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道長
這人瞧著是個正經道士,做的却不像什麽正經事。
宋嘉月警惕後退兩步。
梁紅梁玉已經在同一刻圍上來,秋月中差點把花一扔,連忙到宋嘉月身邊。原本閒閒坐看宋嘉月採花的俞景行也起身走到她面前,側身護她在身後。
仿佛頃刻之間擁有銅墻鐵壁般的堡壘。
將危險隔絕在外。
像這樣突然面對一個不知道打哪冒出來的陌生人,宋嘉月一直認爲保持警惕很有必要。然而其他人的反應也確實讓她感覺……這個陣仗是不是有一點兒大?
她默默從俞景行身後探出腦袋。
於是看到,那個至少是爺爺輩的道士眉眼不動覷一眼他們,反而笑了笑。
「你們這麽多年輕人,對付我一個老人家,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老道笑起來慈眉善目的,用略顯蒼老的嗓音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知道麽?」
「道長說得極是,小輩唐突,請勿見怪。」俞景行上下打量幾眼老者,一面揣測其身份,一面示意梁紅梁玉退下,微笑問,「不知道長怎會突然出現在此地?」
老道聽言,首先將方才捉到的野山鶏又努力藏一藏。
半晌,他笑呵呵問:「小子認得我?」
雖然心裡已經有所猜測,但遠遠不能確定。俞景行正欲否認,却見老道滿面紅光上前一步,凑近了壓低聲音道:「既然你認識我,要不……借個火?」
「借個火,待會兒分你個鶏腿。」
見俞景行只笑不說話,老道狠一狠心又說,「加一個鶏翅,不能再多了!」
「好。」
俞景行眸光微沉,笑一笑,答應下來。
宋嘉月:「……」
她也聽見了,有沒有鶏腿和鶏翅?
……
別院厨房外,圍滿丫鬟婆子,探頭探腦看裡頭一個穿道袍的老者忙忙碌碌。衆人無不好奇此人是誰,又覺得他非要親自下厨稀奇,是以凑起熱鬧。
宋嘉月沒有去凑這份熱鬧。
她正忙著一心一意盤問俞景行這個老道的身份。
宋嘉月相信俞景行做事有分寸,不會無緣無故把一個才見過面的人帶回來。何况老道疑心俞景行認得他……因而宋嘉月估摸著,俞景行少也已經猜個七七八八。
「這位道長是什麽人?」
「你剛剛怎麽認出他身份來的?他是不是其實很厲害?」
俞景行眼簾微抬,見宋嘉月滿臉好奇,含笑引此刻圍在他身邊的宋嘉月到旁邊的玫瑰椅坐下。他側身執壺,斟了兩杯熱茶:「這位道長戴五岳冠。」
宋嘉月眨眨眼:「五岳冠?」
「嗯。」俞景行頷首,「道教全真一派中,德高望重的大師才能佩戴五岳冠。」
道教她是知道的。
傳說中的:「愛信信,不信滾,不要打擾我飛升。」
至於全真教……
當宋嘉月聽到這三個字時,腦子裡馬上冒出來「丘處機」三個字。
不過,她也知道,俞景行提到的全真教和她所知的全真教多半不是一回事。
所以重點在——德高望重的大師。
「我幼時體弱,父親派人到處打聽醫術高明之人。後來,便得知全真教中藏有一高人,欲求其爲我治病,不過沒有下文。」俞景行笑,「因爲找不到人。」
找不到人,自然沒辦法替他治病。
只是那個時候聽過不少關於這位高人的描述,鶴髮童顔、鶴髮鬆姿之類的。
也僅僅是聽說而已。
不曾親眼見過,根本不曉得那位高人是什麽模樣。
如今除去知道那位高人名叫謝歸真,餘下的便都是一些聽來的消息了。
宋嘉月了然般點一點頭,又一次覺得——俞景行是真的可憐。畢竟這麽看,曾經要找張神醫爲他治病找不到,要找這麽個高人,結果還是找不到。
現在雖然說有張神醫願意爲他醫治,但……
擁有過希望,最後却又不得不面對失望,怎麽一個慘字了得。
「外面流傳那位高人的說辭,其中一條是其心性如孩童一般,且不拘小節。」俞景行道,「所以我心裡頭有些猜測,至於究竟是不是,須確認過才曉得。」
「如果是那位高人……」
宋嘉月擰眉,輕輕嘆氣,「其實倒正好替你看一看。」
小說裡原本存不存在這麽一號人物,宋嘉月不怎麽記得起來了。
她沒有厲害到過目不忘,不可能什麽都一清二楚。
既然外面能流傳著這個人醫術高超的說法,定非空穴來風。她也曾在資料書上看到過,道教很多煉丹家爲防止中毒,同時會鑽研醫學,甚至醫術了得。
「却也不必。」
俞景行垂下眼簾,輕笑道,「分他的鶏腿和鶏翅,够了。」
……
謝歸真在厨房裡鼓搗出一鍋野山鶏煲。
丫鬟婆子幫他將東西端到膳廳,又依著宋嘉月的吩咐,另添上一碟鹵肘子、一碟鶏絲冬笋、一碗鮮肉小餛飩以及灶上熱著的一籠三丁包子、一籠翡翠燒麥。
俞景行請謝歸真道長坐,自己也帶宋嘉月入座。
丫鬟擺上乾淨碗碟,奉上熱茶。
謝歸真看一看眼前擺著的各種熱騰騰飯菜,眉開眼笑。
他欲提筷,又做矜持狀:「哎哎……也用不著,借我個火就够啦!」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俞景行掀唇微笑,「都是小輩該做的,若有照顧不周,請道長多多包容。」
這是拿他之前的話將他堵回來。
謝歸真朝俞景行瞥去一眼,悶笑兩聲,不再客氣,便要動手吃飯。
這時,一雙筷子却先一步從小砂鍋裡夾走一個鶏翅。
謝歸真怔一怔,轉眼又一個鶏腿被夾走了。
他眼睜睜看著鶏翅和鶏腿被放到宋嘉月面前的那個瓷碗裡。
再看俞景行,謝歸真臉上止不住笑。
俞景行氣定神閒提醒:「道長,方才說好的,一個鶏腿,一個鶏翅。」
謝歸真哼哼唧唧:「臭小子!」
宋嘉月低頭看一看碗裡的鶏腿鶏翅,抬頭看一看俞景行和謝歸真,默默哽咽。
這是吃,還是不吃?
