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小寒在大殿之中跪拜良久,方才起身,下山回府。
就在她回府之時,早已有人將今日白馬寺裡發生的種種,一一回禀給了盛和光。盛和光聽到最後,心中已是隱隱有了猜測,命令人前往蘇州,打聽永寧侯這位沈氏夫人和兩個孩子的信息。去往西安的人前兩日回來了,那牙婆確實承認,自己與小寒乃是萍水相逢,因爲害怕自己被原盛王妃遷怒,故而只得用了這李代桃僵之計,至於小寒的真實身份,她確實半分不知。
想到厲小寒入府以來的那一套說辭,盛和光不由得冷笑。她還一直在他面前强調,要拿回身契,也不過是爲了將謊言編造得像真的。實際上,她若是要走,隨時都可以離開。遲遲不離開,最大的原因,便是他還有利用價值,她還需要借助他來掩飾真實的身份。
真是膽大包天,竟是連他也被騙得團團轉!給永寧侯夫人用香,那理由原因毫無疑問都是假的。依照今日的情形看,不把永寧侯府鬧得鶏犬不寧,她絕不罷休。她或許與永寧侯先前的沈氏夫人有關係,而李夜簫或許真的是她的兄長。
她待在侯府之中,伺機而動。永寧侯夫婦到現在,恐怕都不知道這一齣戲背後最大的主導者。而她一再隱瞞身份,是因爲她想要報復永寧侯夫婦,可是又擔心被自己阻攔。
盛和光思緒翻涌,被欺騙的憤怒、被愚弄的惱恨,還夾雜著失望、不快,面上陰沉沉的。小寒隱瞞了這麽重要的事情,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想來也便如同毫末,輕飄飄的。自己只不過厲小寒靠近侯府的途徑罷了。
偏生自己還掏心掏肺地待她,連著正妻之位都許了。可是,那小騙子還是不置可否,根本就不稀罕。她所謀求的,或許從來與他盛和光無關,只不過是他自以爲是、自作多情。
盛和光緊抿了唇角,壓抑著那就要溢出的憤怒。若是旁的人敢這麽欺騙他,早已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可爲什麽,偏偏是厲小寒?他此刻完全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
恐怕她一早便打定主意,要將自己的一顆心玩弄於股掌之間。所以,才幫自己治好了腿,讓她行事可以有恃無恐。
盛和光硬生生折斷了一直毛筆,猶自不解恨,拿起長劍來,到院中舞劍。日頭毒辣,不過片刻,衣衫就全濕了,汗水自額間滑落,可是他全然不在乎,越舞越快,攻勢淩厲,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將滿腔的憤懣釋放出來。
小寒回到府中之時,阿旋仿佛看到了救星,道:「小寒姑娘,三爺在大太陽底下舞劍已經很久了,快去勸他回來。這般毒辣的太陽,又不喝水,可不是辦法。」
盛和光自從腿脚康復以來,爲了强身健體,就開始練習舞劍,但是,他的身體條件,確實比一般人要弱一些,不可太過操勞。阿旋心急,也是情有可原。
小寒何曾知道盛和光那一番心事?忙走了進去,果然見到他正在舞劍,當真是矯若游龍。只是,不知爲何,出劍快而重,隱約透著殺氣。難道是四皇子又出了什麽昏招,噁心人?
自從他們入京以來,四皇子與五皇子之間的爭鬥博弈,從來沒有停止。四皇子此人,心思狠毒,行事陰毒,總是時不時來些下三濫的招數,十分討人厭。盛和光身爲五皇子的謀士,自然得見招拆招,難免影響心情。
小寒站在廊下看了一會,可是,盛和光仍舊沒有停下來。小寒不由得奇怪,往常只要她站上一會,他必定就會收劍過來了。有時候還胡鬧著讓自己伺候他沐浴。
盛和光餘光早已看到小寒了,若是往日自是早就貼上去了,可今日,他未免覺得自己一顆真心錯付,心中惱怒,自然不會巴巴地跟過去。
小寒咳嗽一聲,道:「三爺,過來喝水吧。」
盛和光恍若未聞,小寒眼前的刀光劍影一劍比一劍更快。
小寒微微提高了音量,道:「三爺!」那語氣裡,便有些關切、嬌嗔與羞惱了。
盛和光看著小寒俏生生地站立在廊下,夏衫輕薄,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紅顔皆是禍水,古人誠不欺我也。他惡意涌上心頭,一劍忽而直直往小寒的面門而去。
小寒只覺得眼前一花,劍光一閃,那冷森森的劍就抵在了她的咽喉之上。
劍,帶著微微的鐵銹氣息,還有冰冷的觸感,充斥了她的五官。小寒僵立在當場,動也不敢動。
小騙子嚇傻了,杏眼圓瞪,一動不動。盛和光的心情總算好了一點,把劍收了回來,扔給了一旁候著的阿旋,轉身入屋。
小寒看著盛和光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他經過半年多的訓練,從前單薄瘦削的身形有了不少改觀,肩膀明顯變得更加寬厚了。小寒幾步追了上去,問道:「三爺,你沒事吧?」
盛和光看著小寒眼中流露出來的關切之意,勾了勾唇,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裝出來的?爲何要裝得這麽像?
