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養貓
第一場雪下在十一月末,上午第二節 課上到一半,班裡忽然有人小聲講:「快看下雪了。」
許皎白往窗外看,果然下雪了。
大家都很興奮,因為下雪就不用出去跑操。冬天跑步是最痛苦的,學生們都不願意。
大課間足足有半小時,許皎白從衛生間回來發現季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和管向童說話。
管向童趴在桌子上,「那傻大個兒盯准我了,我一碰到球他就攔我,我都服了。」
季橫說:「誰讓你長得矮,一攔一個准,怪誰?」
管向童不乾:「你這是人身攻擊!再說我也不矮,正常身高好吧?是他太高了。」
季橫嗤笑一聲:「你還好意思說?人家上初三。」
管向童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知道,還想再說點什麼,季橫已經看到許皎白了。
「你杵在那裡乾嘛呢?」季橫問。
許皎白這才走過去,季橫拉過一把椅子叫他坐下。
許皎白坐下。
管向童不再趴著桌子,站起來:「我也去趟廁所。」
管向童走之後兩個人都沒說話,外面飄著雪,不知是誰開的窗子,寒風吹進來許皎白把手縮進袖口。
他沒想到今天會下雪,穿得少了一點,高領毛衣和校服外套,抽屜里還有一件厚一點的棉衣,在班裡就沒穿。
季橫:「冷?」
許皎白:「還好。」
許皎白的回答常常模稜兩可,需要別人花心思去猜。一次兩次還好,時間久了根本沒人願意浪費時間去猜一件本來可以一句話說清楚的事。
季橫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從兜里拿出一塊糖,動作嫻熟地撕開,「伸手。」
「我媽讓我最近少吃糖。」許皎白說著還是伸出手,圓滾滾的糖果落在手心。
「這麼聽你媽的話?」季橫隨口說,「她不讓吃你就不吃?」
「……嗯。」許皎白像在確定什麼,重復,「要聽話。」
季橫抬起眼睛看了許皎白一眼,兩個人也相處了一陣,他清楚許皎白的性格。的確,許皎白就是那種會百分百聽家長話的乖寶寶,一點出格的事都不會做,指西就向西,指東就走東。
按理說這是季橫最討厭的性格,他寧可和王穗雪交往,也不會跟這種人打交道。
但如果這個人是許皎白就要另說了,他勉強可以接受。
季橫看到低頭瞅自己手心裡的糖的許皎白,「不想吃就扔。」
許皎白把糖塞進嘴裡,含著糖說話:「吃了。」
季橫笑起來,「乾嘛啊,我說真的呢,不想吃就別硬吃,我又沒生氣,你緊張個什麼勁兒?」
從衛生間回來的管向童一副見鬼的樣子,季橫到底哪看出來許皎白在緊張了,明明一點表情都沒有。
季橫呆到快上課才走,臨走前敲敲許皎白的桌子,「桌堂不是有衣服嗎,冷就穿上,明天更冷。」
原來他知道。
管向童欠了吧唧在旁邊問:「哎,那我呢?」
季橫:「你皮厚穿那麼多乾嘛?」
管向童被噎得沒話。
許皎白還挺喜歡聽他倆鬥嘴的,管向童說也說不過打也打不過,經常吃癟。那時候的季橫是鮮活的,笑容肆意張揚充滿活力,相比之下和自己在一塊,季橫大多時候很安靜,兩個人沒有話說,許皎白開始畫畫,季橫就盡職盡責當模特,雖然時常睡著就是了。
這場雪一直持續到放學後,大雪茫茫,天色暗淡,許皎白背著畫袋從教學樓走出來,季橫正好從體育館回來頭上帶著零星的雪,很快化了,肩膀上也是融進衣服里淡得看不見。
許皎白穿得高領毛衣,季橫到他面前迅速拉高他的衣領,許皎白小半張臉埋進柔軟的織物,瞬間暖和起來。
季橫:「這樣暖和一點?」
許皎白覺得有什麼地方是燙的,不是心臟,是比心臟更高的地方,在靠近鎖骨的位置上灼熱燃燒起來。
