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對於寧王殿下來說, 迄今爲止二十二年的生命裡, 這還是他頭一次抱姑娘, 是以這個瞬間,他是真真實實的楞住了。
懷中的姑娘雖然單薄, 却比想像之中柔軟, 還散發著清淡的香氣,蕭鈞抱她在懷,一時不知道怎麽好。
好在須臾之後, 終於反應了過來, 忙問道,「你怎麽了?」
語聲很是關切, 只可惜懷中人沒有反應。
他輕輕聞了聞, 能嗅到她身上有淡淡酒香,遂暗自猜想, 這莫不是喝醉了?
照理來說,他該去喚個侍女過來, 扶她去醒醒酒,只是無奈, 這周邊清淨, 一時竟沒有什麽人,等了片刻,眼見夜風漸凉, 只好將她抱起, 往外走去。
然而不過幾步之後, 他却又將脚步頓下,懷中人衣袖之間隱隱散出的香味,似乎不太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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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漸漸高升,蓬萊仙館內,熱鬧的宴飲依舊未停。
眼看拂清離開已有一陣,望瞭望身邊空置的座位,晏明雲朝晏明璐使了個眼色,晏明璐心領神會,起身與她一同去到了無人處。
晏明雲又仔細瞅了瞅周圍,才悄聲問道,「她怎麽還沒回來?莫不是已經……」
剩餘的話太羞耻,身爲大家閨秀的晏明雲實在說不出口。
晏明璐却幷不在意,也悄聲與她回道,「放心吧,算算時辰,這會兒藥性早已經發了,周二郎那邊早已經知會過,不會有錯的,咱們只需等消息,今夜二表哥當值,他會派人來的,到時候我們只要記得通知父親便好。」
晏明璐成竹在胸,仿佛已經看到了事情的結果,一邊說著,興奮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晏明雲却還有些擔憂,趕緊叮囑道,「你不要太過喜形於色,等會兒回去,面上上還是要綳住,否則容易叫人看出端倪。」
晏明璐道,「放心吧,我自然曉得。」
又聽晏明雲繼續囑咐道,「還有,到時一定不能聲張,只叫父親知道就好了,她畢竟是咱們府裡出來的,一旦叫衆人知道,勢必會影響到你我……」
「曉得曉得!」
未等她說完,晏明璐就趕緊道,「解决了她這個麻煩,你也好順順利利的嫁皇家啊,行了,趕緊回去吧,省得別人懷疑!」
晏明雲嗯了一聲,終於放下心來,又與她回了宴間。
接下來,姐妹倆一邊佯裝與別人飲酒,一邊等待著消息,然而奇怪的是,眼看時間漸漸過去,竟絲毫沒有動靜。
又過了一陣,已是酒過三巡,忽從假山後頭走來幾名宦官,道是皇帝提議,衆人移步倚明台賞月。
此乃今日之高.潮,更是可以叫這些少女們能近距離接觸皇子們的機會,皇后自然應下,而衆人也都一臉興奮。
眼看著,一大家之人便要離開蓬萊仙館,然而陸子孝的消息却依然沒有傳來,此時,晏家姐妹終於著急起來。
誰都明白,待賞月之後,今晚的宴會便正式結束了,如若此時周二郎還沒有得手,豈不是要錯過今次的絕佳機會?
祖母大壽已過,直到年前家中都不會辦什麽宴會了,而那女子也沒了能與外男接觸的機會了啊!
