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幽甜
熱熱鬧鬧的,相繼吃了滿月酒,百歲宴。
而在范明澈過百歲的時候,恰是溫家那裡小公子的滿月,原來早一個月前,李氏也生了,卻是個健健康康的男孩子。
養謙請徐閣老給起了名字,只用了“沛儒”兩字,想這小孩子像是養謙一樣,也做一個儒雅端方的謙謙君子,將來亦能承繼書香,入主翰林之意。
李氏因一舉得男,意氣風發,得意非常。
她閒暇自想,小姑子什麼都比自己強,只不過在這上頭就很不如自己了,到底還是自個兒爭氣些,一下子就給溫家生了個傳宗接代的男孩子。
只可惜滿月的時候正撞上明澈的百歲宴,熱鬧自然大減。
養謙心裡本沒有什麼,還想著索性兩家一起熱鬧熱鬧正好,溫姨媽也巴不得兩家湊做一塊兒,雙喜臨門何其歡喜。
只有李氏堅決不肯,定要在自己家裡辦,養謙體恤她生產辛苦,既然她執意如此,也只得聽她的。
只不過,本來跟溫家交際的人裡就有一大半是因范垣的緣故而來,如今既然撞了日子,大家自然知道如何選擇,竟紛紛地往范府去了,只派送了禮物到溫家而已。
所以這一日,來溫家賀喜的,除了跟養謙相識的一些同僚等,另便是李國公府的幾位,可國公府的老太君卻沒有到,李詩遙問起母親,說是去了范府了。
李詩遙聞聽,不禁氣的哭了出來。
她的母親李夫人見狀慌忙安慰,又道:“這有什麼值得哭的?老太君之所以去那邊,畢竟因為國公府那邊的老夫人也去,不能失禮。”
李詩遙拭淚道:“我畢竟是國公府的嫡孫女,怎麼就成了外人了?”
“正是因為你是自家人,才不必講究這些禮數呢。”李夫人又道:“本來沛儒的滿月酒撞上了范家姑娘的百歲宴,我們還以為你們兩家是合在一起擺宴了,沒想到竟不曾,怎麼,是那邊不樂意?”
李詩瑤冷笑了聲:“他們倒是想呢,是我不樂意罷了,我的兒子怎麼能跟那個丫頭一起擺宴席,讓她搶了我們沛儒的風頭?”
李夫人一愣,繼而道:“你也太計較要強了。這不過是錦上添花的好事,何況……說句不中聽的,若是能跟范家的姑娘一起擺宴,難道就委屈了?不知有多少人眼熱巴不得呢。姑爺畢竟只是個小小的六品官,以後的前途還得靠著那邊兒……你幹什麼非要在這時候爭這口沒用的氣?”
李詩遙聽了母親這番話,略有些鬆動,只是心裡仍是更加的不自在,便皺眉道:“再怎麼說,我們也是哥哥嫂子,本該是他們將就我們才是。沒得非得我們去討好他們的。”
李夫人笑道:“要像是你這樣演算法,你們雖然是哥哥嫂子,但范家姑娘比咱們沛儒也要早兩個月,沛儒得叫她一聲姐姐的,又怎麼說?”
這下,李氏才無言以對。李夫人又叫她梳妝打扮,大家出來招待眾家女眷。
今日來的女眷們不算太多,除了李國公府以及相識的幾家,還有養謙結交的一些相識,比如鄭宰思的夫人,吏部尚書張閣老之女張氏,還有忠靖侯蘇清曉的夫人、也就是范家的三姑娘芳樹,兩個人卻都是隨著各自的夫君來的。
范芳樹跟張姑娘原本只是泛泛之交,並不算熟稔,只因為鄭家跟蘇家的關係極好,在各個場合之中大家不免遇見,彼此一來二往的,也就熟絡了。
李詩遙重新出來的時候,兩人正在說起今日各家的長輩們都在范府的事,范芳樹因說道:“我還以為姐姐也會去那邊兒呢,誰知竟沒有,也幸而如此,我也多個能說話的伴兒了。”
張氏道:“我就憑我們爺做主了,他又是個念舊情的人,別人都是去錦上添花,他就愛雪中送炭。”
范芳樹笑道:“說的很是,這才難能可貴呢。我們侯爺,原本老太太的主意是叫他跟著去范府的,誰知他聽說鄭侍郎也要來,竟也不顧老太太的命令,非要跟他一塊兒。”
芳樹不提的是,其實是她做主勸了蘇清曉一塊兒前來這邊的。
張氏笑說:“早先小侯爺就跟我們爺很好。當然是同進同出的了。”
范芳樹笑道:“其實我的意思也是寧肯來這裡的,免得尷尬。”
張氏聽了疑惑:“這是怎麼說?”
