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清晨, 紅日初升,大街上行人來來往往, 小吃攤子熱霧騰騰,很是熱鬧。
這個鎮子隸屬定州府, 雖說幷不怎麽聞名,但因背靠運河,離京城近, 所以常年人流不斷。
此時,遠離大街的僻靜處, 一處院落之中,長途跋涉的中年男子終於停了步。
尚在約定期限內, 他此時回來,幷不算晚。
相較於之前,今次院子裡明顯冷清了許多,不過待他入到房中, 依然見到了常乾。
不錯, 這又是寒雨堂的另一個據點,而才進門的人, 便是其中一名殺手,名爲寒池。
此時見到他來,終於叫常乾放了放心,也罕見的主動打起了招呼, 「你來了。」
寒池倒也依然守禮, 照著老規矩向他行了個禮, 道,「寒池拜見堂主。」
緊接著,又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雙手奉向他,說,「蜀中任務已經完成,這是買家酬金,請堂主查收。」
常乾接過一看,銀票面額一千兩,與約定的一樣,便伸手接了過來,隨後,又從自己懷中拿出一張面額小些的,遞了過去,道,「此番辛苦你了,這是你的。」
而寒池也沒推脫,伸手接過,徑直揣進了懷中。
這次蜀中的任務,是江湖上一個幫派要滅另一個幫派,因彼此間實力相當沒有勝算,這才求了他們寒雨堂出手,當時因著寧王的追捕,他手頭已經沒什麽得力的人了,只能將希望寄托給寒池,此人雖是半路入的寒雨堂,但出手利落乾淨,的確可以放心。
唯一的一點,他的酬金要的有點高,譬如這一千兩中,他就要分走三百兩。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他能順利完成任務沒有落網,已經算是順利了,常乾此時也沒有功夫與下屬討價還價。
只見寒池將銀票收好,又問道,「堂中,接下來可還有什麽任務需要屬下去完成嗎?」
常乾面色一黯,道,「此番朝廷圍剿,我們損失慘重,這些時日,恐怕不得不消停一下了。」
寒池一向寡言,聽他這樣說,也幷未發表什麽感慨,只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屬下想回鄉看看,清明將至,去祭拜一下爹娘。」
常乾沒有反對,只是叮囑了一句,「不要叫官府察覺。」
寒池點頭應是。
如此一來,話便算是說完了,常乾正欲起身離開,却聽寒池又問了一句,「那待屬下返回,要去何處尋堂主?」
常乾想了想,道,「還來此地便好,我要進京辦點事,不出意外,還是會回來落脚。」
這話一出,却見一向話少的寒池竟然關問道,「堂主莫不是要去報仇?京城近來查的嚴,此去會不會有危險?」
常乾却幷不甚在意的樣子,只道,「眼下寧王奉命離京平亂,正是好時機,我被那個丫頭害成這樣,此仇不報,難平怒氣,我自有辦法,放心便是。」
語罷不在多說,兀自出門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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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白日裡想辦法混過守衛,入了城後,事情就好辦多了。
夜已經很深,長公主府依然燈火輝煌。
常乾在此生活了多年,連防衛都是他一手操辦,因此,進入其中,與他而言幷不是難事。
這個時辰,大多數人都睡了,唯有長公主蕭怡容的幾個近身婢女,還在戰戰兢兢的當差。
不知爲什麽,蕭怡容近來變得極易煩躁,入夜之後常常難以入睡,便可了勁的折騰下人們,輕則摔東西斥責,重則拿皮鞭抽打,這些天府中總有近身伺候她的侍女受傷。
下人們既害怕又納悶,照以前來說,長公主入眠,只需點燃安寧香即可,可近來,這安寧香似乎失了效,對長公主來說一點用也沒有。
她越睡不著便越煩躁,越煩躁便越睡不著,如此一來,倒黴的只有下人們了,畢竟連縣主也住進宮裡去了,蕭怡容想發脾氣,誰也攔不住。
譬如今夜,又是折騰到醜正,連靈玉面上都被打出了血印,她才終於勉强躺下,下人們這才紛紛鬆了口氣,輕手輕脚的退下了。
夜很安靜,蕭怡容也實在累了。
誰料她躺在床上正欲闔眼,耳邊忽然傳來了脚步聲,雖然輕微,但還是足以攪散了她的睡意。
她登時重又惱怒起來,咬牙問了句「誰!」便要去撕扯床帳,哪知待床帳撩起,昏暗的室中却出現了一個頗爲魁梧的身影。
這身形,絕非她的婢女,却偏偏有些眼熟,蕭怡容怔楞一下,很快便認出了來人。
她登時嚇了一跳,連聲問道,「你,你怎麽會在這裡?」
那人却步步靠近,床頭的夜燈漸漸映出他的面容,果然是常乾。
現如今他隱藏的身份早已公之於衆,蕭怡容再見他,直覺遍體生寒,滿是戒備的再度質問,「本宮問你呢,你怎麽會在這裡?誰叫你來的?」
他却怪模怪樣的笑道,「臣放不下公主,忍不住回來看望,也好一解相思。」