因先前被禁足而結下的仇,也因著接連幾次的算計都不得成功,晏明璐十分不甘,有心去查探,却無奈沒人使喚——玉津園中自有宮中安排的侍女,這樣重要的場所,她們的丫鬟根本進不來。
此乃機密要事,信不過的人當然不能使喚,所以晏明璐想了想,决定自己去看,却被晏明雲攔住,悄聲道,「你不要亂跑,這玉津園可不比家裡。今夜錯過便錯過吧,你若迷了路可怎麽好?」
晏明璐早已無法按捺,將心一橫,只對她道,「我去找二表哥問問,今夜他當值,應該就在不遠處,就算見不著他,拖個侍衛問問也是一樣的,未准周二郎已經成事了,只是不知我們在哪兒,遞不進來信兒罷了。」
說著竟找了個藉口,果真溜了出去。
晏明雲留在原地,心間焦急,却沒敢表露,無意間瞧見皇后將視綫轉過來,立時挺直腰杆,面上淡笑盡力做出嫻靜姿態,不敢有絲毫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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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明台就在蓬萊仙館旁,地勢高,視野開闊,既能觀月,又可望見城中燈火,可謂風景絕佳。
久困於宮闈政事,難得出來一趟,宣和帝今夜也是心情大好,親自率衆步行至倚明臺上,連禦輦都沒用。
一班頭腦靈活的群臣宗親們見狀,趕緊借機恭維,大贊龍體康健,宣和帝哈哈一笑,令周遭氣氛頗爲融洽。
然正在此時,却聽人群中有人問道,「似乎有一陣未見寧王了,殿下去了哪兒?」
衆人一聽,這才發現,寧王確實沒在此處。
宣和帝也有些詫异,問蕭瑀道,「可知你長兄去了何處?」
蕭瑀搖頭說沒有,「兒臣方才一直在聽父皇說話,竟沒留意……」
想了想,又笑道,「今夜月色這樣好,長兄該不會私會佳人去了吧?」
宣和帝挑了挑眉,那倒是敢情好了!
正欲說話間,耳邊却隱隱傳來了嘈雜之聲。
此時不止宣和帝聽見,其他人也都聽見了,衆人一楞,齊齊循聲望去,借著倚明台的地勢,很快便發覺,聲響似乎從金桂園中傳來。
再放眼望去,可見那裡隱約還有燈火晃動,拳脚之聲……
似乎有人在打架?
御駕在前,居然還有人生事,這還得了!
不容他人張嘴,蕭瑀立時同侍衛發話道,「去看一下,是何人在鬧事。」
侍衛應聲前去,此時倚明臺上的男女賓客們也都是一臉的好奇。
而與衆人的好奇之心不同,此時的晏明雲,心間却隱隱生出一絲不安來。
那個丫頭出去這麽久未歸,現在連明璐也沒回來,會不會,出了什麽事……
她正揪心,却見那派出去的侍衛已經返了回來,單膝跪地,向天子禀報,「啓禀陛下,是金吾衛郞將周程龍與陸子孝二人在鬥毆。」
「什麽?」
人群中不由得發出一陣驚呼。
實在沒料到竟會是御前侍衛在打架,且這二人也都算在京城有名的公子哥兒,聽說交情還不錯,好端端的,爲什麽會在今夜打起來?
這也太詭异了!
蕭瑀也是一臉驚訝,忙又問道,「可知這二人爲何鬥毆?身爲御前護衛,竟在今夜御駕跟前生事,體統何在?」
那侍衛只是匆忙看了一眼,著急回來奏禀,也沒能問得有多清楚,聞言只好道,「請陛下稍候,已有中郎將趕到,正在調查,很快便會來奏禀。」
語罷又瞥了一眼晏楚的方向,猶猶豫豫的道,「一旁還有一位姑娘……聽說,是晏大人府上的……」
姑娘?還是晏相爺府上的?
衆人一頓,齊齊向晏楚投來目光。
兩個侍衛打架,原本就很詭异了,冷不防的又摻上一位姑娘,嘖嘖,更是令人玩味……
而此時,冷不丁被點到名的晏相爺也是楞住了。
一瞬過後,他反應了過來,登時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眼見連宣和帝也在看著自己,忙跪道,「臣汗顔,請陛下恕臣幷不知發生了何事,能否容臣親自過去看看。」
宣和帝揚了揚手,「去吧。」
晏楚趕緊謝恩,便匆匆忙忙跟著那侍衛去了。
而此時的晏明雲也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她清楚的聽見那侍衛說,周二郎與陸子孝打了起來,這原本就已經很是詭异,更何况,旁邊居然還有晏家的姑娘。
所以這晏家的姑娘會是誰?如若是那個明珠,陸子孝犯不著與周二郎打架,所以如此看來,侍衛說的,極有可能是晏明璐了!