范芳樹微微苦笑道:“姐姐怎麼忘了,當初忠靖侯府曾向著我們那府裡求過親,求的可正是現在的首輔夫人,誰知後來是我嫁了,所以我到底覺著有些抹不開。”
張氏不以為然:“我當是怎麼樣,原來是這個,虧得你心細,這有什麼了不得的,男婚女嫁,不過是各有姻緣,誰能保得准一說就成的,總要挑挑揀揀看順了眼再說。”
芳樹點頭歎道:“我卻是羡慕姐姐跟鄭侍郎,你們兩個卻是天作之合,毫無波折的就成連理了。”
張氏矜持一笑。
范芳樹瞥見她的笑,也笑道:“可見先前那些流言都不是真的。”
張氏詫異,忙問:“什麼流言?”
芳樹抬手捂著嘴:“沒什麼,我一時胡說罷了。”
張氏瞧著蹊蹺,便道:“我們兩個又不比別人,難道你還有什麼避諱我的話不成?你要是聽見什麼,須得立刻告訴我才是,除非你是假意跟我交好。”
芳樹見她如此說,才面帶苦色地說道:“其實真的沒有什麼,只不過我當初在范家的時候……隱隱聽過幾句胡話,好像是我們老夫人有意要把純兒許配給鄭家……”
張氏心頭一震,面上卻笑道:“真有此事?我怎麼一點風也沒聽見。”
芳樹道:“我也聽不太真,只是當時我那二姐姐跟純兒很好,隱約跟我說過幾句,說是溫家好像都同意了,不知怎麼後來竟然換成了我們四叔。”
張氏聽著有些恍惚,忙問道:“鄭家該不知情吧?”
芳樹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只是那會子鄭侍郎跟溫家哥哥交從甚密,也常常去探望純兒,純兒的病還是鄭侍郎費心帶御醫去調理的呢,我們還以為兩家都有了意思,那件親事可成呢,誰知……咳,怎麼又說起這些陳年舊事了,罷了罷了,都是過去的老黃曆了,現在大家各有所歸,就不說了。”
張氏默默地瞅了芳樹片刻,才也點了點頭。
正李氏出來招呼大家,又抱了小沛儒出來,大家看了一會兒,芳樹道:“這孩子生得實在是很好,聽說名字還是內閣徐閣老親自給起的,實在是畫龍點睛,將來也一定大有出息。”
大家紛紛誇讚,又說笑起來。
李詩遙因知道芳樹跟張氏跟別人不同,又聽芳樹如此捧場,便對兩人也格外殷勤些。
范芳樹道:“表嫂不必見外,都是自己人,不用招呼,我們自己隨意就是了。”
李詩遙笑道:“今兒得虧親戚們賞臉,都是自家人,千萬不要拘束,多喝兩杯才好。”
李夫人在旁笑道:“小侯爺跟我們姑爺前後腳成的親,可有喜訊了?”
芳樹一怔,繼而含羞搖頭。
李夫人打量著她的光景,試著問道:“怕是有了還瞞著沒說呢?”
溫姨媽在旁聽見了,便也笑說道:“他們年輕夫妻,正是恩恩愛愛的時候,說有也是極快的。”
芳樹紅了臉,笑說道:“怎麼您老人家也來打趣我們。”
溫姨媽笑道:“我也替你著急呢,快些也生個大胖小子,讓我抱一抱才好。”
眾女眷轟然取笑,張氏在旁,聽到這裡卻如坐針氈,臉色也有些不大好了。
***
中女眷在裡頭喜樂之時,溫家外間廳堂裡,養謙正跟鄭宰思蘇清曉等喝酒。
蘇小侯爺便問道:“今兒也是范家女孩子的百歲,我以為你們是合在一塊兒辦,怎麼偏竟分開了?”
養謙本心也是想去的,不看在范垣面上,也是為著琉璃跟他的小外甥女兒。
只不過既然聽了李氏的話決定了,只得笑道:“雖然一塊兒熱鬧,但畢竟四爺那邊應酬多人面廣,我們若再去了,更加亂糟糟的了,對他們對我們都有些不方便,索性各過各的。”
鄭宰思笑道:“你雖然是好意,可留心純兒不高興。”
養謙道:“純兒不是那種多心的,我先前也早跟她說明白了,她自然體諒明白。”
蘇清曉聞言默默,鄭宰思又笑道:“純兒當然不會拿你的錯,只是我開玩笑罷了。”說到這裡,一聲長歎,“我可真羡慕謙弟呀。”
養謙道:“羡慕我什麼?”
