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開機進組
郭凱選的取景地就在本市,只是距離曲如屏住的地方來說還是遠了很多,兩個地方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城西是老城區了,老舊式的居民樓有很多,住在那裡的居民魚龍混雜,各種路人皆有,有大量的單元樓房屋是出租的。這選景地秒就秒在,在老城區的郊區恰巧有一所大學,正好可以拍一部分學院戲。
凌晨四點多,曲如屏開車送陸煙汀去城西,一大早車也少,約莫耗時一個半鐘頭,要是趕上堵車,怕就是兩個小時開外了。
曲如屏愛聽西方古典純音樂,車載音樂也多半是這個類型。陸煙汀本來跟他提起過,不用這麼早起特意來送他,但曲如屏說:“我最近給自己放小假,也沒什麼事。況且做你的司機是很愜意的一項休閒活動。”
前方是尚且在悶睡的天空。深冬的天亮得很晚,車燈在黑暗裡掃過去,就算是大城市,此時干淨遼闊的公路上交通工具也並不算多。加之他們走的路比較偏,公路兩旁都是樹林,遠遠地,能看見海邊,藍色的浪花溫柔地朝土壤張開懷抱,海與天連成一線,發出波瀾的光。
陸煙汀手裡拿著劇本,披著毯子跟曲如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我今天晚上可能要刷大夜,你真的不用來接我。”
“嗯,好。”
答應得這麼爽快?陸煙汀看過去:“你這樣我助理要有意見了。”
曲如屏笑了:“我知道了。”
“還有不用等我,睡你的。”陸煙汀翻了頁,“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總叫人陪著睡。”
他聽見曲如屏低低的笑聲,混合著暖氣吹進他的耳朵裡,癢癢的。
過了會兒,他把劇本放到膝蓋上,閉上眼睛。
“今天拍什麼戲?”
陸煙汀哼哼兩聲。
曲如屏問他:“困了?”
“不是,”陸煙汀答,“老看東西,有點暈車。”
“我開慢點。”曲如屏降了車速。
“你已經開得很穩了,是我嬌氣。”
“你不嬌氣。”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曲如屏隨意搭腔道,“聊會兒天吧。”
“好啊,”陸煙汀想了想,“聊聊我的小肚雞腸。”
有趣的開場白,曲如屏挑了挑眉毛。
他像是很珍重他的聲音,為此,他將音樂聲調小了很多:“說來聽聽。”
“我發現我還挺喜歡嫉妒別人的。”陸煙汀把腿蜷起來,窩在座椅裡,看上去要比曲如屏矮上不少,“你有沒有聽過徐之昂這個名字?”
“聽過,是個明星。”
“嗯,他也是個omega嘛,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他了。我有一段時間事業很不順利,天天在微博看自己的負面評論,然後他的消息又很多,老是刷到。你知道一般一個明星,他總是會有喜歡他的人和不喜歡他的人嘛。但是徐之昂不是這樣,我刷到他的評論基本上全是好的,真的,就只有一條,我就只見過一條是關於他不好的評論。而且那個口氣酸的不行,一看就是嫉妒他的。”
曲如屏咬字總是咬的很準,他認真說話時總有一種新聞播報員的感覺:“為什麼要刷他的消息?”
“不知道,可能我想看著有人罵他吧。心態很扭曲,還是太嫉妒他了。不光老刷他的消息,我還刷那些罵我的人的消息,一般看見他罵我一次,我就會記住這個人的ID,然後閒著沒事兒就天天逛他的微博,一般這種人是不會只罵一次的,我每次看見他說我不好,都會很難過。可是這就跟上癮了一樣,越難受就越想看看他是怎麼罵我的。”陸煙汀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就老是看老是看,那邊還看著徐之昂的消息,兩邊一對比真是
水深火熱的。我記得我看見有人說,‘這世界上有誰會不喜歡徐之昂呢’,這句話我真是要酸死了,好像大家都真的特別喜歡他,可我覺得就沒有什麼人來愛我。”
“這很正常,”曲如屏微微笑著說,“你是太在乎了,什麼內容越是刺激你,你就越是捨不得放下,甚至主動去搜挖這些令你難過的信息,讓它如影隨形地跟著你,這其實是人類的一種消極本能。”
“我控制不住嘛,也知道這樣是自己找罪受,正好那時候也沒什麼工作,每天都無所事事,就捧著手機看。徐之昂粉絲知道的那些消息,我基本上全都知道,感覺自己都快成他的粉絲了。”陸煙汀揉著太陽穴,“後來我一聽到他的名字就難受,看見他的什麼周邊啊,就心肌梗塞那種感覺,卻還是越來越留意他的存在。對黑我的那些人——其實我那時候也完全是個小透明,黑我的也不算多,可我還是太看重他們了,邊看他們隔兩天忽然罵我一下,邊看徐之昂那邊什麼人好像都喜歡他的樣子,就每天每天都在折磨自己。”
“其實他應該真的很棒,我很不想承認就是了。”
陸煙汀調整著坐姿,揉著酸麻的腿。
“他也不是奪去了本該屬於我的光芒,反倒是我原以為自己所擁有的那些天賦和運氣,都在另一個人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他的那種人生,完完全全就是我想過無數遍的,在未來會屬於我的人生。”陸煙汀掰著手指頭,糾結又難耐道,“我怎麼可能不嫉妒他?他越優秀,活得越好,我就越嫉妒他,嫉妒他的同時我又很討厭這樣的自己:卑鄙、心眼不大還小肚雞腸。”
