承認他今天對那男孩的一席話是有些過分的,可是他認為猛藥是最能讓病入膏肓的人即刻清醒的。
他不知道那男孩清醒了沒有,但顧錦年知道,他和陸拾兩個人都已無藥可救。
顧錦年不想道歉,雖然讓陸拾心裡不舒服,但他的話本也是無心插柳。他今晚趕來幫他解決了一場麻煩,還挨了一頓揍,他實在沒有理由跟他道歉。
但是他看著陸拾嘴角上的一記烏青,他心裡又莫名地心疼。
狗/娘養的玩意,怎麼淨朝人臉上撓?
顧錦年心中暗罵一聲,一時也不知要如何張口。
「你今晚怎麼來了?」陸拾忽然開口:「該不是來給我送錢的吧。」
「你想的美!我的錢,憑什麼給你!」顧錦年答得像是被人戳破心事的少女,羞憤交加地將自己細細盤算過的事全都一一否定:「我就是過來……轉轉。」
「轉轉……」陸拾明眸微轉,輕輕吐了一句:「轉夠了嗎?回去吧。」
顧錦年覺得陸拾這個人未免太不識好歹,可怎麼辦?他就是喜歡他,他不想走。
對!他才不回去。要是現在回去,他這場架不是白打了嗎?
「你吃飯了嗎?」顧錦年佯裝幻聽。
「你要吃什麼?」陸拾直截了當,他對顧錦年還是有點瞭解。
吃你。
我現在就想,一口吃掉你。
顧錦年怔怔看著陸拾的眼睛,那雙眼眸中似乎又慢慢有星辰在匯聚。
他想要一把將他抱進自己的懷裡,摁在自己的心口。然後在他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
我愛你。
我想替那個渣人愛你。
但他知道,陸拾不會讓他抱他的。
他今晚已經被他的話刺傷過一遍了,他不想再為難他。
他不禁想起宋煜的話,他問他:「說句我喜歡你很難嗎?」
顧錦年想說,不難。說喜歡一個人,真的不難。
可是,我愛他。
說我愛你,很難,特別的難。
兩個人兜兜轉轉,最後還是進了街角的一家回轉壽司店。
陸拾吃了三兩口就撩了筷子,慢慢用手捂著自己的胃部,一時間眉頭緊蹙。
「怎麼了?」顧錦年見狀忙緊張道:「是不是被那個混蛋打傷了?」
「不是……老毛病……」陸拾的額頭上開始冒冷汗,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胃疼?」
「嗯。」陸拾已經疼地說不出話來了,身體開始打冷戰。
顧錦年不禁詫異了,胃疼能疼成這樣嗎?
他趕忙將陸拾從回轉台上扶下來,攙著他做到對面的卡座上去。那裡又一張雙人軟沙發,他想讓他在上面靠一會兒。
陸拾的症狀不減,他好像愈來愈疼了,眉毛都好像要皺在了一起。
顧錦年覺得他一定特別疼,不然陸拾不會做出這樣痛苦的表情來。他這個人不吭不哈的,什麼事都埋在心裡,從不訴苦,全都自己忍著。就連深愛一個不會給他回應的人,他也只能在酒後才宣洩出情緒來。
如果只是一般的胃疼,他不會是這樣一副撕心裂肺的表情。
他一直在流汗,脊背上的襯衫都被汗水浸濕了。顧錦年看眼裡,急在心裡。
「陸拾,咱們去醫院,你這樣好像有點不對勁。」顧錦年慌忙道。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陸拾皺著額頭,幾乎是有氣無力地道:「經常這樣。」
他緩緩伸手去摁自己的後背,手指反覆在脊背上按壓摩挲。
顧錦年攢眉道:「你不是胃疼嗎?」
「背也疼……」
「你別動,我來,我幫你摁。」
顧錦年不明白,明明是胃疼,為什麼背也會開始疼。
但他知道陸拾不會騙他的,他不是個會胡亂訴苦的人,他說疼,那就意味著很疼。
那種疼,已經讓他的精神快要承受不住。
顧錦年的手撫上陸拾的脊背,他覺得他的身體好冰,好似沒有一點溫度。
他的手指順著陸拾的脊背重重地摁下去,像是想要順著他後背的經絡,為他疏通血脈。
顧錦年已經無暇再去顧忌那具曾經吸引過他的身軀,他此刻只有滿滿的揪心,他只想要他舒服,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寧。
這種感覺,似乎比刀劃在他心口還要深刻。
原來你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的人在你面前蒙受苦難,你真的會覺得天塌地陷,生不如死。
這樣的狀態幾乎持續了快要一個小時的時間,顧錦年看著陸拾終於一口一口地慢慢緩過氣來。
他那副模樣幾乎像是死裡逃生一般,身上都濕透了,整個人如同脫水一般,有氣無力地靠在沙發上,像條上岸後束手無策的魚。
「舒服點了嗎?」顧錦年輕聲問道。
陸拾點了點頭:「嗯。」
「你經常這樣疼成這樣嗎?」顧錦年皺著眉又問道。
「不經常,吃不合適了就會這樣。」陸拾的聲音終於回了點氣力:「開始只是疼一二十分鐘,最近慢慢持續的久了些,沒事的。」
顧錦年真想大耳瓜子抽死這個諱疾忌醫的混蛋,但是他又捨不得:「這還沒事?你去沒去過醫院啊?」
「吃點胃藥,一會兒就行了。」
「你也太……」
「顧錦年,我想回家。」陸拾提出了他的請求:「我有點累,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顧錦年了然了。
這個人不是有點累,而是很累,特別累。
他剛才也不是有點疼,他是很疼,特別的疼。
否則,他不會麻煩顧錦年,他不會叫他送他回家。
他會拿出他那只該死的手機,然後打開那個該死的app,自己給自己叫一輛該死的網約車。
顧錦年會拒絕他嗎?