鄭宰思眨眨眼:“家人和樂,如今又喜得麟兒,何等之快活。”
養謙笑道:“兄長又來取笑,你不比我強上百倍?”
蘇清曉聽到這裡,突然問鄭宰思道:“哥哥,你們成親這許久了,怎麼還沒有一子半女的?”
鄭宰思一怔,旋即挑挑眉道:“兒女緣罷了,強求不得。何況你只問我,你自己呢?你跟謙弟差不多時候成親,人家已經得了麟兒,你的呢?”
蘇清曉笑道:“好好好,當我什麼也沒說。”
養謙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親自給他們把酒都斟滿了,舉杯道:“喝了。”大家相視一笑,仰頭一口飲盡。
這日,鄭宰思喝的半醉,馬是騎不得了,養謙本要派車,恰好張氏出來,因說道:“不用再勞煩,只到我的車上就成了。”
於是養謙跟鄭宰思的小廝一塊兒,齊心協力扶著他上了馬車,直到見馬車去了,才轉回府。
且說車行中途,張氏夫人打量著喝醉了的鄭宰思,見他臉色發紅,額頭微汗,便掏出帕子給他輕輕擦拭。
正動作中,鄭宰思微微睜開雙眸,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張氏夫人。
他的眼神朦朦朧朧,似又有深情,又似悵惘,跟以前任何時候都不一樣,張雲珠甚至覺著他並不是在看著自己,而像是看見了什麼……別的人。
張氏夫人怔了怔,然後笑道:“是怎麼了,竟醉得這個樣子,不認人了不成?”
鄭宰思聽了她的聲音,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又笑著閉上雙眼:“我以為呢……哪裡會有這樣遂心的事,縱然有,也輪不到我。”
他的聲音模糊低微,除了“我以為呢”這幾個字,張雲珠只聽見“哪裡”等零星字眼,滿頭霧水。
***
百歲宴後,琉璃抱著小明澈,回到娘家,探望溫姨媽跟小沛儒。
又帶了許多禮物,有給李詩遙的首飾,也有給沛儒的長命金鎖等,皆都是上乘名貴之物,李詩遙自然識貨,見如此隆重,才覺受用了些。
溫姨媽忙吩咐下人張羅了酒菜,又問范垣如何沒有來,琉璃道:“他忙的很,昨兒也是好不容易得空,今日一早晨天沒亮就出了門,還囑咐我叫我代向母親跟哥哥嫂子致歉。”
溫姨媽道:“不用如此,知道他忙著做正經事,我們難道還要挑這個禮?只是忙歸忙,身子一定要照顧好了。”
琉璃笑道:“母親放心就是了。”
當下又逗引兩個小孩子,兩個孩子在繈褓裡,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吱吱呀呀的,也甚是有趣。
中午養謙回來,坐了說話,越發和樂了。
因說起范垣事忙不得抽身,倒是讓養謙又想起一件事,便叫小廝去自己馬上取一樣東西來。
頃刻小廝送了個搭絆進來,養謙從裡頭拿出一個長條木匣子。
李詩遙探頭打量,問道:“到底是什麼東西,神神秘秘的,只是不說。”
養謙才笑道:“我今兒出宮的時候,蒙太妃娘娘召喚,原來娘娘聽說昨兒是沛儒的滿月,所以特賞了這件東西給他。”
李詩遙驚喜交加:“當真?是什麼好東西。”
於是親自打開了看,原來也是一件金光閃閃的長命鎖,金鏈上還綴著許多彩色寶石,又華貴,又雅致出色。
李詩遙驚喜之餘讚不絕口,又道:“如此新奇,且又好看,以前竟從沒見過的式樣。常聽人說太妃娘娘跟別的不同,沒想到賞賜的東西也格外新奇。”
養謙也低頭打量,琉璃在旁插嘴說道:“這大概是她親手做的。”
養謙跟李詩遙都看向琉璃,很是詫異。
琉璃說了這句,忙又道:“我也是猜的,我聽人說太妃閒暇的時候常常自己做些首飾之類,手工是極好的。”
養謙恍然大悟,拿著那鎖細看了會兒道:“果然不錯。”
說了這句,忽然又問琉璃:“妹妹,你可也得了?”
琉璃問道:“得了什麼?”
“滿月禮呀,”養謙道:“我聽太妃說,先前也送了一件兒給明澈。”
“並沒有啊。”琉璃疑惑,“是太妃親口跟你說的?”
養謙道:“這是當然,太妃還說,本來要再送一件給明澈當百歲宴的禮物,只是不得閒。我那時候還不知什麼叫做不得閒,現在才明白,必然是因為她要做這個給沛儒的,所以一時無暇別的了。怎麼你竟說了沒得?”
琉璃道:“是派人送到府裡的麼?”
