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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星[修真]》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在修真界白頭

 “他怎麼就死了呢?”將絕的眼皮幾不可見地顫了下,像是在問別人, 又像是在問自己。

 長生慢慢走近將絕, 他低頭凝視著這位靠在椅背上的仙帝, 冷不防地與他對上了視線。

 將絕卻是看不到長生的。他只是下意識地抬了抬眼,眼底什麼都沒有。

 “說來也可笑。不久前, 還有人曾告誡我說‘情深不壽’……”

 “可他怎麼沒告訴我,先走的那個人會是長生,而不是我呢?!”

 將絕極盡克制地虛握著酒罈。從他手上繃起的青筋來看, 若非母親就在旁邊, 他大概早已將罎子摔在牆上砸個粉碎。

 “母親, 你告訴我,這漫無邊際的壽命, 我該如何度過?再醉生夢死個一百年嗎?可縱使我醉上一萬年, 醒來之後……”

 “醒來之後, 也不會再有一個長生出現在我眼前了。”男人說到這裡頓了頓, 他的聲音又嘶啞了幾分,聽起來幾近嘶鳴。

 許久許久, 將絕才一字一頓地開口說道:“我後悔了。”

 長生此刻正對著將絕, 那一瞬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將絕那深沉晦暗的眸光。

 將絕說完這句話後卻沉默了下來, 他突然側頭看向了身旁一言未發的母親。

 只見婦人的雙眼已經合上,那眼角的細紋也不會再在說話時浮起,因為在將絕看過來的那一瞬間, 她恰好永遠地停止了呼吸。

 屋內頓時一片死寂。將絕只是垂著眼定定地看了母親半響,像是在無聲地為她送別。

 然而幻境卻不給他緬懷的時間。將絕不過是向著母親走了一步, 幻境的場景就直接轉換到了他幼弟死于凶獸攻擊下的那一幕。

 將絕見狀也不再克制自己的戾氣,他猛地抬手將手中的酒罈狠狠砸了出去,飛濺的酒液下是他面無表情的臉。

 當酒水浸染濕潤的土地後,他眼前的畫面便又變了。這一次,出現在他眼前的,是長生。

 一個剛與他相遇,正在瓊玉宗門前走著“拂塵路”的長生。

 幻境裡的長生正撫琴唱著那首《酒狂》。那皚皚白雪之上,火紅的酩酊花紛紛揚揚地墜落,仿佛在冬日裡燃起了一場無邊無際的大火。

 將絕記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雖然不耐煩記事,可與長生有關的事,他自然而然地便都記住了。他記得之後長生會變出一朵帶刺的玫瑰落在他的酒罈裡。

 事實也的確如此。只不過將絕剛在上一個場景中扔碎了酒罈,此時手中空無一物,所以長生送的花直接落在了他粗糙的掌心上。

 將絕平靜地注視著那朵熱烈的玫瑰,看著看著他慢慢收緊了手。

 玫瑰花枝上蔓延的尖刺一如當初那般,刺得不是他的手掌,而是他深埋已久的心。

 將絕這次沒有捏碎花瓣混著酒喝。他指尖微微一動,隨意撥下了幾片花瓣便將其扔開,然後便捏著那幾片花瓣走向了不遠處正和錢經義交談的長生。

 此時雪仍在下著。許是雪太大的原因,飄落在長生的發梢上些許雪花並未立即融化,而是在他的發上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白色。

 若是在遠處看去,倒有點像天生白髮了。

 “長生。”將絕神情莫測地瞥了長生的頭髮一眼,隨後便站定在他身後低聲喚道。

 而就在長生疑惑回頭的那一刹那,男人抬手將指尖的花瓣按在了長生唇上,隨後用空著的右手扼緊了長生的脖子兇狠地吻了上去。

 不遠處真正的長生看到這一幕,整個人都不好了。

 親眼看到將絕在眾人面前幾乎瘋了一樣地吻著“自己”,那種感覺真的是非常微妙。

 “我後悔了。”將絕卻完全不在乎幻境裡那些瓊玉宗修士的目光。

 他吻完之後也沒有鬆開扼住長生喉嚨的手,而是眼帶血色地又吐出了之前說過的這句話。並且這一次,他說完了上次的未盡之語。

 “我這一生,並未真正的悔恨過什麼事。親友皆去時,我以為我是後悔的,可事實上,那只是遺憾居多。”

 “但你不同。”

 “長生,你是不同的。”

 “此刻我是如此悔恨著……”

 “我已是如此克制了。我不去擁抱你,不去輕吻你,甚至連話都沒有由著性子與你多說幾句。我不過就是想站在你身後,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就這麼看你看得更久一點罷了。”

 “可為什麼,你還是死了?”說到這裡,將絕扼著長生咽喉的手再度收緊。

 “我後悔了。早知如此,我又何必這般克制?”

 “既然無論如何都是我害了你,我寧願親自動手,還能記得更深刻些。”將絕說完後便真的下了死手。而隨著他的動作,他自己那暗沉的發梢竟開始逐漸泛白。

 頃刻之間,將絕面容依舊,卻已滿頭白髮。

 “這樣,也算是一起到白頭了吧?”將絕在長生失去呼吸的那一瞬間低笑著說道,顯然是故意這般做的。

 反正他也不想打破幻境,不如就這樣結束一切。這個位面本就有他為自己備好的墳墓,死在這裡,也算是和長生合葬了吧?

