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6.the silence of the lambs-0
「說得也是,在沒有進一步的證據之前,還是不要先入為主的好……等等!」
柳弈原本正盯著躺在地上的屍體,忽然雙眼圓睜,猛地停下話頭,兩步上前,單膝在距離死者的頭部極近的位置跪下,朝馮鈴伸出手,「手電筒給我。」
馮鈴雖然不知道柳弈這是發現了什麼,依然還是立刻從前襟口袋摸出電筒,連同一把小鑷子,一起遞給了自家頭兒。
柳弈用鑷子尖小心的挑開與死者鎖骨平齊的襯衣的第一顆紐扣,然後夾住左側衣領,慢慢地朝外側拉開。
死者臉上傷口縱橫交錯,將整張臉全都劃了個稀爛,放在胸前的兩隻手也被切掉了十指,因此,從傷口裡流出的大量鮮血,不僅讓死者的頭部跟從血池子裡撈出來似的,整個都血淋淋的,連脖子和衣襟上也全都是血,時間久了以後,血跡慢慢乾涸,將襯衣的布料都漿成了板狀,一拉開衣領,就撲簌簌地往下掉黑紅色的渣子。
「你們看,領子的這裡。」
柳弈將手電筒光圈打到最亮,照到衣領子上,「留意看,血跡的顏色。」
馮鈴和她組裡的另一個法醫,以及她帶的學生,都不約而同地從柳弈腦袋的左邊、右邊還有正上方湊過去看,一下子就把所有視角給堵了個嚴實。
戚山雨沒法子,又不好擠開誰,只好在旁邊等著,讓幾位法醫先看完再說。
柳弈讓其他人注意的,是死者衣領上的一片滲透暈染狀的血跡,邊界模糊,上頭的血液經過了十多個小時之後,已經乾透了,暈染的起始位置呈現出一種顏色偏紅的褐色,深淺均一,末端則是越來越淡的暗紅色。
然而,柳弈的電筒光投射上去,幾人立刻清楚地看到,在死者領口的位置,有一個直徑大約一釐米的半圓形區域,上面的血跡顏色要比其他地方的來得淡了半個色階。
「這個……」
馮鈴思考了一下,「難道是他的衣服上先沾了什麼液體,鮮血再透上去,就留下了這樣的痕跡?」
柳弈點了點頭,又要了一根棉簽,在那片顏色略淺的半圓區域上面反復擦拭了幾次,湊到鼻端聞了聞。
「血腥味太重了,聞不出什麼味道,暫時還不好判斷這是什麼液體,等回去實驗室再說。」
就在這時,門板傳來「叩叩叩」幾聲有節奏的敲擊聲,幾人回頭,就看到戚山雨的搭檔安平東站在門外,身邊還跟著柳弈的研究生江曉原。
「你們蹲那兒幹什麼呢?」
安平東俐落地換好鞋套,走到圍在屍體邊上的幾人身邊,「這是發現什麼了?」
「現在還不好說,也不知有沒有用。」
柳弈站起身,朝安平東點點頭,又瞥了一眼足足比自己還遲了二十分鐘才趕到的學生。
江曉原接到柳弈扔過來的涼颼颼的視線,狠狠打了個哆嗦,不由自主地往安平東高壯的身形後面躲了一步。
「安警官怎麼才上來?還勞煩你把我那不肖弟子給捎上來了。」
柳弈客氣地問道。
「我剛剛到樓下找屍體的第一發現人問話去了。」
安平東「嗨」了一聲。
「那小夥兒嚇了個半死,哆嗦得跟只雨打的鵪鶉似的,看著都可憐,我就讓他待在樓下,找個地方坐著說話了,也省得萬一暈倒了更麻煩。」
「對了,我還沒問,這屍體是怎麼發現的?」
柳弈一聽,恍然大悟狀,想起自己竟然漏了這茬兒。
「呵,這事兒,說來還挺有意思的。」
安平東把「有意思」三個字咬得極重,聽著有點兒咬牙切齒的味道。
「發現屍體的,是一個送外賣的小夥兒……」
根據安平東問到的情況,作為屍體第一發現人的小哥,是市裡某海鮮燒烤店專送平臺的外賣員。
他接的這張單子上列印的下單時間,是4月16日,也就是昨天晚上的十一點三十二分。
訂單裡林林總總叫了四個大菜,加起來有四百多塊,而送餐時間則被定在了今天中午十一點半到十二點之間。
外賣小哥說,他今天比預定的配送時間早了大約十幾分鐘到達,站在門外按了很久的門鈴,沒有人應門,於是撥打了訂單上的手機號碼,卻聽到鈴聲從屋裡傳來,而且聽得出來,手機響起的位置離門口相當之近。
小哥當時覺得有些惱火,伸手拽了防盜門一下,立刻發現門竟然是虛掩著的,他就自己將門拉開,然後試著扭了一下內層木門的門把手,結果一扭就開了。
接著,外賣小哥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了橫陳在客廳顯眼位置的半光著的血淋淋的男屍,當即嚇得魂飛魄散,聯手裡提著的飯盒也扔了,連滾帶爬跑下樓梯,一直狂奔出樓道,才想起還得報警。
當民警接到警情趕來之後,這位是說什麼也不肯跟著員警上樓去指認現場了,連後來安平東找他問話,小哥也跟只受驚過度的兔子似的,瑟縮在樓梯口,哆哆嗦嗦地陳述著他的送餐驚魂記。
「喏,手機就在那邊,我們進來看的時候,上頭還插著充電器。」
安平東說完這一段之後,抬手朝大門玄關的鞋櫃指了指。
「我們查過了,下單的號碼和付款帳戶都是屬於屋主黃子祥的。」
大家順著他的指點看過去,果然看到窄窄的鞋櫃頂部有一處粉筆做的標記,應該就是當時擱手機的地方。
