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拂清話音落下, 蕭鈞一時沒再開口,房中便就此靜謐下來。
拂清抬眼,只見那人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那雙深眸之中, 似乎暗藏了什麽可怕的動機。
她隱約覺得事情有點不對。
心間暗暗的想了想, 莫不是方才說信不過他,惹著他了?
好吧,念在他乃當朝皇子,驕傲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於是試著緩和道, 「不過話說回來, 殿下今次還是表現的很不錯的, 雷厲風行,一出手, 就把府中下人們都給鎮住了, 我方才瞧見,那些小丫鬟們臉都白了。這樣一來,相信府中會消停很長一段時間了。」
說罷還笑了笑, 努力表現著自己的誠意。
哪知蕭鈞幷沒有什麽反應, 仍然緊緊盯著她,面上也冷冷的。
嘖, 看來還真的是生氣了……
她暗自想了想, 忽然問道, 「對了, 王爺還沒告訴我,你這麽晚回來,是不是宮裡有什麽事啊?」
這個話題岔的好,話音落下,終於見他神色動了動。
他嗯了一聲,開口道,「我去遲,父皇必然要問,我便將此事說了出來,父皇聽後甚怒,甚至懷疑與皇后有關。」
「懷疑皇后?」
拂清頓時眼睛一亮,趕緊問道,「那然後呢?」
他道,「皇后自是不認,連安王也出來說情,最後父皇决定將此事交於內廷監查辦。」
「內廷監……」
她沉吟了一下,問道,「可靠嗎?」
蕭鈞笑了笑,「此監直屬父皇,還是比較可靠的。」
「那就好。」
拂清笑了笑,似乎放了放心。
但蕭鈞却不得不在一旁提醒她,道,「不要高興得過早,依我看,此事證據不足,不會那麽容易牽扯到皇后的。」
她却笑了笑,道,「不一定非要拉皇后下水,就是敲山震虎也好啊,再說了,今次到陛下面前走個過場,往後,皇后絕不可能再往府中安插眼綫了,所以還是賺的。」
說的也是,在皇家,子嗣可是大事,就目前來看,此事已經引發父皇對皇后的不滿,往後一定會戒備的。
他點了點頭,却又嘆道,「敲山震虎暫且另說,須知極有可能會給你帶來麻煩,皇后因爲此事被父皇懷疑,必定會心懷怨恨,如此一來,必定要對你不喜,甚至還可能會爲難。」
他不喜皇后,却也從不懼怕,就算皇后再恨他,也都無動於衷,他只是擔心,拂清如今身爲他的側妃,少不得要參與宮中活動,萬一皇后趁他不在給她穿小鞋使絆子,豈不可恨!
却見她絲毫不在意的樣子,笑了笑,道,「不喜就不喜,我本來也用不著她喜歡!她若還敢爲難,那正好,王爺再去御前告狀就是了。」
他一頓,這個女子,仿佛在世間就沒有懼怕的東西。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目中却含著笑意。
然她却幷未看見,此時滿心都在他方才的話上,想了想,自言自語般嘆道,「無論如何,能引來內廷監插手,那兩塊冰便不算白吞了……」
「什麽?」
這叫他微微凝眉,忍不住問道。
她轉眼來看他,笑了笑道,「此番我可是下了本錢的,只對付這兩個小嘍囉,豈不太過浪費?」
他稍稍明白了些,趕忙問道,「你還有什麽打算?不許瞞我。」重又恢復了方才的嚴肅模樣。
她却瞥了他一眼,裝模作樣的搖頭道,「還沒發生的事,不能妄言,這可是殿下那日親口說的。」
却依然在賣關子。
蕭鈞一噎,又要氣惱,却見她又及時補充道,「不過有兩件事,我可以先同王爺交代。一,如果內廷監發現有疑點,儘管叫他們去查就是;二,,如果會牽連到晏家,王爺也不必手軟。」
「晏家?」
他一頓,這才意識到,事情果然不止眼前這麽簡單。
說來也是,若只是想對付這兩個小丫頭,他有的是法子,隨便找個理由,就能將人攆出去了,何須她鬧得如此動靜?