晏明雲腦間轟然一聲,再顧不得其他,也匆忙追上父親的脚步,也往那金桂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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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二人一路小跑,終於趕到了出事的金桂園,才剛停下脚步,便果然發現,那周二郎與陸子孝各自被人制住,形容狼藉,兵器丟在一邊,明顯才打過架的樣子。
而一旁有一衣衫淩亂的女子在嚶嚶哭泣,仔細看去,竟是晏明璐!
這副樣子,不用問也知發生了什麽,晏相爺腦間轟然一聲,立時怒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明璐,你怎麽會在這裡?」
而他身旁,晏明雲也是嚇得臉色慘白,怔楞一下,趕緊跑過去抱住晏明璐。
晏明璐倒在姐姐懷中,哇的一聲,哭的更加慘烈了。
晏二姑娘這個樣子,要從她口中問出些什麽恐怕有些困難,好在一旁的中郎將先他們一步趕到,方才鬥毆的那二人,便是其下令制住的。
他見狀趕緊跑上前來,對晏楚說,「丞相先請冷靜,卑職方才聞聲趕到時,正發現周二郎與陸二郎在鬥毆,遂趕緊將人拉住,陸二郎口口聲聲說,周二郎欺負了她表妹,呃,也就是令愛,陸二郎十分憤怒,甚至拔劍指向周二郎,卑職若再晚來一步,恐怕是要出人命的……」
再度回憶起方才情景,晏明璐哭的愈發傷心起來,而晏相爺早已是怒髮衝冠,臉色鐵青,恨不得登時就拾了地上的劍,將這個可恨的周二郎給砍死,只可惜此是在玉津園中,那倚明臺上還有一大群人在等,他萬不可衝動。
而此時的周二郎却是有苦說不出。
這陸子孝明明告訴他,在此等他的是那日晏府中遇見的小美人兒,他這才冒險前來,哪知黑燈瞎火的,等到生米煮成熟飯了才發現不對勁兒,懷中哪裡是那個小美人兒,分明是晏家那個還沒長開的二姑娘!
他周程龍再色,也不會對這種小丫頭感興趣,正大呼吃虧,那陸二郎却匆忙趕到,見此情景,二話不說就直接拔劍要砍了他,而他也正一肚子火,便如此打了起來,等到中郎將帶人趕到時才驚覺不好,這事兒居然叫皇上給知道了。
現在可怎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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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該怎麽辦?
這也是晏相爺在想的問題。
如若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他不會這樣爲難,可如今受害的是自己的女兒,儘管一直不怎麽懂事,可好歹也是自己的親骨肉啊!