 “將絕。”不遠處靜靜注視著這一幕的長生卻突然用《繁音訣》喚道。

 幻境裡的靈力比長生想得還要充裕,以前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模擬人聲,今日他不顧後果孤注一擲,竟真的做到了。

 此刻該道別的將絕都已道別了,該想開的大概也想開了,長生覺得這正是他開口的最好時機。

 就算不是,他也沒辦法等了。他看得出將絕心存死志,他怕將絕真的會死在幻境中。

 當那個男人頭髮全白低聲嗤笑的那一刻,長生突然意識到,將絕大概真的是非常非常心悅他。

 而他,也捨不得將絕就這麼死去。

 長生開口時,將絕正抬手擦拭著唇邊殘留的花瓣汁液。驟然聞聲後他的動作先是猛地一僵,隨後便是勃然大怒,等到他再抬眼時,那暗沉的瞳孔深處已是血色綿延。

 將絕當然聽得出那是長生的聲音,正是因為那是長生的聲音,他才更加怒不可遏。

 這幻境折磨他還折磨的不夠嗎?因為剛才那個長生已經被他掐死,所以這幻境就特意再弄出個聲音來繼續噁心他?

 “將絕。”

 那熟悉的呼喚聲再度響起。將絕的眼皮微微動了動,眉宇間的戾氣愈發深重。他面無表情地側過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地方,意料之中地看不到半個人影。

 “將絕。”而就在將絕打算無視這個聲音時,長生第三次開口喚道。

 這次將絕精准地捕捉了長生所在的位置,他對著那個空無一物的方向諷刺地扯了扯嘴角,聲音低啞而又戾氣十足地吐出了一個字:“滾!”

 長生聞言微微愣了愣,突然間他竟想起了當初自己和將絕相遇時,在客棧鏡子裡所看到的那一幕。

 那時鏡子裡播放著將絕唯一流傳下來的影像。那個男人仰躺在漫天雷霆之中,也是這般對著偷拍他的宗門之人說了一個“滾”字。

 如今已是時隔多年,但將絕在開口趕人時,眉宇間繚繞的卻是如出一轍的厭世之意。

 長生看著將絕面上的死寂之色,猜到對方是將自己的聲音當成了幻境所玩的把戲,念此不由露出了苦笑。

 這個幻境已經騙了將絕太多次,而今這個男人這麼想也是理所應當的。他現在所能做的,不過就是在靈力耗盡前,盡力讓將絕相信自己的話,相信他並未死亡罷了。

 “將絕,我從未死去。”想通之後,長生直接開口解釋了起來。

 “你仔細想想刺穿我的那把劍。那把劍通體漆黑,半實半虛,外形與你手中的劍頗為相似。它並未真的刺穿我,這個位面裡的劍皆是你的藏品,你該知道它的奇異之處。”

 長生的這段話讓將絕準備拔劍自刎的動作微微一頓。男人下意識地瞥了下長生所在的方向,眼神卻依然是毫無波瀾。

 將絕看似對長生的話沒什麼反應,但他卻將對準自己心臟的劍尖稍微移開了幾分。

 “繼續說。”良久之後,將絕這般說道。似是信了長生的話,又似是全然不信的模樣。

 長生不禁歎了口氣。將絕的反應讓他醒悟到,光說那把劍的事根本不足以讓對方相信他沒死。他必須得讓將絕確信,他的的確確就是真正的長生,一個還好好活著的長生。

 說實在的,長生真的沒想到,證明“自己的確是自己”這樣的哲學問題有一天會落在他自己身上,他還不得不竭盡全力費盡心機地去證明它。

 “你一直想知道我身上掉落的那些花的花語,今日我便都告訴你。而這大概是三千世界,唯一只有我知曉的事了。”

 長生閉了閉眼,最後破罐破摔地開口說道:“你我最初相遇之時在客棧裡掉落的那朵花,叫做油桐花。而它的花語是……情竇初開。”

 長生話音落下後,將絕不禁抬了抬眼,握著劍鞘的左手無意識地顫動了一下。

 “我們去花容宗的路上,自空中墜落的那朵花是曇花。”

 “曇花的花語我告訴過你,它代表著刹那的美麗,瞬間的永恆。”

 將絕記得這句花語,他也記得那個晚上,他承諾過不會讓長生死在自己眼前。想到此處,將絕握著劍的右手漸漸有些不穩。他的眼睛直直對著長生的方向,整個人卻沉默地不發一言。

 “小千世界百年盛典時,我突然握住過你的手腕,那時掉落了一朵紅色的鮮花。”

 “那是鬱金香。紅色鬱金香的花語,是‘愛的告白’。”

 “將絕,那天不僅僅是掉落了一朵紅色鬱金香。我記得那天,我還問過你是否相信我,你是應了的。所以如今,你究竟在猶豫些什麼?”

 “相信我,就這麼難嗎?”長生定定地看著將絕。此刻他靈力已幾近乾涸,經脈骨骼都宛若被烈火灼燒一般,喉間泛起的是他一次次強自壓下後又翻滾而上的粘膩鮮血。

 他已經說不了幾句話了。若是將絕還不信他,他也只能認栽了。

 “……當時我並未應你。那日你問我信不信你時,我回的是‘或許’。”

 過了許久許久,將絕才繃緊了握劍的手開口回道。

 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平緩,然而他的眼眶卻已然泛紅。

 “是嗎?”長生沒有反駁將絕的嘴硬,只是笑了笑繼續說道,“剛才你恰好重聽了我在瓊玉宗奏的那首《酒狂》,其實那句‘何以解憂,唯有夜光’後面還有一段話被我刪了。”

 “那段話是,‘深深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長生說完這最後一句話,便踉蹌著倚在了瓊玉宗宗門外林立的巨石上。

 將絕沉默地聽完了長生的訴說,然後輕輕閉上眼放下了握劍的手。

 百年未流的淚水,今日終是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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