「我問過馮法醫,她告訴我,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是晚上八、九點左右,但外賣平臺卻是在晚上十一點多接到訂單的。所以,我覺得吧,當時下單的,應該是還留在屋裡的兇手。」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猜想,他之所以如此作為,就是為了讓屍體在第二天中午,被來送餐的外賣小哥發現。」
「難怪小戚警官告訴我,你們認為,死者很可能就是黃子祥本人了。」
現在的智慧手機,幾乎都能使用指紋進行開鎖和支付,而且手機的指紋識別系統可不管機主本人是死是活,只要將手指按上去就能行。
而對於現代都市人來說,手機又幾乎是二十四小時不離身的東西。
這就意味著,在本案之中,雖然死者的面相被極端破壞,但屍體不僅身高體型髮色與屋主黃子祥相仿,而且現場的手機又是屋主本人的所有物,又很可能是使用了死者的生物學特徵來打開的。
「我本來也懷疑過,兇手特地毀壞屍體的面容,又削去十根手指,有可能是為了用別人的屍體偽裝成屋主黃子祥的,但是,現在看來,這麼做也太不靠譜了。」
安平東說道。
柳弈「嗯」了一聲。
在各地罪案之中,兇手因為各種理由,想要掩蓋死者真實身份的情況,實在是相當常見的。
這些兇犯採用的手段,最多的是毀壞面部、燒掉手指指紋或者乾脆直接焚毀屍體,還有一部分是剝光衣服,或者拿走手機、證件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
不過,在此類案件之中,屍體的發現地幾乎全都是野外或者一些人跡罕至的公眾場所,至不濟也得是某些入住管理不規範的小旅館或者民宿之類的地方,而幾乎不可能像這個現場一樣,直接把屍體丟棄在某個知名具姓的人家裡。
畢竟以現在的法醫學水準,個體識別技術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早就不是開膛手傑克能夠橫行霧都的年代了。
比如在這個案子裡面,假設兇手真想用一具別人的屍體冒充屋主黃子祥的,那麼,他雖然可以毀壞遺體的面容,但只要頭骨還在,法醫們只需要搞到黃子祥本人的一張近期的正面照,用顱像重合法,按照8條基本標誌線、34個標誌點、9條輪廓曲線,以及13個觀測點的軟組織厚度,共計64項指標進行重合,就能判斷出,兩者是不是同一個人了。
「沒錯,我們也琢磨著,這不太像是掩飾身份而實施的毀屍。」
安平東抓了抓自己一蓬亂的頭髮,「不是毀屍,那就是洩憤了。」
他用力咂了一下舌,「這兇手得和死者有多麼深仇大恨,才會先殺後奸,還要把屍體給糟蹋成這樣啊……」
…… ……
……
幾人又忙活了好一陣子,終於將凶案現場的勘察全部做完,該拍照的拍照,該採樣的採樣,連同屍體一塊兒打包好,直接送回法研所去了。
柳弈的車還丟在X大的北門停車場。
不過,現在出了犯罪手段如此兇殘的一個大案子,屍檢自然是不能拖的,他沒空去取車,乾脆蹭安平東的警車回去。
「你小子,不是告訴我今天在法研所寫你的論文嗎?怎麼剛才遲到了那麼久?」
上車以後,柳弈伸出手,就要去揪江曉原的耳朵。
「哎哎哎,老闆饒命!」
江曉原捂著腦袋,緊貼車門,連連求饒,一邊說還一邊用小眼神哀怨地瞅著自己老闆,「我出門的時候被李瑾堵住了,他纏著我要你的電話呢!」
「啊?」
柳弈覺得「李瑾」這名字聽著有點兒耳熟,但一時之間根本想不起來他是哪號人物。
倒是坐在前排副駕駛席上的戚山雨眼神一閃,從倒後鏡裡往後排看了看。
「就半年多前來我們科待過的那實習生啊!」
江曉原連忙一疊聲的解釋:
「他說您還沒幫他寫出科鑒定,追著我問您下星期哪天在科裡。我說我怎麼知道您老人家的行程安排呢?他就纏著我,說乾脆把您的電話給他,他好自己和您聯繫。我一聽,這也不合適啊,怎麼能隨便把自家老闆的電話號碼到處傳,對吧!」
經江曉原這麼一說,柳弈總算記起「李瑾」是誰了,然後立刻又意識到,那人好像是小戚警官的前男友吧,於是忍不住朝前座瞥了一眼。
但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戚山雨正襟危坐的背影,看不出表情變化。
「我說你是不是傻!」
柳弈毫不留情地對自家學生展開了鄙視智商的語言攻擊,「那什麼出科鑒定,啥時候還要我親自來寫了?你隨便幫我寫幾筆,再蓋個章兒不就行了!」
「我也是這麼回答的啊!」
江曉原立刻澄清:「我就說,讓他把實習手冊留下來,過兩天再來拿就行,但他不幹啊,非要堅持讓你幫他簽啊!」
——這也執著過頭了吧!
柳弈有些搞不懂那小實習生的意思了,又不願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多費口舌,於是隨便揮了揮手。
「別管他,下次他要再來,你直接幫他簽了,就說是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