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老虎也受累了
寶珠心裡也在想,可不就是了,二哥是辦大事的人,哪裡就能操心受累這些事情,我去送東西,等上半個小時,二哥都要不高興的。
覺得,這大概就是人家新興的那個詞兒,叫做效率,近來學生多有遊行示威的,提倡的就是民主跟科學,科學裡面講效率,寶珠想到這裡,自己不由得得意。
這些她都懂,不懂的是那個胖丫頭,鄉下來的胖丫頭,她覺得那禎禧大概就是鄉下來的一般,沒什麼見識,是封建的荼毒。
又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這樣的鄉下丫頭,大概是不懂得什麼新事物的,連自由戀愛都不懂,連婚姻就更不清楚了,只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她與二哥差的這樣大的年紀,是絕對不喜歡二哥的,那她到時候可以好好的跟她說一說什麼叫自由戀愛,什麼叫婚姻,讓她追求自己的幸福去吧。
如此天真爛漫的寶珠,一大早就躁動起來了,她覺得自己都有些同情這個土丫頭了,自己不能看戲,土丫頭到這邊來,也是寄人籬下,還什麼都不懂,自己應該是個大姐姐,慈愛一點的。
「老太太,等著妹妹來了,我帶著她吃好東西去,新世界的西餐還要東南亞菜,都好吃的很。」
老太太聽著這話兒順口,拉著寶珠的手,「你妹妹讀書刻苦,多少好吃的好玩的沒玩過,到時候你們儘管玩去就是了,只是要注意安全,外面亂的很,讓司機跟著。」
她知道寶珠是個沒什麼壞心思的女孩兒,也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兒,滿嘴虛話的女孩兒,不是她父親能教出來的孩子。
老太太只看過照片,心裡也期待的很,覺得這不像是婆婆看著兒媳婦的作態,倒是看娘家侄女一樣的關愛,一個人也要發笑的。
等著人來了,果真是不讓人失望的,老太太牽著坐南邊沙發,那家裡老爺子坐北邊沙發,再有馮老爺坐東邊沙發。
「可算是盼著您來了,家慈在世時,每每提起來您,都稱讚不已,若不是後來腿腳不便,定要回去看您的。」
那老爺子聽了,也是唏噓不已,他這個年紀,已經是與天掙命的人了,興許哪天就閉眼了。
幾人閒話,那禎禧是安安靜靜的坐著的,她第一次坐沙發,家裡沒有這些,旗人親戚家裡還都沒有的,聽說郎大爺家裡買了一套,只是她沒有坐過。
怪軟的,也怪舒服的,只是她覺得屁股是舒服了,可是腰跟胳膊手的都是無處安放的,她以前坐著靠背椅,都是手扶著的,這樣借力,坐的再板正也不會累。
沙發這觸感,好似是天生不讓人好好坐的樣子,從袖子底下伸出來一個一陽指,然後戳了戳,果真是軟,裡面興許放了棉花。
寶珠站在一邊看的真真兒的,見她穿著的是銀紅色直筒裙,旗人奶奶們,都是穿著的直筒裙,只是寶珠沒見過罷了。
圓滾滾的,愈發的像是個紅色的爆仗,再有什麼年頭了,竟然還盤發的,寶珠自詡新時代的年輕女性,都是燙著頭髮的,再看禧姐兒,不僅僅是老式的盤發,而且還帶著老式的首飾,渾身上下帶著一股土勁兒。
她崇拜新風尚,覺得新風尚的就都是好的,沙發比紅木傢俱強,自由婚姻比門當戶對強,外來的也比本土的好一點。
