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折了枝的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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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群活膩了的魔物!我六虛聖山之前,也是你們撒野的地方?!」
隨那清冷嗓音,一道身影翩然而落。眾人看時,就見來者是個年輕男子,一襲白衣,纖塵不染。肅然神色,清冷如霜。
令主見了來者,陰森笑道:「駱干懷……呵呵,總算有人能好好陪本座玩玩了!」
那白衣男子聞言,輕蔑一哼,道:「你這沒臉沒皮沒羞沒臊的東西,也敢直呼我的名姓?!」他說話間,抬起了手來,但見晶瑩光輝點點聚生,轉眼化作珠鏈,繞腕三匝。他手一揚,令道:「千珠落!」一聲令下,珠鏈繃斷,珠子飛旋而起,如疾雨般打向那一眾妖魔。
眩目珠光中,妖魔哀嚎四起,但令主的笑聲依舊猖狂。隨她笑聲,魔障愈濃,凡仙宗弟子皆覺內息滯澀,漸而動彈不得。白衣男子蹙了蹙眉,正要再起招時,但聽一聲清亮鳳鳴,穿透陰霾。餘音繚繞間,潔白鳳羽飄揚而下,如雪紛紛。
「凰焰。」
隨此一令,白羽瞬化作火焰,燒透陰霾。魔氣被火焰屏退之際,眾人就見不遠處立著一群人,純素裝扮,無垢無瑕。方才喊出咒令的男子緩步上前,道:「掌門,魔物難纏,切莫意氣用事。」
那白衣男子聞言,眉頭一蹙,道:「囉嗦。還不助戰?」
此話一出,眾人皆嘆起氣來。
令主見狀,復又笑道:「好,既然都來了,本座今日就滅了永聖天宗!」她說著,舉步想要迎戰,但身體的僵硬卻將她牢牢牽制,不容她邁出一步。她想起了什麼,回頭冷冷喚了一聲,「曲喬……」
曲喬早已疲憊不堪,聽得令主喚她,她滿目哀色,開口道:「主上……高抬貴手……」
聽得這般言語,令主愈發憤怒,引得魔氣激盪。眼看戰局一觸即發,夜蛭自陰影中現身,勸令主道:「主上,今日不宜硬戰。」
「住口!」令主低吼一聲,不予理會。
夜蛭看了看不遠處正要做法攻擊的永聖天宗弟子,不免焦急。一時間,他也顧不得尊卑敬畏,舉步上前,一把將令主抱起,隨即令道:「崩?!土傀!」
霎時間,飛沙走石,塵土漫天。無數泥人自沙塵中現身,撲向眾人來。片刻混亂之後,殛天府眾已不見蹤影。
「嘖……」白衣男子蹙著眉頭,滿面不悅。他似乎並無追擊之心,緩步踱了回來。他的目光淡淡掃過了一眾火辰弟子,又朗聲對自己門下道,「還不趕緊把這些半死不活的搬上山去。」
永聖天宗的弟子聽得此話,一陣嘆氣後,紛紛開始舉動。
眼見如此,曲喬欣然一笑,這才放鬆了下來。精神一懈,意識也隨之模糊。不消多時,她便沉沉昏睡了過去。
……
曲喬醒來時,天已大亮。赫赫日光,晃朗眩目,她眨了眨眼,待適應了些,就見自己浸身在一泓清水之中。驚訝惶恐,轉瞬即逝。因她察覺,自己依舊躺在某人的懷裡……
喜悅微微,由心而生。她含笑抬頭,喚道:「阿羽。」
這一聲呼喚,並未得到回應。她看著他的睡顏,抿唇嚥下了言語。
日光之下,水色瀲灩。浮光映上他的臉龐,在眉睫間粼粼顫動。一如既往,她的心弦亦隨之輕顫,化生出絲絲痛楚。不由自主地,她抬起手來,輕輕撫上他微蹙的眉心。
這般碰觸,令他醒了過來。他睜眼之時,水色剎那映入他的瞳孔,浮動一片璀璨。待見了她,他展了眉,笑道:「你醒啦。」