謝歸真沒有拒絕俞景行和宋嘉月的好意。
他飽餐一頓,萬分知足。
用罷飯,吃過一盞茶,謝歸真視綫在宋嘉月和俞景行兩人身上來回兩圈。
他眼珠子亂轉,半晌挺直身板,示意俞景行:「手伸出來。」
俞景行笑笑,沒有動作。
宋嘉月却覺得不妨讓謝歸真診個脉,抓起他的手臂,送到謝歸真面前。
俞景行沒有反抗,只是無奈看著宋嘉月。
宋嘉月小聲:「讓道長看一看,也不是什麽壞事。」
謝歸真手指按上俞景行的手腕。
他終於收斂起不正經,表情帶著幾分嚴肅,片刻,一揚眉,收回手。
「你恐是小時候生過大病,確實損傷了元氣。雖然不知你得誰醫治,但是情况已經明顯有所好轉,繼續治療下去不會錯。現今陽氣足,少也還能活個幾十年。」
「想要孩子也沒有問題。」
謝歸真笑得不懷好意,「既有家室,用不著這麽清心寡欲。」
慢一拍反應過來這句清心寡欲是在暗示什麽。
宋嘉月被茶水嗆到,一陣劇烈咳嗽。
俞景行伸手輕拍著她的背,一面幫宋嘉月順氣,一面冷冷淡淡說:「這是我們夫妻二人的事情,我們自有主張,無須道長一個外人操心。」
謝歸真又哼哼唧唧:「臭小子,不識好人心。」
俞景行笑而不語。
宋嘉月好不容易緩過勁。
雖說受到衝擊,但丫鬟們婆子都退下了,也不至於羞到想鑽地縫。
這道長說俞景行的身體已明顯好轉。
即使明明沒多久以前,俞景行二次吐血昏迷,現在是休養中?
宋嘉月想起自己之前那一些未被確認的猜測。
她不看俞景行,只看著謝歸真,說:「道長是說真的麽?可正是因爲……」
「我夫君……」宋嘉月聲音不自覺低下去一點,「不久前又吐血昏迷,幸得張神醫相救,化險爲夷,又得張神醫的建議,才會特地到這兒來休養的。」
「張神醫?」
謝歸真眸光閃了閃,笑道,「小張麽?倒很久沒見他了。」
「我此前聽聞他不肯爲人治病,怎又肯幫你們了?」謝歸真笑呵呵說著落井下石的話,「不過不要緊,總歸我不像他挑嘴,他若反悔,衝今天這頓飯,我也可以幫你們。」
「道長和張神醫相熟麽?」
宋嘉月意外,看一眼俞景行,說,「張神醫現下在鄴京。」
「這倒是巧了。
謝歸真說,「我此番正是準備去鄴京,届時可以和小張好好聚一聚。」
宋嘉月把話題繞回來:「所以我夫君的身體……」
「沒事兒。」謝歸真擺擺手,滿不在乎,「死不了。」
哦。
可是有的人以前好像不是這麽說的。
宋嘉月斜眼看俞景行。
被投以注視禮的俞景行却面不改色,悠然自得喝茶。
謝歸真著急上路,不曾多留,亦謝絕俞景行說的爲他準備車馬。
送走道長,宋嘉月欲對俞景行秋後算帳。
雖然俞景行也許死不了這個劇本和她最初拿到的劇本不一樣,但宋嘉月不至於爲此而覺得這個人不如死了好。但……她已經成功接收到俞景行的暗示。
譬如,他身體不似外人以爲的那麽差。
譬如,暗地裡有人想要對他不利。
「我有話想同你說。」
宋嘉月丟下這麽一句,自顧自轉身往屋裡走。
俞景行聽言,含笑負手跟在她的身後,樣子十分乖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