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抓周(上)
且說琉璃不忍心,終於想法替范垣紓解了一番。
此刻已經過了丑時,再不到半個時辰范垣就該早朝去了,琉璃想到他白日操勞辛苦,晚上徹夜無眠,竟也有些睡不著。
范垣卻因為小償所願,又勞琉璃甘心情願的伺候,一時竟神清氣爽,百憂全消似的,抱著她便睡了過去。
等外頭傳來了更聲,丫鬟進來要請他起身,琉璃卻還醒著,看范垣在身邊睡的如此安穩,實在不捨得吵醒,只盼他再多歇會兒才好。
在丫鬟出聲之前,琉璃好歹悄悄地把手探出去,及時地制止了。
只不過就是這輕輕的一動,卻驚醒了范垣。
畢竟他已經習慣了在這時候起床,只是先前太過疲累,又加上敞開了心神,才飽睡了小半個時辰。
琉璃見范垣醒了,便摟著他,溫聲道:“今兒不去不成嗎?”
范垣在她臉上親了兩下:“忙過了這陣兒就好了。昨晚上你也沒睡好,我出門後你記得多睡會兒。飯也要記得照點兒吃。”
琉璃無法:“那你也吃了飯再走。”
范垣道:“知道。”把她用力抱了抱,便起身更衣。
等范垣收拾妥當出門之後,天色仍舊是漆黑一片,竟像是暗夜一般。
琉璃披衣站在門口,眼睜睜看他身影消失在門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只在回身進房的時候,才忽然想起來,居然忘了問他嚴太妃送的那滿月禮的事兒。
早上出了太陽,琉璃起身吃了早飯,又逗了一會兒明澈,突然又想起滿月禮一節,便在屋裡各處找了找,並沒發現有什麼東西。
心中一合計,許是范垣放在書房裡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忘了,還是故意的沒告訴她。
其實琉璃心裡明白,以范垣的為人行事,自然不可能是單純的忘記了,既然他連說也沒有跟自己說一聲,必然是有個緣故。
琉璃本想去范垣的書房找一找,思來想去,還是等他回來問問罷了。
***
且說這日早朝散了後,朱儆回宮,才過環翠宮,就聽見有女孩子的笑聲陣陣傳來。
朱儆略聽了聽,問陳沖道:“是不是又是鄭家的那兩個女孩子?”
陳沖說道:“今兒是十五,只怕她們是進宮來探望夫人的。”
朱儆點點頭,前面拐彎,就見廊下有兩個女孩子正對面站著,一個道:“你還笑呢,好好的把我東西弄壞了,看我不告訴娘娘去。”
另一個說道:“我又不是有心的。姐姐饒了我吧。”
朱儆站住了,故意咳嗽了聲,那兩個女孩子聽見,忙都垂手站在原地,不敢動彈,也不再說話。
原來這兩個女孩子,大些的叫鄭佳慧,另一個叫鄭佳穎。
佳慧十三歲,佳穎跟朱儆同歲,都是十一。
這鄭家兩個小姐是堂姐妹,跟鄭氏夫人是親族關係,年前因鄭氏夫人病倒,兩人便常進宮探望,是以朱儆也知道。
因為這兩個女孩子跟朱儆年紀相仿,倒是讓朱儆喜歡,且兩人一個活潑外向,一個卻內斂乖順,倒是讓這靜寂枯燥的宮廷多了幾分生趣。
朱儆走到跟前兒,兩人屈膝行禮,口稱:“參見皇上。”
朱儆負著手道:“你們在吵什麼?”
兩個女孩子對視一眼,鄭佳穎道:“回皇上,我方才不小心把姐姐的一朵珠花弄壞了,她就要去告狀呢。我在求她別說。”
鄭佳慧欲言又止,只悄悄看了朱儆一眼,便低下頭去。
朱儆道:“一朵珠花罷了,有什麼要緊的,也值得告狀,夫人靜靜的念佛,你們是來探望的,難道反而生事?”
