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養不熟
江皖說:「有些事不說清楚就永遠沒法釋懷,你是想永遠記得他嗎?」
許皎白沈默幾秒後回答:「嗯,我知道了。」
江皖沒有再往下說,一切點到為止。
兩個人從醫院出來,外面雨已經不下了,地面潮濕,空氣里有泥土味,她見許皎白抽‖動鼻翼輕輕嗅,忍不住笑。
「白白呀你到底什麼時候談戀愛?我實在想不到你照顧女生的樣子,快讓姐姐看看吧。」
許皎白頭都沒有回:「別催我,你好像我媽。」
江皖:「……」
快餐店內,管向童看著坐在對面一言不發的江稍,「哎別不說話啊,吃點什麼?哥哥請客。」
江稍:「不是剛吃過了嗎,你沒吃飽?」
管向童咂舌,這家店是幾小時前他和許皎白來的那家,現在甚至坐在同一個位置上,不禁心裡感慨——早知道上午不吃那份薯條了!
管向童:「那不吃漢堡,吃個冰激凌吧。」
江稍:「你想吃?」
管向童現在撐到水都不想喝。
江稍:「那就吃吧。」
於是起身去前台點了一份冰激凌,拿回來推到管向童面前。
管向童問他:「你不吃嗎?」
「不吃。」
管向童硬著頭皮吃了兩口,實在吃不下,苦著一張臉說:「你和你姐還是以前那樣啊。」
「嗯。」
「她、你……哎,我也沒資格說什麼,不過你姐和許皎白是同一所大學……」
「這個我知道,她和許皎白同班。」江稍見管向童拿著冰激凌不吃,把手伸出來,想了想又補充道,「季橫也知道。」
管向童下意識把冰激凌遞過去,「說到季橫……他剛剛在場我都沒敢問,之前在微信問你你也都發表情包給我糊弄過去。季橫當年到底為什麼休學,你肯定知道點什麼吧?」
江稍專心致志吃著冰激凌,假裝沒聽到。
管向童挑挑眉:「江稍。」
江稍還在吃。
管向童咬牙切齒:「你個小崽子!」
江稍把吃到一半的冰激凌遞過來,遞到管向童嘴邊:「還要吃嗎?」
管向童瞬間忘了自己要說的,江稍又說:「我不小了,二十三了。」
管向童立馬接道:「那也比我小兩歲。」
江稍稍稍抿下唇,眼睛往別處瞥,看上去不是很想承認,手臂收回來咬住脆筒「咔嚓」一聲,「季橫的事,你要是好奇,可以直接問他。」
管向童:「我有那個膽子嗎?」
氣氛靜下兩秒,江稍說:「他的事我不能開口,但是我的事可以告訴你,你要聽嗎?」
管向童眨眨眼,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江稍:「嗯,看來不想聽。」
管向童立刻說:「沒有啊怎麼會……你要是願意說給我聽,我當然要聽啊。」他笑起來,像很多年前操場上咋咋呼呼奔跑的少年,永恆的熱情燦爛。
江稍的臉色稍稍溫和下來,張口又卡殼了。
管向童:「怎麼了?」
江稍:「好像也沒什麼好說的。」
管向童:「……你給我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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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一整個上午許皎白都在教室里看著學生畫畫,別的老師還會偶爾出去溜達溜達,只有他擺好畫架一坐就是一個半天,期間學生有什麼小動作還都能看到並且點出來。
整個班的學生一致認為許老師不教課的時候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畫,教課的時候就是大魔王,不用說話,只要一個眼神就能把人冰凍。
下午應該是另外一個老師的課,結果推門進來的又是許皎白。
「蔡老師有事請假了,下午我帶你們。」
一時間連聲嘆氣,許皎白沒什麼表情,只是說:「你們繼續畫吧。」
