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眼看日漸西斜, 趕在天黑前,拂清終於回到了晏府。
小翠也終於放下了心來, 跟她嘆道,「姑娘終於回來了, 方才奴婢見別人都回來了, 您還沒回來, 擔心的厲害。」
她淡淡笑了笑, 「沒什麽事,不過半路碰見一位老朋友,說了幾句話,放心。」
小翠點了點頭,也不敢多問, 又聽她吩咐道, 「給我準備些熱水,我想沐浴一下, 再叫人做些吃的吧, 我有些餓了。」
小翠趕忙應是, 不一會兒就叫人抬了熱水進來, 又趁著拂清沐浴的功夫, 去厨房端了飯菜過來, 等拂清洗好換了衣裳, 便吃到了熱乎乎的飯菜。
其實方才蕭鈞要留她的時候, 她確實餓了, 但談事情歸談事情, 不能與他隨便吃飯,她自覺現在與他的相處已經很是詭异了,不能再繼續放任下去。
否則實在有些危險。
冬日天黑的早,等她填飽了肚子,屋內已經亮起了燈火,左右沒什麽事,她便躺去了床上。
然而滿腹的心事,幷無半點睡意,腦間忍不住回想,今日在公主府的見聞,以及後來蕭鈞的話。
——不錯,經過今日實地探查,不得不承認,蕭鈞幷沒有誇大其詞,常乾這個狗賊,將公主府防備的如同一座堡壘,既不好近,也不好出,她若是想硬闖,確實有些難度。
可她一定要報仇,只是,如若賠上了性命也沒達成所願,豈不是沒臉面對阿娘?
還有,蕭鈞所說的時機又是什麽?難不成常乾有什麽把柄落在了他手裡,而他也要對付他?
她想了一陣,直覺其中疑惑重重,謹慎起見,决定先等等再說,眼下已經離年節不遠了,皇室會有許多宴享聚會,如今日這樣的時機,沒准還會有的。
思緒稍稍理清了一些,她便决定睡了,今日這一番折騰,也確實有些勞累。
只是臨到如夢的時候,腦間迷迷糊糊的,竟浮現出一人的面容,英朗俊逸,尤其那雙眸子,好似深海一般,就那般溫柔的望著她,笑而不語,竟無端叫人安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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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之後,皇后與安王蕭瑀來到了宣和帝面前。
行禮過後,皇后率先道,「啓禀陛下,您交由臣妾操辦之事,已經辦妥,臣妾選出幾位適齡的貴女,問過瑀兒的意思後,最終定下了兩人。」
原來是爲蕭瑀的親事來的。
宣和帝哦了一聲,立時來了興趣,「都是哪兩家的姑娘?說來聽聽。」
蕭瑀佯裝靦腆,不敢開口,皇后笑了笑,禀報導,「臣妾覺得,忠勇公府的二姑娘趙惜玉,及晏丞相府的大姑娘晏明雲都非常不錯。」
宣和帝微微一頓。
忠勇公府世代功勛,爲本朝頂級世家,皇后選中他們,幷不意外,令宣和帝意外的有兩點。
一個是,皇后竟然沒選自己的娘家侄女;再者就是,她竟還看上了晏楚的女兒……
上回晚宴結束的時候,是誰說晏家家教不好來著?
還有,安王妃之位只有一個,她却一下選了兩個,是要幹什麽?