曲如屏將車窗往下搖了些,左邊的視野處冒出來大片大片的海,海風是清爽的,帶有著潮濕的鹹味。曲如屏感嘆地笑道:“我們煙汀基本上不說自己點好呢。”
“你太把他當回事,又把自己想的一無是處。”曲如屏的聲音被風撫平,變得柔和,“看過那部電影嗎?裡面有句台詞,‘我以為有一種人是永遠不會嫉妒別人的,因為他自己太驕傲’,所以這些的根源是你還不夠自信。”
陸煙汀的腦袋抵在車窗上,他伸出手指頭點著窗上的霧氣:“自信太難了,這要成為我畢生的目標了。”
“嫉妒是正常的,不用一直想著去反抗這些情緒。人很難從自己的圈子繞出來,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是想開並不容易。”曲如屏說,“時間久了,你會感到疲累,多循環幾次、幾百次,就自然而然放下了。”
“是啊,我現在比當時要好很多,看見他的消息也沒原來那麼難受了。”陸煙汀也把車窗搖下來了些,他在冷風裡眯起眼睛,“不再有那麼強的執念了,別人評論什麼的,還是會在意,但也肯放過自己了,老看老看也沒意思。”
“別開那麼大。”曲如屏叮囑他,將車窗搖上去。
陸煙汀被冷風吹得清醒了不少,他耳朵裡都是呼啦啦的風聲,意識被撞的七零八碎,模糊之中只記得一句:“我從來都不好意思跟別人說我想要什麼,太多了,我真貪心。”
“你要相信不止你這麼想,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曲如屏微微一頓,繼續道,“在社會上打拚,只要努力,房子和車都是遲早會有的。任何東西都會來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陸煙汀甜甜地笑起來:“果然,我們家曲老師的雞湯就是比別人的好喝。”
他同時擁有酒窩和梨渦,身上分明是沒什麼肉的,臉蛋卻有些未褪去的嬰兒肥,所以每當他笑起來,總會給人一種甜度剛好的純淨感。
曲如屏笑著說:“睡一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這一覺,陸煙汀睡了很久。
他夢見了自己在蔚藍色的海洋裡看見一隻巨大的
鯨魚,墨藍色的鯨身在空靈的寂靜中緩緩墜入海底,白色的泡泡不斷吻在他的臉上,他伸出手,卻只摸到了鯨魚的尾巴。
尾巴……
“你好?”
陸煙汀猛然回過神來,他的手心是熱的,那裡握著別人的手。
“你好,”他定了定心神,對著游景陽笑道,“不好意思。”
“沒關係,起太早了吧。”游景陽笑著給他找台階下,對他指了指座位,“坐。”
兩個人面對面坐下來,陸煙汀把最外層的大衣脫了,遞給一旁的小趙,小趙對著他連連搖頭:“陸哥,冷。”
“我有點熱,出汗了。”陸煙汀解釋了幾句,扭過頭看向劇本,“我們……要不先對對戲?”
“這是當然。”游景陽套著件銀藍色的羽絨服,他臉窄,即使身著面包服都是顯瘦的。郭凱在不遠處和片場的攝影師、燈光師交流,他工作時總是顯得尤其邋遢,邋遢之中又帶著十足十的凶相,說話嗓門很大,講什麼都像是在吵架。陸煙汀光是聽見他的聲音都很沒有安全感,縮著脖子跟游景陽說,“那我們來第二段?”
這個劇組顯然跟之前的劇組不能比。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認真,空氣中總有股讓人緊張的味道。他們現在身處於郊區的大學裡,學校的學生基本上都放寒假了,此時天剛濛濛亮,操場上只有他們。主席台後方有個放器材的小倉庫,道具組在現場佈置著,陸煙汀和游景陽在外面的小走廊坐著對詞。
游景陽詞對得很勉強,他看上去更像是順著陸煙汀的意思,而他自己的意思還在掖著。陸煙汀有些尷尬,他知道游景陽是專業的表演學生,在很多問題上和他這樣野路子出身只接受過短期表演培訓的人是看法不一致的。將就對了幾句詞,陸煙汀乾脆問道:“你想怎麼對戲?”
游景陽站了起來,他四周看了看:“咱們來一遍吧。”
“在這兒?”陸煙汀微微瞪大眼睛。
“嗯。”游景陽很平靜地回答,周圍嘈雜的聲音和流動的工作人員似乎沒有讓他有一丁點的不好意思。
但陸煙汀有。
他並不知道為什麼郭凱會這麼安排戲份:一上來就讓他們拍吻戲。
最要命的是,這還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場吻戲。
對此,他有很大的心理障礙需要去克服。
他的確想成為一名優秀的演員,只是他依然不想告訴曲如屏自己今天要拍的是什麼戲。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愧疚與背叛中感到煎熬,這讓他很擔心自己能不能放開了去演。別說是等會兒要在那麼多人面前拍這場親吻戲,就是現在游景陽拉著他練一遍,他都會感覺到萬分羞恥。
拿這個做開場白,真是糟糕透了啊,陸煙汀。
內心裡,他這樣對自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