一瞧晏明璐那副凄慘模樣,晏相爺就忍不住怒火中燒,一向精明的腦子根本沒辦法鎮定下來。
恰在此時,忽見宣和帝跟前的宦官福海過來了,發話道,「陛下有令,把肇事者帶去御前審問。」
又對晏楚說,「也請晏大人移步吧,此事發生在玉津園中,難免陛下要親自過問。」
晏楚一怔,只得應了聲是,與此同時,更加頭疼起來。
俗話說家醜不外揚,此事畢竟是晏明璐吃了虧,他面上無光,實在不願去到人前,但奈何聖命已下,他只得帶著兩個女兒往御前去了。
沒過多久,一行人便跪在了宣和帝面前。
好在宣和帝還算體諒,摒退了許多閒雜人等,也移駕到了殿宇之中,身邊只有幾位皇后嬪妃皇子,以及侍駕的宮人們。
宣和帝掃過一眼衆人的模樣,沉聲問那中郎將,「到底是怎麽回事?爲什麽會有人鬥毆?」
茲事體大,中郎將可不敢隱瞞,便將方才的話又禀報了一遍。
這畢竟荒唐,宣和帝一聽,也立刻皺起了眉,却沒有親自發話,而是吩咐一旁的蕭鈞,道,「你來審問吧。」
有意要考驗蕭鈞的辦事能力。
蕭鈞便立刻應是,沉聲先去問那惹事的周二郎,「周程龍,你今夜如此行爲,要作何解釋?」
周程龍實在沒有料到事情會到這種地步,面對上座的貴人們,一時間抖若篩糠,却還試圖狡辯道,「微臣今夜不小心飲酒過量,致使行爲失控,犯下如此荒唐之事,還請陛下饒命。」
或許臨時衝動犯錯,會比圖謀不軌罪過輕些,總之周二郎在快速權衡過後,幷未選擇交代實話。
然却見蕭鈞又問道,「本王問你,今夜可是當值?」
這可是有記錄的,編不得謊,所以他只能老老實實的回答說,「回殿下,卑職幷不當值。」
蕭鈞便又看向中郎將,沉聲道,「他既不當值,還又喝了酒,是如何混進玉津園中的?」
這話一出,身爲二人上司的中郎將登時一楞,趕緊請罪道,「臣也不知他是何時入園的,此事是臣失職,請殿下恕罪。」
蕭鈞却道,「陛下將自身安穩交與你們手上,你們便是如此當差,今夜如此重要場合,也能發生這樣的事,可見素日的管理就有很大紕漏!」
這話一針見血,中郎將便是連狡辯也不敢了,只得伏在地上,乖乖道,「請陛下降罪!」
宣和帝沒有吭聲,蕭鈞便又看向陸子孝,道,「周程龍醉酒欺辱晏家姑娘,此事與你無關,你爲何會突然出現,還要拔劍殺人?」
陸子孝劍眉倒竪,餘怒未平,答說,「殿下,明璐是我表妹,眼見親人受辱,卑職實在無法按捺,此也是人之常情。」
蕭鈞却冷笑了一下,道,「但你乃御前侍衛,食朝廷俸祿,自當明白,當差之時最忌諱的就是個人恩怨,公報私仇。譬如今晚,你既已發現不對,首要該保護受害者,將犯事者交由中郎將處理,倘若因一時意氣血濺金桂園,擾了陛下及衆位賓客的興致,又該如何恕罪?」
「公報私仇」二字聽來格外刺耳,終於叫陸子孝大感心虛,猶豫了一下,只得垂首道,「卑職知罪。」
蕭鈞沒有理會,又將目光投向中郎將,道,「姑且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立即著手去查,周程龍到底是如何混進來的,他到底有無醉酒,還有,此事背後到底有無牽扯其他……一定要查明真相,不得有誤。」
中郎將趕緊應是,「卑職遵命。」
他嗯了一聲,看了看父皇,見幷沒有特別的交代,便揚了揚手,令侍衛將人帶走了。
接下來,便只剩下晏家人了,晏楚此時腦間終於緩過一些,明白再待下去只有丟臉而已,忙主動道,「今夜小女出事,擾了各位貴人的興致,臣不敢再打擾,跪求陛下准許,允臣先帶女兒告退。」
同爲人父,宣和帝倒也能體諒他的心情,便頜了頜首,道,「時候不早,你們早些回去歇著吧。」
晏楚便謝了恩,要帶著兩女兒退出去,然而未走幾步,却又聽蕭鈞道,「晏相還請冷靜,此事還存著諸多疑點,待中郎將查明,本王會命其向你通報,只是還需叫姑娘們謹記,在不熟悉的地方,莫要亂跑才是。」
此話乍聽之下,像是安撫,却又隱約透著提醒的意味,然而那最後一句,實在叫人有些不太舒服。
然而對方是皇子,晏楚又能如何,只得强壓下心間滋味,打算向他道謝,哪知還未張口,却聽一旁的長女答說,「請殿下明鑒,今夜小妹幷非亂跑,她是見我們義姐離席後久未回歸,心間擔憂,才出去看看,哪知竟會遇見這種事。」
義姐?