頭頂吊扇吱呀呀轉,炎熱消散不了,好不容易打了下課鈴,學生一下鬧騰開,屋裡更熱了。
玻璃窗忽然被敲響,許皎白背脊僵直,一時間不敢回頭看。
因為腦海裡已經有一個人選。
他皺起眉,責怪自己的聯想。
季橫站在窗外,兩指輕叩窗子,咚咚咚,抖下簌簌的粉塵。
梳馬尾辮的女孩子又開始了:「老師,那個哥哥又來了。」
這次許皎白沒有當做沒看見,直接走到室外。
外面太陽很大,熱度瞬間包裹全身。
季橫走到他面前,擋住炎炎烈日。許皎白有些恍惚,那些日夜又翻湧上來,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嘴巴先動起來:「你怎麼這麼閒,不用上班嗎?」
季橫頗為意外,隨即沒所謂的笑笑:「我現在的確是無業遊民。」
許皎白抬起頭。
季橫故作委屈道:「你嫌棄我嗎?過不了幾天我就去工作了。」他說著聲音忽然輕下來,一點點挨近許皎白,眼眸跟著光影一並下落,落在許皎白的身上,領口解開露出的鎖骨,那片白皙的肌膚上有一小塊淡色的疤,淺到幾乎看不見。
「我不想再當季家的狗了。」
他說。
聲音過於輕盈,許皎白根本沒聽到,自認為凶狠地瞪過去:「你怎麼又來?」
季橫說:「因為想見你啊,見你還需要什麼理由嗎?」
許皎白沒法分辨他話中的真假,直說:「可是我不想見你。」
季橫又笑:「我知道。」他講的溫柔,像枯葉斷落在地面上,輕飄飄地沒有實感。
「本來沒想打擾你,站在窗外看看就好了,誰知道那幫小鬼眼尖的很一下就看到我了。」
許皎白先是沒說話,季橫以為他會直接轉身走掉。
「為什麼要重新回來站在這裡,我們不是在六年前就結束了嗎?」
他終於說出口。
那些疑問都不重要了。
他也曾無數次好奇那些謎題後面的答案,但是後來它們都不重要了。
最讓他耿耿於懷、放不下的是季橫的不走了之。
他憑什麼消失的那麼乾脆。
許皎白說:「是你先拋下的我,你說那顆糖不是你給的,你把我按在地板上。」
他還記得。
他怎麼能忘啊。
他第一次那麼喜歡一個人,一靠近就會緊張,也做旖旎的夢也有超出範圍的遐想。
他把傷口攤開給一個人看,嘴裡喊的是他的小名,心裡念著的也是他。
季橫說:「把你按在地上也許是我想要吻你呢。」
「季橫!」
「嗯,我又惹你生氣了。」季橫伸出手,這一次不等許皎白躲閃,手指按在他的鎖骨處。
「對不起。」
他說。
樹蔭遮擋住兩個人,僅能看見兩個模糊搖晃的身影。
「要吃糖嗎?」季橫問。
許皎白再一次感到無力和厭煩,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們果然還是不要見面。
「我一直覺得道歉沒有用。」季橫說,「畢竟這六年我走了就是走了,說再多也不能填補回來,我一直在等你主動宣洩怒火,打或者罵,就是捅我一刀都行。可是你什麼都不做,我連自我懲罰的資格都沒有。」
「這些年我在爺爺那裡學到了很多,第一件事就是學會放下,我真的什麼都放下了,除了你,許皎白。」
半年前老爺子的身子徹底垮了,走幾步路都要大喘氣,沒法完整說出一句話。
有天他終於能磕巴著說幾句話,還都是說給季橫聽的。
「你還、是想……回去。」老爺子瘦得沒有人形,笑起來有些可怖,「養、不熟的狗。」
季橫面色不變,眼底充斥著冷漠,低眉順眼道:「您要是累了就睡吧。」
後來老爺子沒有醒過來。
他把自己名下的房產留給了季橫。
季橫本人都沒想到。
他還以為爺爺很厭惡他。
如同養一條狗,給過吃食拴上鎖鏈,一養就是六年……或許是養出感情了?
季橫為自己的猜測感到好笑。
如今他斷開繩索,滿身傷痕和戾氣的站在許皎白麵前。
「對不起我可以說一萬句,但是我覺得那樣沒意義,你不生氣了我都會生氣。」季橫垂下眼眸,認真又可怕地說道,「不然你還是捅我一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