只是聽她話中之意,他隱約起了些不好的猜測,問道,「你還有什麽打算?莫不是要破釜沉舟?」
哪知她却噗嗤一笑,道,「破釜沉舟?我若現在就跟他們同歸於盡了,那蕭怡容該怎麽辦?」
他聞言,稍稍放下了心來,想了想,跟她確認道,「不會牽連到你自己吧?」
她挺著胸脯保證,「當然不會。」
他這才放下心來。
這些說完,夜又更深了一層,不過今夜乃是除夕,外頭一片燈火恢弘,爆竹聲聲,節日的氣氛十足。
說來雖然曲折了一點,但這好歹是二人同度過的第一個年節,具有重要意義,蕭鈞心間微微感慨,瞧了瞧她,問道,「府醫開給你的藥可吃了?」
他進宮的時候,藥還沒熬好,因此也沒親眼看見。
只見她點了點頭,道,「當然吃了,可苦死我了。」
沒辦法,戲要做的真,就得功夫深啊!更何况她也真是吞了冰的,藥無論如何也得吃啊。
他却忍不住一笑,低低道了句,「活該。」
她一聽,當即瞪起一雙杏眼,道,「王爺說什麽?」
他却咳了咳,轉移了話題道,「今夜來來回回,竟還沒來得及吃飯,你要不困,起來陪我吃些飯。」
這話一出,她不由得摸了摸肚子,道,「說實話,我也有些餓了,隻喝了一肚子苦藥,嘴巴裡難受。」
他眸中展露出笑意,問道,「那你想吃什麽?」
她却凝眉道,「不能管我啊,此時要看王爺想吃什麽才對,我現在可生著病呢,自然沒有胃口,不然可要露餡了。」
他忍不住哼笑一聲,「你倒是心思縝密。」
說著想了想,道,「那就吃餃子吧,今夜好歹是除夕。」
她沒有意見,當即點頭,「好啊!」
眉眼彎彎,明顯存著期待。
他心情大好,當即朝門外喚道,「來人。」
經過今夜,小丫鬟們確實愈發怕他了,冷不防的聽見這一聲,都不由得嚇了一跳,小翠小霜鼓足勇氣,才開門入內,道,「奴婢在。」
蕭鈞瞧了瞧,對小霜道,「去膳房一趟,叫他們做些菜送來。」
小霜趕緊應是,還壯著膽子問道,「王爺要吃些什麽?」
只聽他略微沉吟,道,「神仙鴨,松鼠魚,合意餅,桂圓羹,再來兩盤牛肉餃子,夜深了,簡單點就成。」
小霜忙點頭,趕緊去了膳房。
小丫頭路上一邊走,還不由得一邊感嘆,王爺飯量著實不小,就這些,還是簡單點的,嘖嘖。
飯很快就做好,自然還是送去了邀月閣,等菜擺好,蕭鈞就揮手,叫丫鬟們退了下去。
關上門,房中安靜了,也不用他喚,裡間床上的姑娘已經自己披衣下地,來了飯桌前。
沒有外人在,她也沒再向他行虛禮,笑了笑,自顧自的坐了下來,而後掃了一眼桌上,一臉興致勃勃的模樣,「松鼠魚,神仙鴨,原來王爺也愛吃嗎?」
蕭鈞笑了笑,遞了筷子給她,「是啊,人間美味,我當然喜歡,快趁熱吃吧,雖然簡單點,好歹也是年夜飯。」
「嗯。」
她點了點頭,接過了筷子,便與他一同吃了起來。
不知是真的餓了,還是窗外綿延不絕的炮竹聲的烘托,這餐飯吃的格外美味,從那一個個白胖飽滿的餃子裡,拂清竟隱約尋到了阿娘還世時,年夜飯的那種味道。
無關食材好壞,僅僅是一種……溫暖之意。
剛才已經把話說得差不多,這會兒兩人只顧著專心致志的吃飯,不多時,就把碗碟吃了乾淨。
蕭鈞又道,「明早宮中有元夕朝會,需早早到,我便先回前院了,你好好休息,我已替你告了假,明日在府中歇著就好,不必進宮參拜。」
現如今她是糟了暗算的苦主,且還有病在身,這樣的安排也在情理之中,她自然沒什麽意見,點頭道,「多謝王爺關懷,那我就不送了。」
他嗯了一聲,便打算踏出門去,只是才走了兩步,又聽見她在身後喚他,「等等。」
他便停住脚步,又轉頭來看她,「怎麽了?」
她叮囑道,「王爺可謹記要綳住臉啊,明天宮中想必人多,可千萬別露餡才好。」
他微微皺眉,却又忍不住想笑,咳了咳,沉聲應道,「知道了。」
便就這般出去了。
依照她的叮囑,他的臉自此便一直綳著,從邀月閣一路走回前院。
見到的下人們無不戰戰兢兢,生怕哪裡一不小心做錯,引來他的怒火,畢竟先前對付那兩個丫頭的手段,衆人可都看在眼裡了,著實害怕。
然而待終於更衣上了床,四下無人之時,他躺在床上,思及今日情景,還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只是這笑裡,却含著太多複雜。
知道真相後,他著實一度氣惱難當,偏又拿她沒有辦法。
但細想下來,也幸虧她是如此聰明狡猾,詭計多端,否則若換成其他柔弱女子,是不是早不知死過多少回了?
