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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床笏》第18章
第十八章 爭奪

  臥房門口,另有一道人影貼牆佇立。

  其實此人來的比琉璃更早一些,先前琉璃推開屋門進內的時候,他便後退一步,悄無聲息地躲到了對面房間中去了。

  此刻才緩步而出。

  悄然打量著眼前所見,這人皺緊眉頭,面上流露驚疑不定的神色。

  而屋內,琉璃對外間有人一無所知,只顧抱緊朱儆,心潮澎湃,淚如泉湧。

  她揉著小孩子肉呼呼的嫩臉,淚滑到唇上,又隨著動作印在了朱儆的額頭跟腮上。

  小皇帝起初被驚呆了,過了會兒,才推了琉璃一把:“你是誰?”

  他有些警惕而疑惑地打量著面前的琉璃。

  琉璃擦了擦眼中的淚。

  這不是向朱儆表明身份的時候,那樣做的話,只怕會直接把小皇帝嚇壞了。

  琉璃定了定神,雖然才跟兒子見著,萬般不舍,但當務之急,是得把朱儆帶出去。

  先前來的路上所遇到的巡查,當然不是為捉拿什麼江洋大盜,而是因為小皇帝失蹤。

  范垣從昨兒忙的就是此事,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會兒他指不定有多著急呢。

  之前陳伯是見過小皇帝的,但這次朱儆顯然是偷偷從側角門進來的,所以陳伯不知道。

  只要讓陳伯見了朱儆,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正在琉璃打定主意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了一絲細微的響動,從門外傳來。

  就像是一陣風吹動了門扇發出的響聲,很不起眼。

  但卻讓琉璃毛骨悚然。

  這畢竟曾經是她的閨房,她最熟悉不過的所在,每一樣擺設,腳下每一寸地方,都跟她息息相關。

  所以琉璃一下子就聽出了這聲極容易被忽略的異響,不同尋常。

  琉璃幾乎是立刻醒悟——門外有人。

  起初琉璃本以為是陳伯跟溫養謙尋來,但若是兩人,是絕不會事先不發出任何聲響,養謙只怕在進門的時候就要先叫她的名字。

  而就在那一聲響後,室內外重新歸於沉寂。

  興許是因為多年不住人的房子,沉寂裡透出些令人窒息的死氣。

  小皇帝朱儆並未察覺異樣,兀自問道:“你到底是誰呀?”

  又問:“你怎麼在這兒?”

  “你明明不是陳家的人,我從沒見過你。”

  稚嫩的聲音在耳畔一疊聲地催問。

  可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刹那,不知為什麼,琉璃在不寒而慄之際,一下子想起之前帶朱儆出宮來此的事。

  那會兒范垣警告不許帶小皇帝外出,因為……興許會有刺客。

  下意識地,琉璃跳了起來,張手擋在了朱儆跟前兒。

  她死死地盯著門外,緊張的不知所措,但又因為身後的人是她的骨血相關的兒子,在這種不知所措中,卻又生出了一種一定會好好保護住他的決然。

  朱儆終於發現了她的舉止反常:“你幹什麼?”

  他從榻上跪坐起來,從琉璃身後往門口張望:“是誰來了?”

  隨著一聲笑,門口果然有個人走了出來。

  琉璃跟朱儆幾乎同時看見了這人,兩人的反應卻各不相同。

  琉璃意外之餘,略松了口氣。

  朱儆卻直接脫口叫道:“鄭侍郎,是你啊,你怎麼在這兒?”

  這突然現身的人,竟然是吏部侍郎鄭宰思。

  青年身著冷灰色常服,滿面含笑,眼神斜飛,笑吟吟道:“陛下,您竟然躲在這兒,可知道如今外頭正翻天覆地的找您呢。”

  鄭宰思說話間,淡淡地又瞟了站在朱儆身前的琉璃一眼。

  琉璃見是他,便緩緩地將手臂放下。

  溫家的人上京不久,琉璃又並不常露面,鄭侍郎當然不認得她。

  但琉璃卻認得他,因為這個風流不羈的探花郎,是比范垣更加風頭無兩的人,畢竟范垣不像是鄭宰思這樣恃才傲物,狂誕不羈。

  當初先帝在殿試之前,後宮裡曾跟琉璃說起過鄭宰思。

  那會兒,武帝道:“這人十分的放誕,實在不像是鄭家弟子。”

  琉璃道:“自古有大才的人,行事往往不歸常理,這也是陛下聖明寬仁,才有各色能人異士應試入朝,為國效力呀。”

  武帝笑道:“朕嫌便嫌他愛信口開河,說什麼要麼‘紫薇花對紫微郎’要麼‘探花人向花前老’,聽聽,倒不必朕殿試安排了,他要自己點他自己為狀元郎了呢。”

  琉璃也笑說:“這自然是他對自己的才學有十足信心才如此。世間大多內斂蘊秀性格的人,像是這種個性的,卻是百年難得一見呀。”

  武帝原本看中了鄭宰思的才學,鄭大才子也的確有狀元之才,但因他的這首詩,便想挫挫他的銳氣,免得讓他以為功名如探囊取物。

  本想讓鄭宰思嘗嘗落第的滋味,聽琉璃這般說,武帝才改了主意,殿試那日,故意說把他從一甲第二的榜眼,改成了第三的探花。

  瓊林宴的時候,琉璃第一次見過這位鄭才子,在一干循規蹈矩的新科進士中,鄭宰思更顯得不拘一格,眾人都插著杏花,他卻斜斜地簪著一朵白玉蘭,趁著清俊的臉,卻越發顯得面如冠玉,雅淡風流。

  鄭宰思說完,朱儆道:“找我幹什麼?我不回去。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范垣知道了嗎?”

