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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罪者》第147章
第147章 9.dark water-02

  譚夫人住在大學城附近的一個別墅社區裡,距離醫院有點兒遠,開車過去要接近一小時。

  柳弈和戚山雨算了一下,他們來回一趟,再擼個把小時的娃,回到家時,剛好來得及給還在養傷的戚蓁蓁做晚飯。

  戚山雨負責開車,而柳弈則陪著譚夫人坐在後座。

  工作日的下午,鑫海市路況還算良好,車子一路暢通,從城南上了環城高速,往大學城方向駛去。

  柳弈和譚夫人兩人隨意地聊著天。

  譚夫人先是聊了一下自家養子的近況,從小娃娃新長了幾顆牙,說到他上周開始學爬,臉上滿滿都是一個幸福母親的笑容。

  柳弈看得出來,她和她的先生,都對譚洛寶非常的真心實意,完全就是把小寶寶當成是親生兒子一樣的寵愛呵護了。

  「然後,小寶沒坐穩,向後一仰就倒了,頭輕輕地在膠墊上磕了一下,不疼,但好像是嚇了一跳。」

  譚夫人彎起眼睛,笑著說道:「他愣了兩秒,左右看看,發現我和我愛人正盯著他笑,就咧開嘴,哇一下嚎了起來,張開手要抱抱呢!」

  柳弈也隨著譚夫人的話笑了起來。

  小寶寶的身世十分淒慘。

  他出生在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庭,父親是個吸毒的賭徒,母親是個柔弱無助的聽力殘障人士,降生僅僅兩個月,就差點兒死在了自己生父的手上,全靠媽媽拼死相護,才僥倖得以存活。

  但同時,小寶寶又是幸運的。

  他有一個即使不惜犧牲自己,也要保護他的媽媽,還在深冬的寒風中堅強地撐到了被柳弈他們找到,而且更重要的是,現在他還有了一對真正愛他、疼他、護他的養父母,能夠在一個遠勝於原生家庭的優渥環境裡,和其他同齡小孩兒一樣,健康、平安地長大。

  同樣是父母雙亡,成為了孤兒,與小寶相比,馬家的小女兒就要可憐得多了。

  因為小寶遭遇變故的時候,還只是個完全不記事兒的小嬰兒,在他成長到足夠沉穩和理性之前,他不會知道他的生父用多麼殘酷的方式殺死了生母,也不會記得他的媽媽抱著他拼命奔跑在冬夜冷風之中的一幕。

  但馬家的小女兒已經七歲了,她會清楚地記住自己落在凶徒們手裡的那十幾日的遭遇,會知道自己的家人如何慘死在她的面前,這樣的心靈創傷,會變成她終身無法磨滅的陰影,長長久久地折磨她的身心。

  而且,因為女孩兒年紀已經大了,以後無論是交由兒童福利機構撫育,還是被另一個家庭收養,她過往的生活和不幸的遭遇,都會如同烙印一般,很難徹底消弭——這就意味著,她很可能無法輕易融入到一個全新的環境裡面。

  事實上,對兒童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研究表明,在六歲到十四歲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所受到的心理創傷,是最難被撫平的。

  他們不像嬰幼兒那樣,容易遺忘,容易適應,而且因為他們弱小,缺乏抵抗能力,更不懂如何自救,所以很多時候,對於遺棄、災難、意外等傷害,他們很可能會比成年人記得更加牢固,更容易長久沉湎於曾經遭遇過傷害的陰影與恐懼之中,難以走出來。