所以,一切與新風尚不一樣的,她全都稱之為土氣,眼前這個土氣的小姑娘,怕是不知道沙發的,腳上的繡花鞋,怕是也不知道皮鞋的時尚感的。
那禎禧與她眼神對上了,不由得笑,閃了寶珠的眼,這胖丫頭,笑起來倒是怪好看的。
要是自己這樣戳沙發漏了怯,羞得臉都紅了,怎麼還好意思如此大方的笑,到底是孩子不知事。
一個接著一個的帽子扣下來,倆人雖然是見面三分鐘,寶珠自覺已經給那禎禧訂好了標籤了,只等著她將來的出路從裡面選了。
「你現在幾歲了?」
「姐姐,虛九歲整,剛過八歲生辰。」
寶珠撇撇嘴,想了一想才想起來這話的意思,心想說話跟那家老爺子如出一轍,直接說九歲不就行了,非得說這麼一長句。
說話不夠白話,這又是一個飛來的標籤。
寶珠不懂得下對上的得體答對,她還不曾對著長輩如此規矩的答對過,也不知道謙虛謹慎的老北京傳統,只一個勁的批判。
又問,「平日裡喜歡什麼,有什麼興趣愛好?」
那禎禧覺得這個興趣愛好這個詞兒,用的實在是讓人頭疼,許多人都問這樣的話,每次一說到她就頭疼,興趣那麼多,愛好也那麼多,不知道說哪個。
你要是隨便說一個,或者是說自己覺得還可以的,那對方就開始以此愛好為話題,來斷定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了。比如她說愛讀書,那對方肯定就會稱讚一番,進而覺得她是個上進刻苦的人呢,又或者是沉悶死板的人。
她以前就覺得不好,所以最怕人家問她興趣愛好。興趣愛好這個東西,太多的是自己偷著樂的,不好說出來的。
而且問這句話的人,大多是抱著欣賞誇讚你的態度,你的每一個興趣愛好,都會成為他誇讚的重點。
那禎禧這孩子,她務實的很,少有喜歡聽誇讚的時候,因此後來她想了個好主意,喜歡什麼跟喜歡吃什麼,也是差不多的,因此人家只要是問興趣愛好又或者是喜歡什麼。
她就只管說了,「愛吃瓜果。」
寶珠一下子就愣住了,細想沒毛病啊,但是覺得無法溝通了,兩個人本來就是不一個教育水準的,這樣太難為自己了,於是笑笑就不再說了。
那禎禧想著,喜歡瓜果也能說得過去,關鍵是瓜果不值許多錢,隨手可得的,這樣的興趣愛好說出來,多貼地氣啊。
「姐姐平日裡有甚愛好?」
寶珠就有的說了,「愛看書,每日裡都要看報紙,最近對科學民主很有興趣呢。沒事的時候彈鋼琴打發時間,要是有心思,就寫幾首小詩瞎樂呵。每週末的時候跟同學一起出去參加沙龍,跳舞也還可以,我總是覺得跳舞能輕鬆一下的,喜歡寫一點散文,跟大家一起交流進步。」
那禎禧大眼睛彎起來,裡面都是碎星星,只覺得眼前的人,實在是厲害的很,她說的這麼多,除了第一個,後面的她都不是很懂,但是一看就是精神氣很好,很是充實的人。
所以彩虹屁隨之而來,她不喜歡人家因為興趣愛好誇自己,但是卻喜歡因為興趣愛好誇別人,這是基本的禮儀,「那您可真厲害了,這許多事情我雖然沒做過,但是覺得有意義,時時要求進步,很值得我們去學習的。」
寶珠臉上笑容逾盛,覺得到底是見識少了,怕是沙龍都不知道是什麼的,見著她乖巧,又懂得服軟,她認為這樣的誇獎是服軟,自己已經從氣勢上勝利了。
瞬間就把那禎禧從情敵的寶座上拉下來,放到了妹妹的寶座上,「你年紀小,有許多不知道的情理之中,等著我帶著你到處看看,跟著我一起去參加沙龍,多看看總是有好處的。」