這幅討好的語氣,一如過去的很多年,聞言,蕭怡容似乎暫時忘了此人的可怕,冷笑道,「放不下本宮?那你同那個賤婢苟合的時候又將本宮放去了哪裡?那日當著那麽多人的面,你叫我丟盡臉面,現如今還敢回來在我面前說這種話,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常乾却假裝可憐道,「公主有所不知,那日我是被奸人所害,您不聽解釋就將我趕走,實在令人心寒……」
只可惜,蕭怡容還沒至於糊塗到那份上,見他裝可憐,立時打斷怒斥,「休要巧舌如簧!除過那日,你不是早就跟那個賤婢勾搭在一起了嗎?還有,你居然背著我幹了那等殺人的買賣,居然還去殺朝廷命官!害得我被皇兄懷疑,險些失了兄妹之情!你現在還敢回到我面前?我這就去叫人把你捆起來,押送去皇兄面前……」
哪知話未說完,却見他眸中寒光一現,撲到了床上,壓在她面前道,「這麽多年的夫妻之情,公主竟一點也不曾顧念?我爲何去做殺人的買賣?還不都是爲了公主您?你生活奢侈成性,若非我拿那些銀兩來供養,公主何至於風光這麽多年?」
蕭怡容却用力來推他,啐道,「休要把話說得那麽好聽!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銀兩,那時先皇與皇兄賞賜於我的,與你可沒有半分關係!」
語罷便要向外喊人,然未來及張口,鼻尖却忽然傳來一陣濃重的异香。
一時間,五臟六腑皆是一陣酥麻,久違的舒爽感覺又重新回了來。
她忍不住一陣貪戀,暫時忘了要喊人的事,常乾趁其不備,重又貼近她,在她耳邊溫聲呢喃,「殿下真的捨得將我送去陛下面前麽?可若是如此,誰又能來伺候您入眠?畢竟這安寧香,只有我能爲您制得出來,這些日子離了我,您不是夜夜難寐嗎?您真的捨得臣嗎……」
他的鼻息鋪在耳邊,直叫蕭怡容又軟了半邊身子,她心間還僅存著一絲清明,明白該是要推開他,可渾身竟是半分力氣也無。
蕭怡容使勁力氣,問道,「你,你到底想幹什麽?」
常乾却將身子徹底壓了上來,笑道,「我只是捨不得公主,想與公主親近親近……」
蕭怡容極想推開他,然而眼看著最後的理智也被那香味吞沒,很快,便沉浸在了那久違的愉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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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高懸,夜幕尚未褪去。
其實長大之後,拂清便很少再做夢了,然而不知爲何,這一夜,她再度陷入了夢中。
時間一下倒退了許多年,她還是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
應該是秋夕之夜,天氣凉爽,阿娘摸著隆起的肚子,與她坐在門前臺階上看月亮,她手裡還握了一個溫熱的月餅。
月亮圓圓的,月餅甜甜的,身邊阿娘語聲溫柔,逗著她道,「月兒,等下一個中秋,阿毛就能出來陪我們一起看月亮了,到時候,你的月餅能不能分給他吃啊?」
她乖乖點頭,高興地說,「可以啊,我願意分一半給阿毛。」說著又垂下頭去,對著阿娘的肚子輕聲喚道,「阿毛,等你出來,我們一起分月餅啊……」
阿娘肚子裡的小人兒仿佛也很高興,聽見她的話,還特意鼓了個包包來回應。
她好奇地伸手去摸,哪知却在即將觸碰到阿娘肚子的時候,周遭一陣地動山搖,阿娘不見了……
她驚恐异常,也明白阿娘已經去世了,不由得放聲痛哭起來,直到哭到胸口發痛,哭的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華麗的拔步床,藕色帳幔垂著流蘇,是那般美麗。
她一頓,這才知噩夢已經過去,而自己,仍在蕭鈞的寧王府中。
晨光還不甚明亮,應是時辰尚早,聽見動靜,小翠揉著朦朧的睡眼來到她床邊,關問道,「主子,您沒事吧?」
「沒什麽,只是做了個夢……」她道。
緩了一陣,想起要事,又問道,「我昨日說的事情,還沒打聽出來結果嗎?」
小翠楞了楞,待想起她問的是什麽,趕忙認真回答,「奴婢問遍了府裡,他們都沒看見王爺曾經帶人回來。」
拂清凝眉點了點頭,如此看來,他該是幷沒有把人帶回府,否則,自己怎麽會一點都不知道呢。
可看昨晚問他,他幷沒有否認,便證明確有其事,只是他却又說,此時說來話長,要等他回來再與她解釋……
不過是公主府的一個馬童,他隨手救了便救了,爲什麽會「說來話長」?
難不成阿冬這件事背後還有什麽要緊的?
這樣愈發想,拂清便愈發覺得可疑,心裡存著謎團,實在叫人難受。
她想了想,决定換個方向來問,道,「那你再去幫我問問,大約十一二日之前,王爺可曾出去過?又是從何處回來的?」
小翠趕忙應下,待天亮以後,又出去幫她打聽了起來。
這次效率倒是很高,沒過半日,小丫頭便有了答案,匆匆回來告訴她說,「啓禀主子,奴婢已經問過了,這半月來,王爺無非是衙門,宮中,還有王府幾頭跑,其中倒是有一天,曾經去了一趟麓園。」
「麓園?」
拂清一頓。
只聽小翠在旁解釋說,「聽說是王府的一處別院,就在京郊。」
拂清想了想,頷首道,「我從前該是去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