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一章枯燥的因果交代）

　　顧言出生的那一年，雪下得十分大。S城已經許多年沒有過這樣冷的冬天了，他的生母林夢在雪地裡摔了一跤，生他的時候，差點因為大出血去了，可到底是顧家名義上的當家主母及林家的獨生女，最後還是憑著重金從國外聘請的醫生團隊及昂貴的藥物給救了回來，卻是落下了病根。

　　而在母子二人均掙扎在死亡邊緣的時候，顧近梟卻遠在義大利談一筆軍火生意，助理把消息告訴他的時候，他神色未變，他甚至並沒有搭乘私人飛機立即趕回S城，直到事情談妥的五天後才回到S城。

　　仿佛例行公事一般地，他去到醫院，站在床側低頭看虛弱的林夢：「辛苦了。」

　　僅這三個字，再無他話。

　　林夢掙扎著想坐起：「近梟你回來了……」

　　林夢心裡是有些期待和歡喜的，無論如何，他替顧近梟生下了顧家的小兒子。她隱隱地期待著她寡情的丈夫能夠喜歡她一些，哪怕是因為這個剛出世的孩子。

　　顧近梟是不愛林夢的，她也不是他的第一任妻子，他的第一任妻子是A城王家的大女兒，是典型的政商聯姻，因著自來體弱，生下大兒子顧仁後便撒手而去。林夢對顧近梟卻又是另一段癡情錯付了，自打跟著父親拜訪顧家，在花園裡見到顧近梟，便一見傾心，哪怕是知道顧近梟不會愛她，仍是近乎執拗地想要嫁給他。林父疼愛這個唯一的掌上明珠，最後因著林家與顧家的幾代交情，在顧老爺子的有意促成下遂了願。

　　對顧近梟而言，他接受顧老爺子的安排，不代表他就是服從的，僅僅是因為這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影響，顧家需要一個主母，那麼娶誰都是一樣的，倒不如順了顧老爺子的意。

　　顧近梟皺了皺眉，似是有些厭煩：「我還有事，你好好休息。」便要走，管家立在一旁輕聲提醒：「小少爺還在育嬰室裡呢。」

　　林夢生他的時候欠了點月份，連帶著顧言出生的時候便有些不足，自小身體便比別的孩子弱一些。

　　顧近梟這才停下腳步，像是突然想起了這一茬，面色倒也不覺尷尬，隨著管家去了育嬰室。

　　透過玻璃窗，顧近梟看到了他剛出世的小兒子，五官雖還沒長開，眉眼倒是已隱隱透出了幾分精緻，無意識望著他這邊的方向忽閃眨眼。他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對一旁的管家道：「這孩子生得倒是精貴，跟他大哥小時候一點兒也不像，倒真不像是我的種。」

　　管家立在一旁低眉順眼：「小少爺生得好。」

　　顧忠是跟了顧家三代的老人了，他比誰都清楚，像顧家這樣的百年望族，子孫後代一生下來都是要做DNA檢測的，顧近梟只會比他更清楚，是不需要他多嘴作解釋的。這個生得這樣好看跟顧近梟一點兒也不像的小少爺正兒八經是顧近梟的小兒子。

　　顧近梟看他一眼，便動身回顧家主宅去處理這幾日擠壓的公事了。

　　他不知道的是，小兒子出生到那日的五六天裡，那雙眼並沒有哪天是囫圇睜開過的，直到他去看他的這一日，才真正睜開了一雙烏黑的大眼睛。這裡頭到底有幾分一眼萬年的味道，那就是後話了。

　　顧進梟這個人，無疑是寡情的，作為掌控著小半個亞洲地下軍火王國的顧家實際掌權者，如同外界所傳的那樣，顧近梟是狼，鐵血手腕，心狠手辣。

　　他十六歲剛成年的時候便被顧老爺子扔到國際雇傭兵團裡去摸滾打爬自生自滅，沒人知道他是赫赫有名的亞洲顧家的未來繼承人，他是真正經歷過戰火硝煙、殺戮鮮血，在冷酷的槍林彈雨裡活下來的，心性自然就比一般人來得更冷漠心硬些。

　　他也並不是顧家唯一的繼承人，他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論出身，他比不過他大哥的母親，論顧老爺子的疼愛，他比不過他的親生弟弟，可是誰都沒想到，最後竟是他成了顧家這一代的家主。

　　顧老爺子提到這個繼承人：「此子生來就是個手狠心冷的，天生就是做家主的，只是不知道是我顧家之幸還是不幸。」

　　顧老爺子沒想到的是，後來顧家這個經營百年的黑道世家，在這個繼承人手上隱隱成為一個更令人恐懼的龐大機器，倒確實是更上一層樓了。只可是，顧近梟這個完美的繼承人身上卻出現了一個避無可避的劫數，一個他逃無可逃的原罪。