「三爺?」小寒看著他打量的目光,心裡有些發怵。
紅顔如玉,盛和光深吸一口氣,罷了,再給最後一次機會。「永寧侯夫人今日在白馬寺出了醜,這般公開叫滿京城都知道了,想來她下半輩子也沒有什麽機會興風作浪了。」
小寒心猛地提了起來,盛和光這麽快就知道了。
盛和光看了小寒忽然如臨大敵的模樣,心中更是不悅,面色鐵青,道:「當日,你說是不滿侯夫人挑唆馮琳接近我。可是,今日我看著,幷不只是單單爲了我。你究竟還有何事隱瞞?還有什麽人要報復?」
小寒抿著唇,低聲道:「我幷不知道馮氏有這些陳年舊事……我也以爲只是秦氏使些爭寵手段,入了侯府,叫馮氏難受而已。」
盛和光深呼吸一口氣,伸出手,鉗制著她的下頜,逼得她抬起頭來,冷笑道:「厲小寒,你當我是傻子不成?」
小寒看他模樣,滿目陰冷,心中忐忑,也不知道他究竟猜出了幾分真相,只道:「三爺,我是有難言之隱。可是,可是我對您是絕無欺瞞加害之意!」
盛和光嗤笑兩聲,道:「厲小寒,將我玩弄於股掌之間,可是很有意思?你是不是覺著,我便該由你拿捏著,半分也動彈不得?」
小寒急急辯解:「三爺,我沒有!」盛和光不相信她了!這個認知,忽然叫她方寸大亂。
盛和光放緩了聲音,道:「那你說,你究竟是誰?爲何而來?」
小寒猶豫了,現在告訴盛和光真相合適麽?永寧侯府的事情,還沒真的了結。馮氏如今也還沒有得到該有結局!只要回到府中,老夫人幫著,兒子女兒求情,馮氏未嘗沒有翻盤的機會!至於永寧侯,正如馮氏所說,又豈是當真無辜?他自也該有他的報應!
於是,她沉默了下來。
盛和光心中無比失望,放開了她,淡淡地道:「你既然不願意說,我就只能當你是細作,囚禁關押了。」說罷,轉身便要離開。
小寒如何肯?若是關押起來,外頭的情形就一概不知了!她一把抱住盛和光的手臂,道:「三爺……」
盛和光却不肯再聽,甩脫了她的手,轉而對站在一旁的阿亭阿樓說道:「帶她回房,仔細看著,半步也不許離開,更不許任何人與她接近!」
阿旋在一旁看著,長大了嘴巴。這……這是發生了何事?主子們又鬧彆扭?想起春節前的那一回冷戰,阿旋瑟瑟發抖。
小寒就這樣再一次被軟禁了。
這一回,便是到了夜簫診治的那一日,盛和光都沒有允許她出門。小寒狠狠地踢了一脚房門,心中腹誹了好一會盛和光,才又躺在床上琢磨著接下來該怎麽辦。
看現在這種情形,自己大約只能向盛和光坦白了。否則,自己關在這裡,也是什麽事情也做不了。若是坦白了,再向他求求情,或許對於永寧侯府之事,他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不予理會了。
小寒被關押著,不知道外頭的情形。這些時日,京城上流圈子裡,人人都在談論著永寧侯府養外室、永寧侯夫人殘害繼子的事情。
說起來,永寧侯本是一介布衣,得聖上垂青,竟是扶搖直上。那永寧侯夫人原也只是個山野人家的女兒,却做了誥命夫人,又得丈夫專情對待。滿京城裡不知道多少夫人羡慕嫉妒恨。待到這個消息一出,從前那些嫉妒的女人心總算是稍稍舒服了,談論起這個事情來也就更歡樂了。
永寧侯府裡正是亂糟糟的時候。
齊氏聽聞此事之時,正在禮佛,那佛珠子被她一個用力,不小心斷了綫,珠子灑落了一地。她雖是鄉野婦人,却也是讀過書的,這些年在京城裡,也見過些世面,當即道:「沈氏那兩個孩兒,是馮氏所害?」
永寧侯點頭:「是的。她親口承認。」
齊氏思索半晌,道:「侯爺,這會兒正在節骨眼上。阿雲的婚禮馬上要到了,她要嫁給皇子,斷不能這個時候處置她的母親。否則,她將來如何在王府立足?豈不是要被那府裡的通房侍妾耻笑?玉蓮終究是阿嶠和阿雲的母親。」
永寧侯神色之間頗是爲難,道:「她在山上將加害孩子之事在大庭廣衆之下說了。若是不處置,只怕便會有人彈劾我治家不嚴、喜新厭舊、罔顧妻兒性命了。」
齊氏道:「只說玉蓮患病,失心瘋,從此以後,關在家廟,嚴加看管,你看如何?」
對於齊氏而言,沈氏和她的兩個孩子,認真說起來,幷沒有多少感情。倒是馮氏,長年來侍奉自己,確實十分盡心盡力。何况,沈氏和她的兩個孩子都已經死了,木已成舟,那倒不如關注現實的利益。
永寧侯嘆息道:「也只能如此了!」
齊氏又問:「你那外室,有身孕了?」
說起此事,永寧侯面上終於帶了一絲喜色,道:「是的。兒子子息單薄,若是能多生幾個,也是不錯。」
齊氏也帶了些微笑,道:「這是好事。我聽說玉蓮把她住的地方都給砸了,既如此,不如將她迎進府裡,好生照顧吧。」
永寧侯躬身道:「好。」
秦麗卿便是這樣,帶著幾個老僕,入了侯府。
坐在侯府前來接人的馬車之上,秦麗卿通體舒泰。陳嬤嬤在跟前伺候,秦麗卿此時對她更是信服不已,道:「果真與嬤嬤所料相差無幾!馮氏患病被關進去,我的日子自然會過得不錯,我懷著身孕,也不會有人敢刻意爲難我。」
陳嬤嬤道:「夫人必須時刻小心謹慎,保住了小少爺,下半輩子才算真的有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