當然不。
送他回家這種事,他求之不得。
他把陸拾塞進自己的車裡,分明是暑夏,他卻開啟了車裡的暖風。
他剛扶著陸拾的時候,覺得他的手真的很冰,冰得不像一個正常成年男子的體溫。他覺得或許開了暖風,會讓他覺得舒服許多吧。
顧錦年驅車一路,他覺得自己像一隻水煮魚,額頭上的汗不斷地淌出來。但是他從後視鏡裡看到後座上睡著的陸拾,看著他雖然蒼白,卻已慢慢舒展開的眉眼。
他覺得這樣的溫度,似乎讓陸拾覺得很舒服。只要陸拾舒服了,顧錦年就覺得沒什麼是他不能忍耐的。
他又擅自做主,將車開去了他家的方向。
陸拾醒來時,一睜眼就看到自己來到了顧錦年家的小區。
他想罵人,但是他太累了,連為顧錦年那個賤人生氣的力氣都沒有。
他就這麼逆來順受地被顧錦年一路扶著進的電梯間,顧錦年覺得自己就像個趁人之危的老流氓。他是打心裡高興能把心愛的人帶回家,但他也是打心眼裡不放心陸拾一個人回家。
他想守著他,哪怕只有這一夜。
顧錦年是讓陸拾睡在了他第一次來時,睡過的那張床上。那張床沒人睡過,他怕貿然讓陸拾睡在自己床上,他會不習慣。
他進了屋就把房間的暖風打開,然後還給陸拾找出了一床冬天的被子,將他嚴絲合縫地裹了個結結實實。
「你纏粽子呢……」陸拾不滿地道了一句。
「你不是冷嗎?」顧錦年將裹著他的被角掖好:「現在還冷嗎?」
「不會,很暖和。」
顧錦年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他就是喜歡聽陸拾說話。
他知道陸拾的嘴皮子利索,真要抬起槓來,誰也不是他的對手。可是顧錦年就是喜歡他這樣,明明就是個槓精,卻總屢屢對他鬆口。
他說很暖和,顧錦年覺得,自己心裡也很暖和。
顧錦年安排好陸拾後,又出門去買藥。小區外的藥店關門了,他又驅車跑去了很遠的地方。他尋思那個地方有超市,他可以買一點食材,明早起來給陸拾煮個粥什麼的。
他還跟老孟打了個電話,讓他打聽一下陸拾所裡的領導的手機號。
他覺得陸拾這樣子,明天也別去上班了,就在家好好休息一天吧。
老孟這人辦事利索,很快就不知從哪裡搞來了電話。顧錦年一個電話撥過去,寒暄了幾句,擅自幫陸拾請了假。
「原來你們是老同學啊。陸注沒提起過啊。」陸拾的領導也有些詫異。
「是,很偶然,也是第一次見面才認出來。」顧錦年扯了個謊,其實他早早就認出來了。
老孟拿著事務所的執業者名冊給他看時,他一眼就從眾多名字中,看到了「陸拾」兩個字。
這個名字,雖然簡單,但卻並不那麼常見。
顧錦年當時就覺得,這或許就是他認識的那個陸拾。
是他翻的陸拾的牌子,他想見見這個從他的人生不辭而別的人。
他還記得初中畢業是,他曾在陸拾的同學錄上大筆一揮寫到:「親愛的陸拾同學,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
時隔多年,他算是信守了這份承諾的。
十年了,命運又把你送回到我的手中。
那麼陸拾同學你呢?
在你的心裡,可還給我留有半分餘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