　　顧言長到七歲的時候，顧老爺子去世了。

　　那個時候的顧言已經是一個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任誰見了都要忍不住讚嘆，顧老爺子退下來以後，便真正把顧家所有生意全權交給顧近梟，因著顧言容貌生得好又乖巧懂事，顧老爺子又對他沒有太多的希冀，便格外疼他一些。

　　顧言跟他母親林夢卻並不親厚。

　　林夢本來指望顧言的出生能為她贏得顧近梟的一星半點情分，然而卻沒有，顧近梟對她仍是寡淡疏離，外頭也公然養著一兩個情婦。因著這個緣由，林夢便隱隱對顧言生出幾分厭惡來，仿佛顧近梟對她的態度全是因為顧言不討顧近梟的喜歡一般。

　　顧老爺子走的前一天晌午，顧言陪著他在花園裡曬太陽。小娃娃一般的顧言穿著白襯衫和黑色吊帶褲，一張小臉白白淨淨，一雙眼睛烏黑明亮，模樣看起來矜貴又可愛，他坐在傭人鋪了軟毯的草地上，在玩一個九連環。他玩得認真，似乎格外喜歡這個玩具。

　　他哪裡知道這麼一個小小的玩意兒價值連城，那是顧近梟偶然所得帶回家來，見顧言格外新奇地多看了它幾眼，便無所謂地扔給他當玩具了。他隨意的一給，顧言卻特別地珍惜。

　　可是比起同歲的孩子，顧言實在太安靜了，安靜地近乎沒有存在感。顧老爺子坐在那，就那麼靜靜地看著顧言解九連環，隱隱生出幾分擔憂來，顧言這樣的性子，生母又不喜歡他，再加上自己的兒子那般親情寡淡，這孩子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他想起昨日和自己兒子在書房的談話。

　　「顧言那孩子，我看得出來，他心裡挺親近你這個父親，到底是你親生的，往後你多愛惜他些罷。」

　　顧近梟面無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聽進去了，半晌才道：「顧家的孩子，不是用來疼愛的。」

　　顧老爺子葬禮的那一天，天很陰，下著雨。

　　以顧言的年紀，他還不能理解死亡的意義。他只隱約知道整個顧家唯一一個疼愛自己的人去了很遠的地方。他有些難過，他看了看左邊站著的不喜歡他的媽媽，右邊是才從國外趕回來沒說過一句話的哥哥。

　　然後他抬頭，看見顧近梟寬闊挺拔的背脊。

　　爸爸。他在心裡默默念著，這個他根本沒有喊過幾聲的詞仿佛在這一刻給了他奇異的溫暖和力量。

　　他小心翼翼地挪過去，挪到顧近梟的傘沿下，然後微微踮起腳，軟軟白白的小手輕輕抓住了顧近梟垂在身側的手。

　　顧近梟低頭看他，小兒子看著他的那雙眼睛，天真而純淨。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就那樣任顧言抓著他的手。

　　在顧言更小的時候，他依著天性自是想去親近林夢的，而林夢除了在顧近梟在家的時候，才會表現出一副慈母的樣子，其餘時候投入在顧言身上的精力和感情就少得可憐。

　　小孩子總是有著最敏感的直覺，顧言隱隱知道媽媽並不喜歡他。

　　久而久之，他就對顧近梟這個並不經常回家的父親生出幾分小心翼翼的孺慕和期待來。任家裡任何一個傭人都能看出來，這個小少爺平時總是安安靜靜的，很少哭鬧，乖巧得幾乎不像一個七歲的孩子。而每次顧近梟在家的時候，顧言的眼角眉梢都分明地鮮活了起來，透著一股要溢出來的喜悅和興奮。

　　有一回，顧近梟回主宅的時候，林夢正好回林家去了，大兒子顧仁是一早便被送去國外的，偌大的飯桌上只有他們父子二人，顧言因著身體不太舒服沒什麼胃口，但還是怕惹顧近梟厭煩，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

　　顧近梟自是看出小兒子的無精打采，便淡淡道：「怎麼了，你母親不在就沒胃口了？」

　　顧言怔楞了一下，有些無措地睜著一雙大眼睛看他父親，片刻後，他默默低下頭繼續扒他的小飯碗，聲音軟糯：「她不喜歡我，那我也不要喜歡她。」

　　顧近梟直接笑出了聲來，他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小兒子實在是有些意思。

　　林夢不喜歡顧言他自是知道的，可顧言小小年紀居然如此敏銳直白，倒是讓他有幾分驚訝。

　　到底是他親生的種，他有意縱著他，淡淡道：「不喜歡那就不要喜歡。」

　　顧言猛得一抬頭，忽閃著一雙漂亮的眼睛，軟軟的聲線裡透著藏不住的喜悅：「真的嗎，那我可以喜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