曲喬一怯,訕笑著收回手來,若無其事地問道:「哎,我們怎麼躺在水裡?」她說著,也顧不上自己四體虛乏,掙紮著就要起身。然而,她方動了動,便覺水流暗湧,竟攜著她漂了出去。
穆羽一見,忙伸手將她拉回懷裡。他籲口氣,道:「這兒是永聖天宗所在的六虛聖山,此處叫『雪闕峰』,靈氣最為熾盛。這一眼冷泉,有滋育草木之能。」
「哦,是仙泉水。」曲喬悟道。
「嗯。」穆羽點點頭,笑道,「這泉水對你有益。想我體內有你的金蕊,大約對我也有益。所以我便陪你一起泡著了。」
聽他這麼說,曲喬不由笑了出來,「怎麼聽著像是在養折了枝的花兒?」
這一句,令穆羽的心驀地一沉,但他終究未將情緒露在臉上,只笑著換了話題,問道:「會冷麼?」
「啊……」曲喬正想回答,卻又察覺了什麼,怔怔沒了言語。
冷?……是啊,如今還是冬季,況又在山泉之中。她應該覺得冷才是,可是,似乎從醒來起,她就不曾感覺冷熱。這麼想來,還有方才……泉水平緩,並不湍急,可為何,她如此輕易就隨水漂開了?
是啊,還真是「折了枝的花兒」啊……
穆羽見她如此,不免擔憂,問道:「怎麼了?」
曲喬回過神來,仰面道:「冷!」這個字,她拖了些許長音,聽來分外淒涼。不等穆羽蹙起眉來,她笑著接道,「你知道的,我最怕冷的,要不你給我點陽氣唄。」
穆羽一下子笑了出來,他將她摟緊些,道:「想要你就自己取啊。」
曲喬嘿嘿笑著,往他懷裡縮了縮。片刻沉默之後,她斟酌著開了口,問道:「你那兩位師兄沒事吧?」
「嗯。已無大礙。」穆羽回答。
「那就好。」曲喬說完,又是一陣沉默。她遲疑許久,卻終究還是問出了口,「旋宮姑娘她……」
這一問,引出寂靜。但很快,穆羽開了口,嗓音依舊溫軟,道:「仙宗與魔教爭戰多年,我火辰弟子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能以身殉道,是我等之榮。想必在九泉之下,師姐亦是含笑。」
含笑?
曲喬略微撐起身來,凝眸望著他。
穆羽不知她是何用意,回以淺淺一笑。
便是這一笑,令曲喬明白了許多。還記得不久之前,穆羽身中墨噬之術,危及性命。她自認此事因她而起,自責不已。那時候,旋宮卻說——
「我等與魔教爭戰多年,其手段之卑鄙、用心之險惡,早有領教。我火辰教上下立志扶助百姓、除魔衛道,早已置生死於度外。如今我師弟為魔物所傷,亦當有所覺悟,豈可因傷重不治而遷怒怪罪於他人……」
一模一樣啊……縱有苦痛悲愴,或隱於端嚴,或飾以笑容。何等凜然,又何等溫柔……
穆羽見她怔怔地望著自己,不免忐忑起來,他垂了眸,道:「呃……對了,先前之事,還得跟你道個歉。我知道你無意傷害令主,但我不能不出手……」
他話未說完,曲喬坐起了身來,伸手將他摟在了懷裡。
穆羽微微一驚,也不知她為何如此,正要說話時,又聽她嘆了一聲,分外哀怨。他有些緊張,問她道:「怎麼了?」
「冷……可又不知道怎麼取陽氣……」曲喬帶著無奈,如此說道。
穆羽聞言,慢慢笑了出來。他沉默下來,也不舉動,只靜靜地由她抱著。
就在這時,忽聽有人咳嗽了一聲,似有萬分不滿。
兩人皆是一驚,忙分了開來。抬頭看時,就見那永聖天宗的掌門領著一名弟子站在泉邊,眉頭早已打成了結。
穆羽扶曲喬安穩地坐下,自己起了身,行禮道:「駱掌門。」
曲喬聽他這麼叫,想起先前令主喊過這掌門的全名,似乎是「駱干懷」。
「駱是我俗家姓氏,別成日掛在嘴邊。」駱干懷沒好氣地應了一句,不等穆羽賠禮,他的目光便移到了曲喬身上,「什麼亂七八糟的,這是在養折了枝的花兒麼?」
誒?英雄所見略同!