宣和帝想了想,索性問道,「我記得你那個娘家侄女,若梅,一向挺喜歡瑀兒,你怎麽沒考慮她?」
皇后答說,「臣妾不敢隱瞞陛下,若梅的確很喜歡瑀兒,可她是臣妾看著長大的,說實話,家兄與嫂子嬌慣得有些厲害,性子嬌縱了些,非賢妻之選。瑀兒是臣妾與陛下的孩子,臣妾既是真心爲他考慮,又豈敢不管不顧隻偏幫娘家?」
這話說得倒是好,宣和帝沒什麽可挑的,遂繼續問道,「如此說來,忠勇公府與晏楚家的女兒應該都不錯,但你一下選了兩個,叫朕如何安排?」
皇后一聽,便知宣和帝還未想明白,遂笑道,「這有何難一正一側豈不正好?」
「一正一側?」
皇帝一楞,終於有些明白了,不禁笑了笑,試探道,「可依皇后看,該封誰爲側妃好?」
皇后却收起笑意,一臉認真的道,「若論起門第,該是趙家姑娘爲正,晏家姑娘爲側。」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問道,「的確,若跟忠勇公府比,晏楚自然是比不過的,只是,他可願意女兒爲側?」
那畢竟也是當朝宰相,晏楚能願意自己的女兒低人一等做妾?
身爲君王,宣和帝還是比較瞭解臣子的性格的,所以幷不太相信。
却見皇后很是爲難的樣子,道,「臣妾也覺得有些虧待晏丞相了,可沒辦法,上回在長公主壽宴上,瑀兒見過那位晏姑娘,當下便看中了,可陛下也知道的,晏家畢竟出了那等事,若要封她爲正妃,恐會引起天下非議。」
話到此,宣和帝還未說什麽,却見蕭瑀忽的跪了下去,對他道,「父皇,晏家姑娘知書達理,兒臣是真心喜歡,兒臣相信,若有她與趙家姑娘一道打理,安王府一定會井井有條,如此,兒臣也會多些精力爲父皇分憂。兒臣乃是一片真心,還請父皇成全。」
語氣之懇切,就如他是真的喜歡晏明雲這個人一樣,一下將宣和帝的疑心驅散了不少。
而皇后也在一旁幫腔道,「陛下,孩子難得動心一次,您就成全了他吧……」
左右圍攻之下,宣和帝終於嗯了一聲,道,「容朕試一試吧,不過婚姻之事,切忌强娶强嫁,如果晏楚不願,那朕也是不能勉强的。」
皇后聞言,看了看蕭瑀。
而蕭瑀則立刻謝了恩,「兒臣多謝父皇。」
未再多言。
心裡却是一笑。
晏家一定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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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的某日,才下朝沒多久的晏相爺,忽然收到了一張請柬。
請柬上的字迹端秀飄逸,他不看落款也能認出,此出自安王蕭瑀。
安王說,有要事相商,請他赴望江樓一聚。
擱下請柬,晏相爺有些爲難。
朝中一直未立儲君,安王也曾多次向他示好,意思再明顯不過,然須知今上龍體康健,現在站隊,恐怕還有些早。
但這帖子已經來了,安王還說有要事相商,他若是不去,豈不要得罪人?
所以沒有選擇的餘地了,他只得趕緊換了套便裝,出門去瞭望江樓。
見面之後,蕭瑀對他客氣有加,摒弃左右,還要親自爲他斟茶,晏楚面上受寵若驚,心間却更加戒備起來,不由得暗忖,好端端的安王來此一手,究竟是要做什麽?
想了想,他决定開口一問,道,「不知殿下叫臣來此,所爲何事?」
蕭瑀笑了笑,「本王確實有一件要事,想同晏相相商,說來,本王應該親自去府上拜訪的,可是晏相爺也知道,城中人多眼雜,爲免不必要的麻煩,只得請你來此一聚了。」
晏楚忙謙瑾道,「殿下言重了,臣自當爲殿下效力。」
心間却愈發警惕起來。
哪知下一句,便聽蕭瑀道,「不瞞晏相,本王傾慕於明雲姑娘,想求娶回王府,幷且也於前日向父皇提出此意,請求父皇賜婚,料想過幾日,父皇或許會向晏相提及此事,爲了避免晏相感覺突然,也爲了能圓滿本王心願,這才將晏相請來。今日,算是本王當面向晏相提親了,還望晏相能將明雲姑娘許配與我。」
這話表面聽來,是再好不過的喜事,堂堂皇二子向他求親,豈不是晏府全家盼望已久的?但晏楚此時却滿心警惕,隱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如果他要娶明雲,直接叫宣和帝賜婚便是,這樣大的喜事,還怕他不答應不成?更何况,他腦袋還是清醒的,自打明璐出了事情,皇后儼然已經不再看好明雲了。
因此安王今日的行止,實在太過可疑……
晏楚心間隱約升起不好的預感,想了想,謹慎答道,「殿下如此鄭重,實在是叫臣惶恐了,想明雲她資質平平,如何能擔得起殿下如此厚愛?」
哪知蕭瑀却道,「晏相實在太過謙虛,令愛冰雪聰穎,天資驚人,令本王過目難忘,自打上回在公主府一別,本王便一直記在心間……」
語罷笑了笑,又道,「說來,還望晏相不要笑話,本王與明雲姑娘乃是情投意合,還請晏相能成全好事。」
情投意合?