養謙道:“哦,是了,說是給了四爺的。四爺沒給你?”
琉璃心中轉念,不動聲色地笑道:“原來是這樣,必然是他忙的忘了,是隨手放在哪裡罷了,回頭我問問他就知道。”
養謙就也不以為意。
李詩遙聽養謙說嚴太妃為了給自己兒子做這滿月禮,沒顧上給明澈百歲禮,心裡卻暗自得意,便笑打量那金鎖道:“這太妃娘娘真是個心思細緻面面俱到的,給明澈也就罷了,怎麼竟連咱們沛儒都想到了呢?”
養謙瞥她一眼,溫姨媽走過來道:“人家是太妃,謙兒又常陪著皇上讀書,她自然是常常見著的,賞賜些東西出來也算是個心意。”
這一天琉璃回到府裡,等了半宿,范垣仍是沒有回來。
過了子時,明澈哭叫兩聲,乳母即刻起來給她餵奶,丫頭們也出來照看著。
琉璃也醒了過來,問道:“幾時了?”
小桃道:“已經丑時過半了。”
琉璃看看空空如也的身側,毫無睡意,便披衣下地,打量明澈吃奶。
卻見小孩子滋滋甜美,吃的十分起勁。
琉璃看了笑了,半晌,回頭又問:“四爺還沒回來?”
小桃道:“沒有呢,這會子了,只怕今晚上不回來了,奶奶還是安心睡吧。”
正說著,便聽見外頭門響。
琉璃忙走到門口,默默往外打量,頃刻間,就見丫頭打起門簾,果然是范垣從夜色裡進了門。
琉璃便將身子靠在門邊兒,含笑看他。
此刻又有丫頭迎上前去,為他撣塵,又接了外頭披風過去。
范垣望著琉璃,因說道:“這什麼時辰了,怎麼還不睡?”
“睡了一覺才醒了,”琉璃問道:“今兒怎麼又比平日裡還晚些?”
因昨兒為了明澈的百歲宴,自然攢了些公文未曾及時處理,所以一直都忙到這會子。
范垣卻並不提這件,俯身洗手:“稍微耽擱了些,是被我驚醒了?”說著已擦乾淨了手走過來,輕輕地撫過她的臉。
琉璃將臉貼在他的掌心,低頭一笑:“是明澈餓的醒了,我也就跟著醒了。”
范垣才放心,因輕笑了聲:“我本來想已經是這個時辰了,索性不回來,只是心裡實在記掛,好歹看一眼我也安心。如果再因為這個把你吵醒了,卻是我不該回來了。”
琉璃默默地握住他的手:“只管胡說。你吃了飯沒有?”
范垣說道:“先前墊了些。不用忙,再過一個時辰我也就又要出門了,這會兒吃了卻算是早飯還是晚飯呢。”
當下兩人進了門,正明澈吃飽了奶,睜圓了眼睛在乳母懷中玩耍。
范垣上前逗了一會兒孩子,琉璃便叫乳母把明澈抱了去,又對范垣道:“你敢自不累?好了,趁著還有一個時辰,快睡下,早上再起來吃飯,別不吃飯就忙著走,鐵人也受不了。”
范垣抱著她,在臉上蹭了蹭。
琉璃道:“不要鬧,快安心睡覺。”
兩人同入帳中,范垣抱著琉璃,漸漸地有些鼻息沉重。
雖然他熬夜勞神,身心都累極了,可方才見了女兒,如今又抱著嬌妻,先前的疲累不知不覺便一掃而空了,只覺著渾身舒泰。
本來有些心猿意馬,只是想到才三個月,還是讓琉璃保養身體最好。便只管按捺著:“好吧,睡了。”
琉璃聽他聲音悶悶的,隱約猜到他的意思,就悄聲問:“你怎麼了?”
范垣不願叫她多心:“沒怎麼。”
琉璃輕笑了聲:“你是不是想……做壞事?”
范垣心頭一動,那股念想頓時如大川飛流:“我是要安心睡的,你只管撩人是想怎麼樣?”
琉璃道:“原來是我撩撥,那算了。”說著便轉過身去。
范垣聽其聲,轉身間又是幽香嬌軟滿懷,更加意動神馳。
不由喚道:“師妹……”半是渴求,半是按捺。
這會兒外間重又安靜下來,帳子裡甜香隱隱,兩個人目光相碰,琉璃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范垣道:“我也不知道了。”
琉璃想笑又忍住,過了會兒,才又悄聲含羞說道:“還記得那次,你在那府裡要脅我做的麼?那樣……可使得?”
范垣先是一怔,繼而笑將她抱入懷中:“好師妹,只要你肯,我當然……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