「明兒就有一場,我們都是學生,愛好寫東西的,一星期拿出來一篇,大家一起交流,好得很呢,你也跟著我一起去吧。」
寶珠是個熱情的沒心眼的好姑娘,現在已經很熱切的把這個鄉下胖丫頭、土包子帶入自己的生活圈了。
那禎禧也覺得寶珠人好,不過她做不了主,不知道爺爺有什麼打算的。
那家老爺子是時時刻刻注意這邊的,眼睛雖然沒看過來,但是耳朵是一直聽著的,聽那禎禧不說話,就知道是問自己的意思,對著她看過來,「去吧,跟著你寶珠姐姐一起去看看,要聽話懂事。」
那禎禧臉上顯而易見的高興了,極為輕快的應答,「知道了,爺爺。」
等著二爺好容易從外地回來了,一大早先回了家,等著洗漱好了,剛下火車未免狼狽許多。
結果門怎麼都敲不開,他聲音大了點,「禧姐兒,禧姐兒,表哥回來了,你不起來陪著我一起吃早飯?」
心想小丫頭昨日剛來,怕是累極了,等著吃了早餐,帶著小丫頭出去玩去,這個年紀的孩子,哪裡就有不愛玩的。
至於寶珠那丫頭說的帶著出去玩的話,二爺全都當做是空氣,管好自己就不錯了,還帶著出去玩,他壓根就不放在心上,也懶得去跟寶珠說。
祥嫂知道二爺還沒吃早飯,端著盤子給送過來,只看著二爺站在禧姐兒門前不動,硬是憋著笑,「二爺,人出門去了。」
「什麼?」
馮二爺皺著眉頭,等知道是寶珠帶著出去參加什麼沙龍,就更不高興了,一群高中生的沙龍,寫的一些窮酸詩跟悲秋傷月的散文,簡直是滿紙荒唐,不知所謂,就這樣還帶著禧姐兒去,書生誤國啊。
寶珠這個姑娘做的事兒,在二爺眼裡,代表了上海的現如今的學生群體,每天熱熱鬧鬧的,也極為愛國,愛討論時政,只是動不動就上街遊行示威,再不然就是罷課,態度是有了,可是沒結果。
他是不贊同的,二爺是個極為現實的人,不然死的就不是寶珠父親了,就是馮家一大家子了。一群孩子家家的,恨不得拿著鋼筆衝到前線去打仗去。
打的是什麼仗?
人牆掃射仗!
二爺見得多了,未免對著這一群極為熱心而且熱情的學生,帶著可惜跟恨鐵不成鋼的態度在那裡,都是好孩子,就是還差點。
又想著,自己去也就算了,他平日裡也不攔著,只是別帶著禧姐兒去,好好的禧姐兒,不能跟你一樣,回來滿嘴裡都是講的民主跟科學。
你要問民主,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想當然。
你再去問她科學,頂多說出來一個達爾文的進化論,別的也都是想當然。
要是禧姐兒這樣學東西,照著葫蘆畫瓢,他就拎過來,先是一頓罵。
多少好好的務實的東西不學,就知道滿嘴裡面跑車,等著吃了早飯,自己去見那家老爺子,才知道人也出去了,跟著馮老爺出去吃早茶的。
家裡只有老太太,看著自己的老兒子,「可憐見得,回來的晚,未婚妻都跟著人跑了,該。」
二爺臉色就更不好看了,「母親受累了,幫著禧姐兒收拾屋子,又添了不少擺件。」
老太太隻搖著扇子,笑容滿面,「不累不累,兒子也多受累了,幫著禧姐兒買了一櫃子的衣服。」
說完就舉著扇子笑,實在是忍不住了,活閻王也有給人家買衣服的時候,還是早上禧姐兒來說的,「謝謝姨媽,一櫃子的衣服,姨媽破費許多。」
老太太這才知道,這老虎兒子,還真的是破費了不少呢,禧姐兒來,他只怕心裡也是高興的,不然不買那一櫃子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