曲喬不禁笑了出來,歡樂地應了一句:「是呢。多虧這仙泉水。要是再加些蕓脂甘露,一定能養得更好呢。」
這般回答,噎住了駱干懷的話,令穆羽生了滿面尷尬,更讓那隨行而來的永聖天弟子掩口失笑。
「曲喬……」穆羽無奈地回頭,壓低了嗓音,對曲喬道,「這位是永聖天宗的掌門……」
「嗯。」曲喬答得爽朗,「多謝掌門出手相救。」
駱干懷蹙著眉,道:「不必道謝。我沒本事救你。」他說罷,又望向了穆羽,「這般苟延殘喘,到底有何意義?」
穆羽答不上來,只得沉默。
駱干懷見他這般反應,不悅更甚,出口的話語也愈發尖刻,「枉你還是仙宗弟子,竟對生死如此執著。不管她對你們有多大的恩惠,你得清楚,救不了就是救不了。仙泉水也好,蕓脂甘露也好,拚命求來又怎樣?做這無用之功,不過自欺欺人罷了!」言罷,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穆羽見狀,回頭對曲喬道:「抱歉,我走開片刻。」他說完,又對那隨行而來的永聖天宗弟子抱了抱拳,而後疾步追上了駱干懷。
眼看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曲喬悵然一笑,輕嘆了一聲。
這時,有人開口道:「敝派掌門說話向來直來直往,若有衝撞冒犯之處,在下替他賠個不是。還請姑娘包涵。」
曲喬聽得這番話,抬頭望向了說話之人。致歉的自然那名永聖天宗的弟子,他神色溫和,看來分外親切。見曲喬看著他,他噙了笑,在泉邊跪下身來,道:「在下雲和。姑娘是叫曲喬吧?」
「嗯。」曲喬隨他笑笑,點了點頭。
「其實,在下是奉掌門之命來為姑娘療傷的……」雲和笑道,「不過他方才說了那些話,只怕姑娘如今是不相信的。」
「我信啊。」曲喬笑道,「你們家掌門也沒說錯,我的確是苟延殘喘。如今這般,大約是世人所說的『迴光返照』吧。」
雲和聞言,垂眸道:「姑娘之言,未免太過沮喪。縱然生死有命,也當盡力一搏才是。況且火辰教上下盡心竭力保全姑娘,姑娘若輕言放棄,豈不辜負了?」
這番話,雖是勸慰,卻又帶著些許責備。曲喬怔了怔,訕訕一笑,點頭道:「也是……」
雲和抬眸,笑道:「姑娘且放寬心,讓在下為姑娘診療吧。」
「嗯。」曲喬應道,「我要做什麼嗎?」
「不必,姑娘這樣就行。」雲和說罷,抬起了手臂。但見羽翼舒展,如雲一片。一隻白鳳翩然而現,棲在了他的手臂之上。他微微一笑,振臂令道,「太清皓羽。」
白鳳長唳一聲,展翅飛起,於泉水之上盤旋。白羽輕柔,片片落下,在水面上叩出泠泠清響。白羽入水,轉眼融化,漾出點點柔光。絲絲溫熱由之而生,熨入曲喬的體內。
曲喬有些驚訝,她抬手,接住了一片白羽,細細看了看。而後,她笑道:「這白羽與我的金蕊倒有幾分相似。不過這術法尚有不足,若稍加改進,或許能有續命化生之效。」
聽得此話,雲和略微怔愣。他思忖片刻,開口問道:「姑娘既如此說,想必也知道如何改進罷?」
曲喬拈著那片白羽,凝眸一笑,應道:「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