一聽這個詞,晏楚登時一驚,忙道,「殿下言重,小女尚未出閣,整日待在府中,如何擔得起與殿下情投意合的說法?」
未婚便說情投意合,莫不是在暗指晏明雲行止不端?身爲父親,他一定要替女兒維護好名聲。
晏楚此時愈發覺得事情不對,安王行事素來很有分寸,今日怎麽會爲了求娶明雲,說出這樣不合適的話?難道真的如他猜想的一樣……
不成,如果真是那樣,他一定要守住底綫,明雲可是長女,不能去做妾的。
見他如此反應,蕭瑀也能猜到他心間所想,淡淡一笑,安撫道,「晏相莫急,且聽本王一一說來。」
與此同時,從袖中取出一物,拿給晏楚來看。
而待看清那是什麽,晏相爺直覺腦間轟然一聲,徹底楞在了那裡。
……
~~
眼看隆冬已至,一天冷過一天。
這日一早起來,天就陰沉沉的,小翠從外頭打了熱水進屋,一邊伺候拂清洗漱,一邊道,「看樣子今天沒準兒會下雪呢,姑娘可想吃暖鍋?咱們府裡的老太太有個習慣,一下雪就吃暖鍋。」
拂清一邊擦著臉,一邊道,「我沒什麽特別想吃的,你們若是想吃,就去厨房說罷,關起門來一起吃就行了。」
小翠其實還真的挺想吃暖鍋,可再怎麽想,也知道不可逾矩,忙搖頭道,「不不,姑娘對我們好我們知道,可不能太放肆,姑娘自己吃便好。」
說著又笑了笑,打趣道,「自打姑娘來後,我們跟在您身邊,淨是好吃好喝的,您瞧,腰上都長出肥膘來了。」
拂清也被逗得一笑,正在此時,却聽小霜在外間喚道,「姑娘,早飯送來了,您洗好就能吃了。」
她應了聲好,簡單梳了個頭,便坐去了飯桌前,然還沒動筷子,却聽小霜急不可待的禀報導,「對了姑娘,方才奴婢去取飯,聽人說,咱們府裡又有大事了,宮裡的皇上給大姑娘指婚了。」
「什麽,指婚?」
小翠比拂清還著急,立刻問道,「快說快說,皇上把大姑娘指給誰了?」
小霜眼睛亮晶晶的,道,「指給了二皇子,那位安王殿下,可是可是,不是正妃,是側妃!」
「什麽,側妃?那不就是……妾?」
小翠一臉驚訝,看著拂清,問道,「大姑娘這是賠了還是賺了啊?」
拂清又被逗得一笑,道,「那誰曉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事兒恐怕得問她自己去。」
小翠點了點頭,咂嘴道,「側妃怕是和正妃差得遠呢,這下也不知相爺他們該怎麽想?」
拂清却已經吃了起來,道,「晚上就吃暖鍋吧,你們倆陪我一起,熱熱鬧鬧才有意思。」
管他們怎麽想,左右禦旨已下,木已成舟。再說,這可是晏明雲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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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望月居的事不關己截然不同,此時的頤安堂裡,晏老太太簡直要氣瘋了。
眼見晏楚終於過來,沒容他張嘴,晏老太太便道,「這是怎麽回事?陛下怎麽會叫咱們明雲去做側妃?以咱們的家世,無論如何也得是正妃啊!地方上五六品的官家女做妾還說得過去,明雲怎麽能成?俗話說得好,寧做窮□□莫爲富人妾,你怎麽就答應了下來?」
雖說確實一心想攀附皇權,但活了這麽大把年紀,老太太這點兒覺悟還是有的,畢竟堂堂嫡出的孫女兒去做了妾,就如同扇她自己的臉了。
可此時的晏相爺也正心煩意亂呢,耳聽老母親埋怨他,只得道,「這是陛下發話,我怎麽敢不應?」
晏老太太一怔,想了想又道,「陛下英明,這麽多年一向器重你,怎麽會好端端的做出這樣的事?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官場上出了什麽事?」
晏相爺却有苦說不出。
的確是出了事,可幷不在他的官場上。
怪只怪,女兒迷了心竅,硬要聯合外人扇他的臉面,他又能如何?
