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厲害
宋嘉月寫在紙上給俞景行看的那些,都被扔在炭盆裡燒了。
俞景行亦已把話說得很明白。
他曉得若能輔佐一位皇子登上那個萬萬人之上的位置,自己可以站得更高,可以擁有更多權力。但目前而言,他沒有自己必須去做這樣一件事的想法。
俞景行特別提及周相。
宋嘉月知道他不會是隨便一提這個人,至少是從周相的身上看到了什麽。
爲幫助大皇子劉昭上位,周相可謂使勁渾身解數,手段上難免不那麽光彩。他的女婿蔡元禮出事,對於他來說,是一個非常不好的信號,也促使他行事更激烈。
宋嘉月清楚,永平帝最終沒有能容得下周相。
後來的周相未能落得一個好下場。
哪怕撇開周相來談論,縱觀歷史,權臣可以得到好結果的亦不多。這或許是因爲權力引發的欲望與野心遲早會無限膨脹,而人心又最是經不起考驗與誘惑。
俞景行曾經說過,他沒有辦法保證幾十年後會是怎麽樣。
這一句不浪漫到甚至帶有幾分冷淡的話,却意味著另一種意義上的清醒與自持。
或許在這些事情上面,俞景行其實有一樣的看法。他可以保證自己現在不會是爲爭奪權力而喪失底綫的人,但無法預測將來。人心易變,所以保持初心才太難。
任何事情,都絕不是不希望發生就不會發生。
反而是如果能一直保持足够的清醒,便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開很多問題。
宋嘉月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俞景行倘若有那些想法,那麽對他是助力,他既然沒有,乾脆作罷。
沒有上進心的人大概不是俞景行而是她。
日子平平淡淡過,能做一點自己想做的事實際上也挺不容易的。
……
俞舒寧在侯府悶了許久,難得能够出來散一散心。
她央求著宋嘉月帶她到書院去逛逛。
最初得知自己大嫂做的事情時,俞舒寧心裡確實有疑惑也有不解。不過,自己大嫂在做的事情,絕不會是什麽壞事,力量或許微小,提供的幫助却是實實在在。
所以,俞舒寧想明白了。
她應該支持自己大嫂的,起碼願意做比不願意做總歸好上許多。
想明白之後,自認出過一份力的俞舒寧,難免對書院的事情關心起來。得知書院開張,有許多小孩在這兒讀書和生活,好奇不已的她惦記過來看一看也很久了。
無論是在書院生活的孤兒,還是書院的布置,對俞舒寧而言都是新鮮的。
在她過去將近二十年的人生裡,這些東西離她太過遙遠。
作爲侯府小姐,俞舒寧是真正的金枝玉葉、掌上明珠。
她從小來往與接觸的幾乎只有鄴京貴胄。
朱氏出身門第雖然不高,但亦是相比於侯府而言。
所以俞舒寧的舅舅身份次一些,却也起碼是一個小官而非普通百姓。
看到書院裡養的各類家禽,俞舒寧覺得新奇。看到大家合力種的各種蔬果,俞舒寧覺得有趣。哪怕是看到那些吵吵鬧鬧却充滿活力的孩子,她都始終笑呵呵的。
郭大帶頭和夏露討到一點銀錢,在院子裡養了一群大白鵝。
俞舒寧按捺不住上前逗弄,結果被大白鵝追著在院子裡一邊逃命一邊求救。
中午他們在書院用飯。
飯桌上所有的食材都是從書院裡現取的,葷菜肉質美味,果蔬新鮮水靈。
「有些孩子倒是挺喜歡做這些事情,夫子上課的時候直打盹,下地和喂鴨子的時候比誰都更勤快。有他們在,孩子們平常吃的東西也不必太過發愁。」
夏露笑著和宋嘉月、俞舒寧談論這些與孩子有關的事。
這樣一群彼此不熟悉、完全陌生的孩子聚集在一起,有摩擦是無法避免的。
譬如之前阿水被欺負,郭大爲此打架那樁事。
相互因爲各種小事有口角也難免。
好在基本曉得現在能吃得飽飯不容易,犯了錯,罰過之後會願意改。
這些孩子如是磨合一段時間,現在基本能做到和平共處,互相包容。尤其在他們見識過有兩個農戶家送來讀書的男孩,由於整日生事的人被送回家去以後。
沒有去處,沒有歸路的人已早早明白自己的處境艱難。
不願意再次被拋弃,便會自覺珍惜和維護。
「還是得先讓他們讀一讀書。」
宋嘉月說,「學過和沒有學過是不一樣的,能學一點也比一點都沒有好。」
人人功成名就,僅僅是一個過於天真的幻想而已。
