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醒來
跪在地上低頭露頸的人隻敢唯唯諾諾稱「是」,其中大部分是馬淑琴給招進來的。二夫人、三夫人兩家過來後,又專門招了好些人,公子小姐夫人們,又過上了丫鬟婆子圍滿身的日子。
這一排排幾十個烏壓壓的人頭列成排,想當初,他可就帶著玉和主僕三人住在那小木樓中。
段樞白在心中冷笑了一聲,他現在的「家」,真是愈發有「大戶人家」的做派。
這是他和蕭玉和的將軍府,又不是某些人的博陽侯府,後宅裡正經做主的人,是他的將軍夫人蕭玉和,可不是什麽侯府家的夫人。
在他的視線下,馬淑琴腿軟站在原地,不敢挪動一步,她知道今天兒婿的行爲,是在她面前殺鶏儆猴,讓她認清楚自己的身份。
二夫人先前和蕭玉和說的話,段樞白叫人審得一清二楚,這對作妖的母女被關進了新陽城的野猪欄。在秋冬野獸肥碩之際,豬欄新來的野豬們膘肥體壯,豬騷味「香」氣衝天,相信能好好招待這些想化作蝴蝶的女人;再等個幾天,開往雲州的商船出發,讓她們一家跟著貨物,隨著船,去那雲州最遙遠的雪山高原,接受萬丈霞光的洗禮,重歸茹毛飲血的原始生活。
三夫人一家被請出段府,馬淑琴也被請回了原本她在新陽城住的院子。段樞白在下人裡面挑挑揀揀,只留下三分之一老實本分的。這些人雖然嘴上沒抹蜜,但都各具本事,而那些柔柔弱弱身懷异心肩不能扛手不能挑除了一張臉沒啥能看的,通通打發出去。
另外,這兩家人住過的房子,「統統給我推倒拆了!」
這次段樞白在新陽城徹查了一回,還查出了不少意外之喜,逮著了其他勢力派遣過來的奸細,同時軍隊裡面也狠狠清掃了一遍。
把這些虱子掃出去,才好乾乾淨淨過個整潔的新年。
蕭玉和吐血昏迷後,晚上發起了高燒,急火攻心又淋了雨,情况越來越嚴重,在夢魘中迷迷糊糊地說胡話,喂藥喂不進,湯粥也喝不下,段樞白守在他身旁,嘴對嘴灌藥喂粥。
段樞白給他灌下一碗藥,托起他的右手,清理完府中上下事情,他其餘的時間都守在蕭玉和床榻。
「將軍,您已經在公子身邊守一天了,去歇息一會吧,讓我們守著公子。」秋然出聲道。
段樞白搖搖頭,房間裡燭火搖映,摸過蕭玉和的手,上面幾個淡淡的紅印還沒消退,蕭玉和說是香灰燙的,能燙出這樣的紅痕,那得是一根小拇指粗細的香,燃燒時墜下來的香灰,才能弄成這樣。
「那是公子替將軍祈福時,燒香祈了願,正要插進香爐中,好幾塊熱灰掉在手上,公子忍著疼將香恭敬插進香爐中,才將手背的香灰吹掉,熱灰燒進肉裡……因此現在還沒好。」
段樞白沉默著拿了藥膏給他手背抹了藥,半晌後,開口問道:「秋然,我離開這幾月,玉和他每天在做什麽?」
「公子啊?公子白日裡照顧小公子,有時會去醫館給人看看病……閒下來時,給將軍和小公子做衣服,對了,公子還學了一種平安符樣式的刺綉,聽說紋在袖口,能保平安,將軍你現在穿的裡衣,上面應該有這樣的綉紋。」
「是嗎?」段樞白嘴角溫柔地勾了一下,帶著粗繭的手指拂過袖口上凸起的針綫。
「公子以前最不喜歡弄這種精細麻煩的活……」
「我知道,他是爲了我。」
「還有……」秋然猶豫了一下,起了開頭却沒有繼續說下去。
「還有什麼?」
「公子抄了許多佛經。」
暗格里面一摞一摞抄好的佛經被翻了出來,堆在方桌上,快有半人高,段樞白隨便拿起一本,裡面墨香飄散,一列列隽秀小字映入眼簾,是他熟悉的筆迹,全都是蕭玉和親手書寫,他翻了好幾本,除了佛經,還有畫,畫像上畫的全是他。
蕭玉和畫藝無雙,動了情畫出來的畫更是動人。
畫上提了許多詞,記下了蕭玉和的心思,起先是擔憂他的身體,怕他生病,怕他受傷……怕他一去不回,到後來,作畫人仿佛是看開了,不再擔憂這些,反而透出了一股决絕,就好像是在說:你要是死了,我也不獨活。
外面冷風肆虐,昏暗的光綫下,一道道樹影在窗前搖動。
墨香氤氳,仿佛還夾帶著一股專屬於蕭玉和的暖香,他仿佛看見了蕭玉和孤身一人在夜色中點燈提筆的模樣。