思及此,他微微凝眉,開始反思自己。
瞭解過她曾受過的苦後,他曾經暗下决心要給她庇護。
但如今看來,他所做的,還遠遠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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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蕭鈞果然如千萬所說,早早起來,天還未亮的時候,就入宮赴元夕大朝會去了。
而拂清却優哉游哉的睡到了日頭高升。
反正她現在還「生著病」呢,就算懶一點,也根本無人在意。
難得正月初一是個大晴天,陽光極好,關上房門,屋裡愈發的溫暖如春了。
耳聽得外頭炮竹聲聲,拂清斜倚在暖榻的扶手上,閒閒的擺弄手裡的葉子牌。
眼見她這副樣子,小翠已然明白昨夜她是在演戲了,不由得很是無奈,在旁嘆道,「主子您倒是悠閒,話說那日送來的宮裝那麽好看,今日却不能穿著進宮,多可惜啊。」
她却渾不在意的笑道,「這有什麽可惜的,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過倆天總少不了要去的,到時給你看個够。」
小霜聞言忍不住一笑,小翠也是一噎,頓了頓,只好另起話題,問道,「主子,王爺昨夜那樣生氣,也沒要了春燕和佩湘的命,今早宮裡又來了人去審問,您說,那佩湘能言善辯的,會不會死不認罪,最後念在她是皇后舊僕,給免了罪啊?」
這個問題 ,簡單的拂清都差點不想回答了,她輕飄飄的道,「現如今皇后最想做的,怕不就是要摘清與她的主僕關係,哪兒還會顧念與她的舊情?再說了,你也太小瞧內廷監了,聽聞那地方辦事一絲不苟,除了陛下,從不給任何人情面,所以,且放心吧。」
小翠只好點頭,却愈發著急起來,「那什麽時候才能有個結果呢……」
拂清淡淡笑了笑,「放心,該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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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夕可是一年裡頭最重要的節日,因此宮裡的慶典活動也是種類繁多,一早的朝會結束,是君臣共赴太極殿祭天,隨後又是中午的宴飲,待一切結束,蕭鈞回到王府,都已是未初了。
他今日身著繁複又隆重的吉服,雖說好看,但難免有些束縛,因此一回到府中,便先去更衣,誰料衣裳才換好,內廷監總管朱弘已經在外求見了。
因有聖令,朱弘一早就帶著人來到寧王府,好一番仔細查探,這會兒功夫,莫不是已經有了結果?
他心間一動,直接叫人來到了面前。
朱弘進門先給他行了禮,廢話不多說,直接開門見山的道,「啓禀王爺,微臣已經帶人問過邀月閣的丫鬟,府醫,以及犯事的那兩個丫頭,也曾到府外調查過,如今可以肯定的是,佩湘的這些藥物,俱是由王府外購得,暫時幷未發現,此事與皇后娘娘有什麽牽連。」
這樣的結果,他早已有所預料,因此幷沒有過分波動,隻頷首道,「這樣就好,本王也不願看到,此事與母后有什麽牽連。」
朱弘趕緊應是,却又稍顯猶豫,道,「只是除此之外,此事還有些疑點。」
蕭鈞心間微微一頓,哦了一聲,試著問道,「什麽疑點?」
只聽朱弘道,「微臣除過府醫,還問過其他幾位大夫,他們俱證實,佩湘下給側妃的藥粉,確實是慢性的,照理來說,側妃昨夜本不該突然發病……」
話還未說完,却聽蕭鈞的聲音陡然一沉,問道,「那依你的意思,本王的側妃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