每個人的情况不一樣,存在差异性,注定不可能都達到一樣的高度。
宋嘉月從開始就沒有這麽想過。
她反復和夏露强調這一點,也是怕他們會不小心走偏了。
「好,小姐,我記在心裡呢。」
夏露微笑,「等到他們再長大一點以後,教他們一些其他的東西。」
「還準備教什麽?」
俞舒寧好奇,「是有什麽打算嗎?」
「看他們喜歡什麽、擅長什麽,然後决定怎麽教、教什麽。會打算盤的,教他們怎麽做賬房先生,會針綫的,教他們織布、做女工、做珠花簪子……」
「哪怕隻喜歡種種菜、養養鵝,也可以讓他們研究怎麽把菜種得更好或者是怎麽養好很多的大白鵝。」宋嘉月笑一笑,「有本事傍身,才能養得活自己。」
「那我會什麽?」
俞舒寧禁不住歪一歪腦袋,思考起來自己的情况。
「你會畫插畫啊。」
宋嘉月笑,「舒寧的插畫非常好,一般人也是絕對比不過的。」
「大嫂可當真是會哄我。」
俞舒寧一邊咬著唇假作不相信,一邊忍不住偷笑。
幾個人正聊天的時候,郭大忽然出現在門口,探頭探腦,似乎有什麽事。
夏露首先發現他,沒有猶豫,立刻出聲問:「郭大,怎麽了?」
「我想找人……」
郭大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麽稱呼宋嘉月,只得一雙眼睛巴巴的盯住她。
「找我?」
宋嘉月發現他在看自己便說,「找我做什麽?你進來吧。」
郭大扭捏了一下,才邁著步子走進來。
他走到宋嘉月的面前,手裡牢牢抓著一個木盒子。
「上次,還有之前,都謝謝你。」
郭大把木盒子遞給宋嘉月,「我自己雕的木偶,送給你,給你道謝的。」
上一次阿水被欺負的事情後來都解决妥當。
她向郭大承諾,不會責怪阿水,也不會懲罰阿水,自然說到做到。
那個欺負阿水的男孩子拒不認錯和道歉。
後來,他被送回家,書院方面拒絕他此後再回來上課。
在別的書院是怎麽一回事,宋嘉月不知道也不在意,總之在他們這裡,很多底綫是不會退讓半步的。她想保護好這些小姑娘,第一便該讓她們對書院感到安心。
也許拒絕异性進入書院也是一種保護的方式。
但是,宋嘉月沒有考慮過這種做法。
這個世界始終不是只有小娘子,她們將來是必然要面對和接觸异性的。
好人壞人、善意惡意,也與性別沒有關係。
她們需要的是學會甄別君子與小人,學會辨別善意與惡意。
一味針鋒相對容易很走向極端。
略顯粗糙的木盒子裡躺著兩隻木偶小人,巴掌大小,雕工雖不是最精緻的,但看得出來花了不少心思雕刻。宋嘉月努力辨認,依稀發現她和俞景行的影子。
一對木偶小人被宋嘉月帶回去,特地拿給俞景行看。
知道是郭大送的,俞景行興致缺缺,稍微看過兩眼已經將東西擱下。
「算他上道。」
俞景行慢條斯理說,「他若隻送你一個,指不定要被丟出去。」
「沒見要這麽和一個小屁孩置氣的。」
哪怕曉得俞景行是開玩笑,宋嘉月也認爲他可愛,「不過,我覺得還不錯。」
「我夫君還曉得爭風吃醋。」
宋嘉月低頭一笑,「嗯,看來是當真把我放在心上的。」
「不然呢?」俞景行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我瞧著是有人偷偷在裡頭弄了座宅院才對,趁我不注意,不知什麽時候搬進去的,且如今賴著不肯走了。」
宋嘉月聽得直想啐他。
「你想得美!我什麽都沒有做,休想賴我身上!」
「我賴定了。」
俞景行笑著挑眉,「你又把我怎麽樣?」
忒不要臉。
宋嘉月一時間哼哼兩聲:「欺負你,晚上你一睡著,馬上弄醒你。」
「夫人好狠的心。」
俞景行拱手認輸般道,「我知錯了,請夫人原諒。」
宋嘉月笑:「曉得我厲害就好。」
俞景行含笑捏一捏她的臉,「夫人最厲害,誰不同意,我第一個不答應。」
……
小皇孫一事逐漸平靜下去的時候,朝堂上又生出波瀾。
宣府總兵趙良被查貪污軍餉、冒領軍功,證據確鑿,即日押回鄴京受審。除去趙良之外,還有數位小官員牽扯到另一樁貪污大案裡面,都被抓入獄,等待審理。
這些官員基本都有自己的立場。
是以,大皇子和三皇子在得知消息的時候,都有些措手不及。
他們突然發現——
在出事之前,他們竟然會什麽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