鄭佳穎有些害怕:“是。我不敢說了。”
佳慧卻柔聲柔氣地說道:“請皇上恕罪,原本是並不會真的告訴娘娘。只是想讓妹妹知道些厲害,不要再如此毛手毛腳的。”
朱儆望著她:“如果是這樣,自然不會怪你。是什麼珠花壞了?給朕看看。”
佳慧的手中握著一朵四分五裂的珠花,輕聲道:“回皇上,其實沒什麼要緊,也並不是什麼值錢之物,只不過因為是、是我娘留給我的一件遺物,所以才敝帚自珍的……求皇上別責怪。”
朱儆一震:“原來你也……”
他盯著鄭佳慧,卻見女孩子神色微微局促,眼圈有些發紅。
頃刻,朱儆才道:“這沒什麼,你愛護舊物,是你一片孝心,朕怎會怪你?”這時侯聲音卻也溫和了許多。
佳慧忙道:“多謝皇上。”
朱儆又看看兩人,目光在佳慧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這才轉身進殿去了。
稍後,朱儆吩咐陳沖道:“去撿一支好的珠釵,賜給鄭家佳慧。”
陳沖望一眼朱儆,過了會兒才道:“遵旨。”
正要去,朱儆卻又道:“等等,還是不必了。”
陳沖疑惑地看著小皇帝,朱儆皺眉道:“算了,撿兩支,分別賜給鄭家姊妹吧。”
陳沖領旨去庫房取了兩支釵子,叫小太監捧著送去普度殿。
往回的路上,卻正遇見了范垣,陳沖便把珠釵之事告知了,又道:“皇上好像覺著鄭家的佳慧不錯,起初只特意說給她,後來才捎帶上了鄭佳穎。”
范垣同他目光相對,一笑道:“真是苦心孤詣。”
陳沖低下頭去,突然喃喃道:“再過了年,皇上可就十二歲了,這如果是先皇太后在,只怕已經早早地給皇上琢磨正宮娘娘了呢。”
范垣不答話,只轉頭看向普度殿的方向。
越過重重宮闕屋瓦,似乎能看見普度殿青色的簷角,以及那有些熏人的香煙氣息。
范垣不想見這位鄭氏夫人。
兩個人上次碰面,還是在陳琉璃死後的那一天。
那天范垣前往普度殿,殿內香煙繚繞,太過濃烈的煙霧侵入他的眼睛鼻子,讓他的雙眼酸澀幾乎流出眼淚,同時那煙氣好像橫梗在他的喉頭跟鼻端,凝滯沉重的讓他無法呼吸。
鄭氏盤膝端坐在蒲團上,瞧著木魚,默默地誦念《金剛經》。
范垣並沒有行禮,也沒有出聲,在那肅然的念經聲中木然而立,直到木魚聲戛然止住。
鄭氏回頭:“大人擅闖後宮,怕是不妥吧。”
煙霧繚繞裡,鄭氏的臉色略顯得模糊,看不出任何表情,如同佛堂正中的雕像。
范垣道:“夫人念了這麼多年佛經,難道還當自己是在後宮?我以為你已經超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鄭氏才說道:“原來首輔大人也會打機鋒。你了悟的比我好。可見我白念了這麼多年經文。卻比不上一個仍在紅塵之中廝殺浸淫的你。”
范垣卻無心再跟她打什麼機鋒,只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我只問你一句,這件事你可插手過。”
鄭氏道:“如果你說的是皇太后遽然離世這件,我想不通你為何來問我。”
范垣盯著這張面無表情的臉:“這宮中你最恨的人就是她,你說我該不該找你。”
“你說我恨她?”鄭氏的語氣,仿佛聽見了極荒謬的話,“你錯了,她從不曾針對我,不管是在王府,還是皇宮,她從來都對我恭敬相待,我辭去鳳位在此念佛,她逢年過節也都記掛著來探望,就連我也覺著她實在是菩薩般的好人,我恨她做什麼。”
范垣不語。
“與其說我恨陳琉璃,不如說我羡慕她。”鄭氏緩緩起身,“至於我恨的,另有其人。”
范垣道:“你恨的是誰?”
鄭氏望著范垣,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
她平靜無波的雙眼裡映出的,正是他的影子。
范垣琢磨著陳沖的話,思及往事,不知不覺往普度殿的方向走了幾步。
恰鄭宰思拾級而上,望著范垣笑道:“首輔大人,這是……往哪裡去?”
范垣止步:“正要出宮。”
鄭宰思笑道:“出宮可不是這個方向,大人可是忙昏了頭了?”
范垣淡瞥他一眼,不置可否,邁步下臺階。
鄭宰思回頭看看他,又看一眼普度殿的方向,眼中的笑意散開,眉頭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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