他本應退開,這個距離太近了,他不喜歡別人碰他的脖頸,不想也不能被觸碰。可是如果那個「別人」是季橫——又好像可以。
他給自己糖吃,耐心聽他說話,會注意到他的情緒。
是季橫的話就沒問題,他可以忍耐,可以允許這個人靠近他。
季橫乾脆利落說了「明天見」就走了,許皎白站在教學樓門口想了一會兒才走出去,臉埋在衣領里一會兒又蹭出來。
隔天告訴季橫那樣把臉蓋住不透氣。
季橫忍著笑問他:「只用鼻子呼吸不行嗎?」
許皎白默默把衣領扯到嘴巴的位置,「一呼吸就有哈氣。」
季橫伸手扯下他的衣領,「那你可別弄了,憋死怎麼辦?」笑眯眯說著又補一句,「我開玩笑的。」
許皎白本也沒當真,不知道季橫乾嘛補這一句,瞥了季橫一眼,正正經經回:「我知道。」
在季橫看來許皎白就是很像毛茸茸的小動物,柔軟又無害,會讓人不自覺心情變好。
他雖然沒打算真正「養」他,但還是可以偶爾投餵食物。只要保證貓咪不死就好了,他不忍心再看一隻「貓」死去。
天氣越來越冷,踏入新的一年,一月份這樣的寒冷更甚,許皎白穿得也更多,但他背畫袋,手就不免伸出來扶一扶,指關節都凍得通紅,到了教室好半天才緩過來。
季橫最近很少去許皎白他們教室,臨近期末,課余時間都在寫題做練習,籃球都不打了,終止一切課余活動專心復習。
許皎白在舊畫室畫畫,沒人用的教室不比其他教室,有暖氣也冷得很,許皎白常常凍得手腳冰涼,邊哈氣邊跺腳。
這天中午季橫來畫室看到許皎白捧著手哈氣,「這麼冷還畫畫?」他走過去伸手捏了捏許皎白指尖,冰涼,又很快松開坐到許皎白旁邊。
「你畫你的吧,別管我。」季橫說著靠著椅子閉起眼,臉上淡淡的疲倦,仔細看還能看到眼下青黑。
他沒睜眼,「看我做什麼?」
許皎白迅速移開眼,又忍不住偷偷瞅了季橫幾眼,確定季橫是真的看不到才轉頭畫畫。畫了沒幾筆就停下來,他心不靜根本畫不下去。
「你很累嗎?」這是明知故問,許皎白嫌棄自己嘴笨。
季橫倒是很坦誠:「累啊。每天都在做題,煩死了。」話題本該終止在這裡,季橫卻問,「你呢?每天畫畫不煩嗎?」
「煩。」
許皎白的回答令季橫有些意外,他還以為他很喜歡,痴迷的喜歡,不然怎麼天天畫?
「我媽讓我學的。」許皎白近一步解釋,「我以前偏科,她怕我考不上好學校。」
「學美術就能考上了?」
許皎白搖搖頭,「更難。」學美術更難,畫畫更難,但是有什麼辦法呢,選都選了,半路放棄會更不甘心。
「所以你並不喜歡畫畫?」
許皎白愣了下,「也不是。最開始的確是我媽想讓我學,後來……我自己也喜歡吧。」
「能喜歡上就挺好的。」季橫衝許皎白眨眨眼,有點俏皮,更符合他的實際年齡,「我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喜歡學習。」
許皎白附議:「我也是。」
「這可不行。」季橫揉揉許皎白的腦袋,像摸一隻貓,「你得好好學習,期末考砸了要被打屁股的。」像逗弄一隻貓,說話也半真半假。
許皎白沒有反抗,嘴裡說著:「我媽不打我……」腦袋被按得搖搖晃晃。
「是嘛,那真好。」季橫笑得燦爛,最後落下手,「快畫畫,就這一個午休,接下來一個月我大概都不會來了,今天讓你免費畫我。」
許皎白居然頂嘴:「以前也沒收過錢啊……」話沒說完被季橫往嘴裡塞進一顆糖,橙色的,橙子味。
許皎白含了一會兒把糖嚼了,空氣里充滿甜滋滋的味道,季橫看他的側臉,突然問:「你給自己畫過畫嗎?」
許皎白還沒有那麼自戀,「沒有。」
「你應該畫畫自己。」季橫說,「明明你自己更好看。」
許皎白心口更上方又在發燙,令人顫抖的熱度,卻不再是讓人懼怕的疼。
季橫輕輕笑,很隨意地,「你臉皮怎麼這麼薄,臉紅什麼?」
季橫沒有再養貓的打算,僅施捨出的一丁點溫暖根本不足以讓貓挨過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