  鄭宰思揣著手兒道:“首輔大人此刻應該還不知道,不過待會兒就不知道了……陛下,還是讓臣先送您回宮吧。”

  朱儆拍著床榻:“朕不回去,我要住在這裡,就讓范垣當那個皇帝好了。”

  琉璃止不住一驚。

  鄭宰思挑眉,卻又瞟向琉璃:“陛下,這種話千萬不可再說,臣聽著還不打緊,若是給首輔大人知道了,只怕又有一場風波。”

  “朕不管,”朱儆憤憤憤地撅起嘴,索性往床上縮了縮,嚷道:“反正我不回去,他從來瞧不慣我,上次還差點兒把圓兒也都殺了,我不要再見到他,有他就沒有我!”

  鄭宰思還要再勸,卻突然發現琉璃雙眼泛紅,正盯著朱儆。

  鄭宰思便問:“這位姑娘是何人?”

  朱儆也才又想起來:“對了,你是誰?”

  一大一小兩個都瞪著琉璃。

  偏這會兒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果然是養謙的呼喚:“純兒!”以及陳伯的抱怨:“總不會跑到這裡來了吧?”

  鄭宰思笑道:“陛下,看樣子是瞞不住了。”

  說話間,陳伯跟養謙果然一前一後跑了進來,當看見屋裡頭這許多人後,兩人都驚呆了,養謙因不認識鄭宰思跟朱儆,忙先跑上前把琉璃拉住:“純兒,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又看向朱儆跟鄭宰思:“這、這兩位是……”

  陳伯目瞪口呆之余,向著榻上的朱儆跪了下去:“參見皇帝陛下,萬歲萬萬歲。”

  溫養謙聽了,猶如耳畔響了一個霹雷:“什麼?”

  朱儆從榻上跳下來,把陳伯扶住:“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陳伯顫巍巍地起身,望著面前的小孩子,忍不住也老淚縱橫。

  鄭宰思挑了挑眉,望著養謙道:“我認得你,你是那個……首輔大人家裡新進京不久的南邊兒的親戚,姓……溫的,對不對?”

  養謙忙道:“正是。您是?”

  鄭宰思笑道:“我在吏部當差,鄭宰思。”

  養謙大驚:“原來是鄭侍郎,久聞大名,失敬!”

  因確認了鄭宰思的身份,養謙駭然看向朱儆:“這位……”

  鄭宰思笑道:“陛下微服跑來此處,應該是因為太過想念皇太后所致。”

  養謙渾身一顫,忙也跪了下去:“不知是皇帝陛下,草民無狀,請陛下恕罪!”又忙拉琉璃下跪。

  琉璃怔了怔,忙掙脫開來,不肯跪下。

  養謙十分駭然,而鄭宰思瞧著琉璃,目光裡越發透出了意味深長。

  朱儆卻道:“原來你們是范府的親戚?”也看向琉璃。

  陳伯道:“陛下,這位是溫公子,姑娘是他的妹子。”

  朱儆脆生生對養謙道:“不知者不罪,你起來吧。”他又走到琉璃身旁,道:“你……”小皇帝仰頭打量著面前的少女,想到先前她從門外沖進來,把自己緊緊抱住的情形。

  朱儆本能地覺著異樣,但……又不知該怎麼說起,只道:“你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是特意來找朕?朕……瞧著你有些眼熟,以前見過你不曾?”

  琉璃鼻子發酸,眼中蘊淚,低下頭不肯回答。

  鄭宰思上前道:“陛下,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儘快回宮,讓眾人安心吧。”

  朱儆道:“說過了,我就不回去!”

  這會兒,卻又有整齊的腳步聲迅速靠近似的,陳伯不解:“今天是怎麼了,來這麼多人?”

  才出了屋門,就見迎面范垣帶了幾名近身的侍衛快步走來,陳伯下了臺階,哼道:“首輔大人今日怎麼得閒?”

  范垣見他人從琉璃昔日閨房出來,也不回答,推開門徑直走了進內。

  范垣第一眼先看見了小皇帝朱儆。

  看見朱儆後,心就定了。

  范垣的目光才又往旁邊移動,於是瞧見了鄭宰思,然後是溫養謙,以及他身側的琉璃。

  這真是個出乎意料的搭配。

  范垣心中有無數疑問,出口之時,卻只道:“陛下,請速速隨我回宮。”

  先前對鄭宰思說話的時候還趾高氣揚不可一世,此刻面對范垣,小皇帝突然沒了方才的氣勢,他有些心虛地低下頭,也不回話。

  范垣卻不動聲色地又重複:“請陛下隨我回宮!”

  朱儆幾乎打了個哆嗦,突然他看見了身邊的琉璃,以及她凝視著自己的含淚的雙眼。

  朱儆愣了愣,突然叫道:“我不回去!”

  范垣按著心中怒火,緩步上前,鄭宰思挑了挑眉:“首輔大人……”

  范垣卻只目不斜視地看著朱儆:“陛下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擅自出宮,幾乎弄得天下大亂……你竟絲毫不覺著不安也不知改悔?”

  朱儆後退一步,卻又站住,他猛地伸手握住了琉璃的手腕,顫聲道:“不、不用你管!”

  與此同時,是范垣俯身捉住小皇帝:“隨我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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