段樞白翻著一張張紙頁,眼睛一點點變紅,燭火中的鳳眸浮上一層水光,秋然立在一旁,將桌上的書册整理,擔憂道:「將軍……」
段樞白回過神來,低聲道:「秋然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守著玉和。」
秋然點頭。
「等等,去幫我拿紙筆過來。」
秋然關門出去,段樞白將桌上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回暗格之中,他走到蕭玉和身側坐下,蕭玉和神色慘敗,段樞白低頭在他乾澀的嘴唇上親了一口,眼睛裡有什麽東西掉落下來,綻開在對方的嘴角。
「我段樞白何德何能,才能得你癡情如此。」托起他的手,額頭抵在對方光潔的手背,段樞白輕輕閉上了眼睛。
他一直忽略了,或者說是沒有意識到這樣一件事有多麽重要。以前在現代,當兵十年,經歷過無數次生死考驗,也沒人擔心他傷了、殘了、死了,在隊伍裡,負傷乃至犧牲都是光榮。而他的家人,家裡孩子衆多,一個走了十來年的孩子,還有什麽可在意的,更有一個令人心寒的事實--他若是直接死了更好,他們還能領到一筆巨額撫恤金。
現在的他不同,有個視他如生命的人在後面關心在乎著他,他雖然心中知道,却一直沒有從之前無拘無束,生死由命的狀態中走出來,將所愛之人對他的擔憂看得太輕,以致忽視了許多東西。
他貼在他耳畔,輕輕道:「乖玉和,醒過來看看夫君好不好?」
蕭玉和閉著眼睛,依舊未醒,段樞白心中有些失落。
這時在門外等候已久的秋然將紙筆送了進來,放下東西後關上房門,段樞白將一個紅書案挪了過來,守在蕭玉和身側,學著他曾經的模樣,手抄了一夜佛經。
這時的他,體會到了當初與蕭玉和一樣的心情。
後半夜,又下起了一場小雨,清晨白霧悠悠浮起,晶瑩透亮的水珠從樹枝枯葉上落下,段樞白手旁沾了墨迹的白紙,已經積了厚厚一叠。
蕭玉和唇色慘白,額角沁出冷汗,神情時而陷入痛苦之中,時而恢復平穩,他在昏睡中極不安穩,各式各樣的夢魘衝襲著他,在畫面不斷輪轉詭譎變化的夢中,他回憶起了小時候的一樁事情。
「我小時候曾經最喜歡過一塊玉鐲,每天都要把它戴在手上,有一次,玉鐲摔碎了,我也生了一場大病……」
「玉鐲是怎麼碎的?」
「小時候的事情,我記不太清了,就這件事,還是前幾天娘突然跟我提起的。」
幼時的蕭玉和有一塊鍾愛的玉,每天戴在手上把玩,堂姐蕭月晴見了,也想要,他不願意給,蕭月晴在府中大鬧,她是侯府中最得老夫人寵愛的孫女,所有的長輩們都勸他大方一點,既然姐姐喜歡,就將玉讓給姐姐,但是蕭玉和脾氣倔,不管其他人怎麽勸,包括他娘親,蕭玉和就是不願意。
逼得緊了,當著衆人的面,他將那一塊玉鐲摔碎在大廳之中。
事後,他的父親和母親被責怪教子無方,玉碎了,蕭玉和也爲此大病一場,臥床半年,病好之後,不知怎麽的,他自己將這件事忘了,身邊的人也沒有再提過。
畫面再一轉,回到了他在府中隔水看到的場景,紅衣的蕭月晴笑著向他走來,「我喜歡他,你把他讓給我。」
「你摔了我的玉,就要把人給我。」
二夫人猙獰著面孔:「將軍夫人的位置,本應該屬於月晴。」
「只要你答應了,你以後和月晴一起陪伴在將軍左右,日後也會成爲一段傳奇佳話--」
馬淑琴皺著眉頭:「現在樞白對你好,萬一久而久之,他聽了外面的閒言碎語,對你起了間隙怎麽辦?」
……
乖玉和,醒過來看看夫君好不好?
時隔三日,蕭玉和睜開了眼睛,段樞白一直守在他身邊,沒合過眼,這時蕭玉和睜開眼睛,他還以爲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幻覺中的蕭玉和主動坐了起來,徑直撲到了他懷中,死死地抱著他脖子。
段樞白感受到脖子上的力量,蕭玉和仿佛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抱住他,他不由得眨了眨眼睛,「玉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