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寒在藏書樓忙碌了十餘日,此事終於是辦完了。一切收拾妥當,小寒又恢復了無所事事的狀態。
盛和光的腿傷,至少要兩年才能治好,自己要在這院子裡住上兩年呢。
她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幾乎可算是家徒四壁的小屋,想了想,决定去園丁那裡搬些花草進來。一來,裝扮裝扮院子,二來正可順其自然地制香製藥,將來給盛和光醫治。
此事免不了請示崔嬤嬤。崔嬤嬤聞言,又是一怔。這揚州瘦馬却是個侍花弄草的?
「你會種花草?」崔嬤嬤質疑。她們不是一天到晚在學勾搭男人的事兒,啥時候男人們還喜歡上種花了?
小寒點頭:「會呀。都說蕙質蘭心,我不僅懂種花,還懂得制香呢。都是女兒家的本分。」
崔嬤嬤一聽,想起前幾日阿旋傳的話,倒是頭一回在小寒面前笑了:「琴棋書畫不也是你的本分,怎的那晚吹簫那般難聽?」
崔嬤嬤說話直白,小寒有些不好意思,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吹簫不太好,以後不敢再吹了。嬤嬤受累了,不如有替您揉揉肩膀,認個錯。」
小寒這些時日凡事聽話,十分乖巧,言談之中又不經意透出些可愛來,崔嬤嬤對她的印象倒是有些改觀。聽她認錯,崔嬤嬤難得多說兩句:「三爺身子不好,長夜裡睡眠淺,你可不要再吹簫了,免得吵到了他。揉肩就不必了,去吧。」
小寒聞言,很是失望。本想著只要給崔嬤嬤按*摩一回,她知曉了好處,必定就會帶自己去見盛和光了。
無奈,只得暫時作罷。
小寒尋了園丁,很快把自己的小院裝飾了起來。小院的天井雖則才一丈見方,但是裝飾一番後,也別有趣味。
各式花木層叠擺放在靠墻的一角,鬱鬱葱葱,墻角下還種了一株紫藤。天井中間擺了一個魚缸,養了兩條錦鯉,又種著幾株白荷,正是盛開之時,清香益遠。
屋裡的書案,被她移到了窗下。她又從厨娘那裡尋了一個不用的粗陶瓶,洗乾淨了,放在書案上,盛了清水,插了幾支睡蓮。
這麽一看,簡陋的臥室也變得可愛起來,窗明幾淨,一縷清香。
園丁崔五在小寒的指示下,忙碌了一個上午,快到飯時,一看,不由得樂了:「小寒姑娘,你可是真有眼光!這院子一下子就好看多了!」
小寒看著生氣盎然的院子,笑盈盈地向崔五道謝:「都是崔大叔的幫忙,才能得如此好看。以後我去院子裡折些花草,您可不要嫌我煩才好。」
崔五樂呵呵地道:「不煩!不煩!我那花圃裡是應有盡有,小寒姑娘儘管來就是了。」
崔五已是五六十歲的年齡,鬚髮皆白,在滄海院裡侍弄花木多年。可惜盛和光從來不關注院子裡的花草,他弄得再好看,也是無半點反饋。崔嬤嬤又爲人嚴肅,院子裡多是中年僕婦,更沒幾個人熱衷花木。他的手藝已經是許久沒有得到贊揚了。今天突然得了小寒的贊揚,心中不知多高興,連著鬍子都飛揚起來。
崔嬤嬤站在院門外,就聽到崔五爽朗的笑聲,她不由得板了板臉,走進來,咳嗽一聲:「崔五,小聲點兒。三爺喜靜。」
崔五聞言噤聲,朝小寒使了個眼色,轉身笑著離開了。
崔嬤嬤看了一眼院子裡的花草,道:「注意點,別吵到了三爺。」
小寒點頭應了,却在腹誹,除非盛和光是條狗或者猫,竪起了耳朵來,否則根本不可能聽得到這個偏遠小院的聲響。
滄海院總共三進,中間一路是主院,第一進是會客廳,第二進書房臥室,第三進乃是女眷所居,東路從外到內分別是小厨房、僕婦居所、以及姨娘通房的小院,西路從外到內則是侍衛長隨住所、倉庫還有小花園。小寒的小院就在第三進東路盡頭,已是整個滄海院最偏僻的角落,離主屋最遠。
到了下午,突然下起暴雨來。
夏天的傾盤大雨,打落在屋檐之上,外頭白茫茫的一片。一直到晚飯時候,雨才漸漸小了,滴滴答答地打落在廊下的青石地板。
小寒肚子早就餓了,屋裡沒有雨傘,也沒有木屐,她也顧不得許多,隻披了件披風,迎著雨水出門了。
她出了門,順著東路甬道,走到了小厨房。飯香菜香撲鼻而來,小寒食指大動。
進了門,厨娘安大娘見到她,忙道:「小寒姑娘,你可算來了,快坐下吃吧。你看,這頭髮都濕漉漉的,回頭記得跟崔嬤嬤請示,領些個木屐雨傘。」