  「move on」這樣一個說起來簡單的詞,對於孩子們來說,卻是非常非常艱難的。

  所以,柳弈現在也只能希望,經過譚夫人的心理疏導之後,馬家小女兒的心理狀況能夠有所好轉了。

  話說到這裡,柳弈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對了,譚太太。」

  他側頭對譚夫人說道:「能向你打聽一個事兒嗎?」

  譚夫人笑著點了點頭,「請說。」

  柳弈問道:「我想問,您對嬴川嬴教授這個人,瞭解嗎?」

  譚夫人聞言,詫異地睜大眼睛,似乎沒料到他會忽然提起嬴川,用的還是這種很難判斷出含義的開場白。

  她猶豫了兩秒,換了個謹慎的反問句:「你怎麼會這麼問?」

  正在開車的戚山雨,聽到自家戀人忽然提到嬴川,也抬眼看了看後視鏡,然後剛好對上了柳弈抬頭的視線。

  柳弈朝戚山雨彎了彎雙眼,示意他家小戚警官不用擔心。

  「沒什麼。」

  他對坐在身邊的譚夫人說道:「我們最近有兩個案子,他以顧問的身份參與了調查,我跟他合作過以後,覺得……」

  柳弈頓了頓,選擇了一下措辭,「覺得,他這個人,挺有意思的……想法好像很特別。」

  譚夫人可是在心理學方面頗有造詣的學者,自然不會聽不出柳弈語氣中的微妙成分——很顯然,他所謂的「挺有意思」,並不是什麼正面的褒義評價。

  「嗯……」

  譚夫人瞅了瞅柳弈唇角那抹淺淺的冷笑,有些為難了。

  她向來不喜歡在背後論人長短,更何況他們現在在談論的對象,還是一個在業界裡頗有聲譽的同行。

  「我跟嬴教授工作的單位不同,雖然聊過幾次,但實在說不上有多熟。」

  於是譚夫人想了想,選了一個中肯的回答,「不過,嬴教授他在專業方面的成績是真的很不錯的,人也成熟穩重,在我們業界裡評價很高。」

  柳弈微笑著追問道:「嗯,除了這些之外呢?」

  「唉,小柳啊,你這就不厚道了。」

  譚夫人苦笑著搖了搖頭,「你這是在逼我跟你說他的八卦,對吧?」

  「哎,被你看出來了。」

  柳弈也不覺得臉紅,順著她的話接了下去,「沒事,就隨便說說嘛。」

  他想了想,「比如他在他專業方面有什麼特殊見解之類的,但凡你覺得有意思的東西,什麼都可以。」

  譚夫人不知道柳弈為什麼會對嬴川的事情那麼感興趣,不過如果只是談論嬴川的心理學觀點的話,倒是沒什麼不能說的。

  於是她回憶了一下,想到了一件事。

  「說起來,我以前曾經跟嬴教授討論過一個有關於人性本質的問題。」

  譚夫人說道:「現在想起來,還蠻有意思的。」

  「哦?」

  柳弈挑起眉,「關於人性本質的問題?」

  「對。」

  譚夫人回答:「就是那個爭論了數千年的,『性本善』還是『性本惡』的永恆命題。」

  孟子說,人性向善,就像水往低處流一樣。

  而荀子則說,人性本惡,食色、喜怒、好惡、利欲種種情緒欲望,不論君子還是小人都是一樣的。

  這命題延伸擴展出去,從哲學、心理學、行為學、社會學等等方面又延伸出了無數個分支,幾千年來,古今中外,數不清的大能分成兩個流派,各執己見,誰也沒有說服誰。

  「我呢,是人性本善派的。」

  譚夫人笑著指了指自己,「就拿我領養孩子這事來說吧,我不會介意寶寶的生父母是個什麼樣的人,因為我覺得,雖然小孩子有他們各自的性格特徵,但後天的家庭環境和培養方式,才是決定他們以後會成長成什麼樣的人的關鍵因素。」

  柳弈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他想,正是因為譚夫人和她的丈夫兩人抱持著這個觀點,所以他們才不會介意譚洛寶的生父是個嗑藥爛賭的殺人兇手,依然把小孩兒當親生兒子一樣的寵。

  「但嬴教授卻是性本惡一派的。」

  譚夫人繼續說道:「他曾經跟我說過,他覺得決定一個人本質的關鍵,是來自父母的遺傳,也就是所謂的血統論。」

  她笑了笑,「當然,現在血統論在世界範圍內都被公認為一種歧視和偏見,不過實際上,如果不考慮政治正確的因素,這個觀點,在各行各業中還是蠻有市場的,對吧?」

  柳弈笑著點了點頭。

  如果從遺傳優劣方面來討論人性本善或者是人性本惡這個問題,正反雙方的論點都有權威論據支持,相關論文更是隨便一搜就一大把,一時半會實在很難爭出個所以然來。

  但是事實上,大部分人或多或少地,都認為遺傳因素對於一個人的影響非常重要。

  畢竟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所以很多人都會覺得,學霸養的孩子就應該也是個小學霸,而犯罪者的小孩很可能也是個潛在的罪犯,以至於連不能擺上檯面的精卵買賣,買家也要專門指定那些身強力健、長相標誌、成績優良的男女大學生了。

  「先不說我們兩的說法誰對誰錯這個問題,當時他提過一件觀點,我印象挺深刻的。」

  譚夫人接著剛才的話題說了下去。

  「因為嬴教授研究的是犯罪心理學嘛,所以常常要通過案件的每一個小細節,去揣測罪犯的動機和心理。」

  柳弈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時候,嬴教授說,正是因為人性本惡,所以若是不親身代入到犯罪情境之中,而只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的話,是很難理解這些罪犯到底在想些什麼,又為什麼要那樣做的。」

  譚夫人繼續說道:「雖然我知道有不少心理學家都是主張要設身處地感受他人想法的沉浸體驗派,而且作為一個犯罪心理學者,嬴教授的做法也無可厚非……」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但是,我總覺得,把沉浸體驗用在研究犯罪心理學上,太累,也太危險了……」

  柳弈眼光一轉:「危險?」

  「你應該聽說過,很多臨床心理學的醫生,工作時間長了以後,或多或少都會有點兒心理問題,比如抑鬱什麼的,連自己都不得不開始吃藥吧?」

  譚夫人再度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苦笑:「當一個樹洞當得久了,尚且很難避免來自他人的負面情緒在自己身上積累。」

  她轉頭看向車窗外的車水馬龍,輕輕地說道:

  「更何況,是試圖去感受那些更加陰暗、血腥和邪惡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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