此時,急火攻心的絕非晏老太太一人,陸氏所在的蘭庭居也亂了。
耳聽管家來報這個消息,陸氏當場就楞在了那裡,極不可思議的問晏明雲,「怎麽回事?怎麽會是側妃?明雲,你怎麽會去當側妃呢?」
晏明雲其實早知會有今日,然而當這一刻真的來臨,面對家人的反應,她却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了。
陸氏却愈發氣惱了,道,「論姿容才智,你哪一點比不上趙家女,如今竟要被壓在她底下?安王怎麽能如此打我們晏家的臉?」
那日從公主府回來的路上,陸氏發現晏明雲少了耳珠,便問了起來,晏明雲便同她交代了遇見安王一事,但爲了避免母親當場大發雷霆,她硬是將安王要她做側妃的事情給瞞了下來。
可紙終究包不住火,這一天還是來了,此時眼見母親如此生氣,她只得道,「母親,殿下說過,忠勇公府是皇后爲他定下的,他也沒辦法……」
話未說完,却見陸氏更加怒了,「鬧了半天這事兒你早知道?這樣你還答應什麽?爲娘好好培養了你這麽多年,到頭來你竟要去給人做妾?」
越說越氣,伸手就要去打她。
晏明雲嚇得趕忙要躲,一旁守著的張嬤兒看見了,慌忙上來攔住,連聲哄道,「可打不得啊夫人,大姑娘是即將嫁入王府的人了,是要去做娘娘的,打壞了可怎麽好?」
陸氏一頓,一下跌到了座上,哭道,「我到底是做了什麽孽?老天爺要這樣對我,早知如此,還不如早早把你嫁給子文,也好過現在,要去給人做妾啊……」
現如今一個女兒被糟蹋,不得不出家避禍,另一個最令人驕傲的也要去做妾,想她好歹也是堂堂命婦,如今怕不是要淪爲滿城的笑柄?
眼見如此,晏明雲終於扛不住,哭了起來,道,「母親不要這樣,這已經是女兒盡力爭取的結果了,您想想,現在雖說是側妃,可以王爺的出身,極有可能將來是會登頂的,到時候,女兒便是皇妃,誰還敢笑話您?」
張嬤兒也趕緊在旁勸道,「夫人,大姑娘說的有理啊,現在雖是側妃,將來極有可能會是貴妃,甚至更高啊!再說了,若是真論起來,那現如今宮裡的那些娘娘可都是妾,您看誰敢笑話了?」
這話說得也不無道理,陸氏總算緩和了一些,止住了哭。
可想了想,依然痛心疾首道,「可是你入府便是側妃,上頭又有趙家女壓著,以後的路注定難走。」
却見晏明雲目光堅定,道,「母親放心,女兒一定會努力,好不容易才有了希望,再難我也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