厨房裡還有兩三個僕婦在用飯,見到小寒,默默給她讓了個位置,看著她的目光裡有些憐憫之意。
這個小姑娘,顔色頗好,正是花期,嬌柔美好,可愛可憐。可是入了滄海院,一個月有餘,三爺竟是不聞不問,住的地方比其他院的貼身丫鬟還寒酸,凡事親力親爲,吃個飯也是同其他僕婦一般無异,擠到厨房來。
今天下著雨,連雨具也沒有。可憐見的。
小寒感受到了,很想告訴她們,不用憐憫她,她本不是真的來做通房的。可是,偏偏這事情又不能告訴別人。她心中鬱卒,只能努力吃飯。
正吃了幾口,厨下幫傭的季嫂子從外頭進來,手裡拿著傘,雨水滴答到地板上。
「崔嬤嬤怎樣了?」安大娘面帶關切問道。
季嫂子搖搖頭,面帶憂色:「不怎樣,還是疼得厲害。我給她按摩了一會,可是看著沒啥用處。陳年舊疾了,風雨天就犯,郎中來了,也沒啥用處。」
小寒聞言,楞了一下,放下了筷子,問道:「季嫂子,崔嬤嬤腿脚不舒服麽?」
季嫂子點頭:「是啊。疼得下不了床來……」
小寒立即站了起來,放下筷子,連披風都沒有拿,就出門去了。
這是她等待已久的機會。
她走到崔嬤嬤的住處外頭,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隱隱約約、時斷時續的□□聲。走到門外,聽得越發清楚,痛苦之意顯而易見。
小寒敲了敲門,裡頭崔嬤嬤應了,她打開門進去。天色晦暗,屋裡沒有點燈,一片幽暗。屋裡滿溢著一股跌打藥水的味道,有些嗆鼻。
「嬤嬤,你怎麽樣了?」小寒摸索著點了燈,問道。
「沒事,老胳膊老腿了。」崔嬤嬤的聲音有氣無力,顯是飽受折磨。
燈光照亮了床鋪,崔嬤嬤半靠在床鋪之上,面色蒼白,嘴唇發白,額頭汗涔涔的,鬢髮已濕。
小寒坐到床邊,問:「嬤嬤怎的不找郎中看看?」說著,伸手去看崔嬤嬤的腿。
「老病了。等風雨停了,也就好了,忍一忍就過去了。」崔嬤嬤一改往日嚴肅的模樣,顯得虛弱無力。
小寒雙手按上嬤嬤的腿,說:「我從前學過。正好可以給您按一按,會舒服一點。」
崔嬤嬤不太相信地看著小寒:「真的有用嗎?以前郎中也給我按摩,但是用處不大。」
小寒笑著說:「您放心,肯定能讓您舒服一些。」
崔嬤嬤猶豫了一下,說:「那就試試看吧。」
小寒點點頭,按照師父教的手法,開始給崔嬤嬤按摩腿部。她的手掌柔軟而微凉,力道適中地按壓在腿部以上,剛開始也不覺得有什麽特別,可是漸漸用了力,原先隱隱疼痛的腿骨倒是漸漸鬆泛下來了。
崔嬤嬤緊綳了一個下午的身子,也慢慢放鬆了下來。雖然還有些微微疼痛,却是幾乎可以忽視了。
崔嬤嬤躺在靠枕之上,差點睡了過去。
外頭一陣驚雷,她吃了一驚,方又清醒過來。就見小寒仍在給自己按摩,手上力氣不减,臉蛋紅撲撲的,鼻尖沁出汗水來。
崔嬤嬤不由得道:「小寒,你歇一會吧,我好多了。」
這是崔嬤嬤頭一次喊自己的名字,語氣還甚是溫和。小寒精神一振,搖搖頭,道:「這是陳年的毛病,得按摩久一點,不然今晚恐怕沒辦法睡覺。」
崔嬤嬤又問:「你這手法是從哪裡學來的?竟是比郎中還好?」她看著小寒,目光之中隱含探究之意。
小寒手上的功夫毫不停頓,道:「我從前在揚州時,養育我的媽媽腿脚也有毛病,我跟著診治的郎中學的。」
崔嬤嬤又問了些問題,諸如小寒從前在揚州哪裡啊,媽媽姓甚名誰,小寒一一回答,回答完畢,給崔嬤嬤的按摩也告一段落。說好了明天再來按摩,小寒就離開了。
崔嬤嬤却望著油燈燭火陷入了沉思之中。三爺這些年,也飽受腿傷的折磨,他發作時,她在身邊,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就不知這女子的手法是否有用,或者這女子所提到的郎中是誰,能不能尋了替三爺醫治。
崔嬤嬤打定主意,先用自己的陳年舊疾,試一試小寒。若是自己真當無事,再告訴三爺此事。到時,將小寒的身世來歷查清楚了,再服侍三爺就是了。
小寒出了崔嬤嬤的屋子,外頭天色已全然暗下來,又是大雨傾盆。這一回,崔嬤嬤給了她一把雨傘。小寒心中高興,只要將崔嬤嬤的病情穩定住了,崔嬤嬤必然就會將自己引見給盛和光了。
她忍不住哼起了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