只見衆人一楞,晏楚也終於發現,從剛才到現在,居然一直沒看見拂清。
他正詫异,却聽宣和帝開口問道,「那這位姑娘在何處啊?」
話音落下,忽聽殿外有人答道,「民女在此。」
衆人不約而同的抬眼望去,眼見殿外果真立著一位少女。
宣和帝對外發話,「叫她進來。」
侍衛們應是,將刀戟分開,殿中衆人便眼見著一位清麗女子走了進來。
拂清來到殿中,行了個大禮,道,「民女參見陛下。」
宣和帝不動聲色,將人打量一遍,而後問道,「方才你去了何處,爲何你的姐妹們沒有找到你?」
拂清面不改色,緩緩答說,「民女酒量淺顯,方才不過在宴間飲了幾杯果酒,便覺有些不勝,只好起身到外面透氣,哪知沒走幾步竟迷了路,所幸遇見了寧王殿下,殿下見民女不適,便喚來侍女,引民女去稍歇了一下。」
一聽這話,衆人的目光不由得全去了蕭鈞身上,却見他面不改色的向宣和帝道,「父皇,她說的的確是事實。」
宣和帝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再度看了看拂清,道,「既如此,你也該給你的姐妹們傳個話,免得她們擔心。」
拂清還未張口,却見蕭鈞先一步道,「父皇,是兒臣的錯,她托兒臣向晏相傳話來著,只是兒臣一忙起來忘了。」
既如此,皇帝便不好再追究了,嗯了一聲,道,「也罷,既如此,誤會便都澄清了,時候不早,也都散了吧。」
晏楚趕緊應是,在離開之前,不忘向蕭鈞道了聲謝,「臣代小女謝過寧王殿下。」
拂清也跟上謝恩,「謝殿下大恩。」
明儘管知她是裝的,蕭鈞還是很配合的點了點頭,「不必客氣。」
而後,便見她隨著晏家人退出了殿中。
不知爲何,眼見此情景,蕭鈞忽然産生一絲疑惑。
照目前來看,晏楚對她表現的很是關懷,甚至剛才,眼見她來遲,面上却未有絲毫苛責之意,這幷不像是裝的。
那麽究竟是爲何,他對這女子的態度會如此之好呢?
他望著那幾人的背影,不由得開始沉思,直到察覺父皇看了過來,才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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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政務繁忙,幷不在玉津園過夜,於是當夜便又返回了宮中。
一路上,想起今夜的事,宣和帝對皇后道,「晏楚的那個義女倒是比想像中生的好些。」
皇后心間暗暗一頓。
自然,帝王倘若忽然談起哪位女子,總是會叫人浮想聯翩,但皇后心裡却清楚,宣和帝這話是因何而出。
還不是因爲方才蕭瑀提到的,蕭鈞似乎對這女子有些興趣。
說來說去,這當爹的還在操心長子的事。
既然已經察覺到某種危險的信號,皇后立時道,「陛下所言不錯,想她一個鄉野出身的女子,能有此姿色,確實難得。」
有意提及出身,相信宣和帝再心急,也會三思的。
果然,便見皇帝沒再繼續了。
皇后却依然有些不太放心,想了想後,又道,「今晚的事,依臣妾只見,雖說罪在周二郎,但晏家那位二姑娘也不是沒有責任,宴會上這麽多姑娘都好好的,爲什麽偏偏她出了事兒?大約晏家的家教,還是有些問題吧。」
晏家出了這樣的醜事,晏明雲已然不在皇后選擇的範圍之內了,不過思及晏楚的權勢,也不能便宜了蕭鈞,遂乾脆一棍子打死,徹底叫宣和帝也對晏家死了心才好。
誰料却聽宣和帝道,「旁人家事,休得隨意置喙,你身爲皇后,更該懂這個道理。」
臉色也比剛才冷了些。
皇后一楞,只好收斂了些面色,乖乖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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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窗外月明星稀。
而房中的拔步床上,已經就寢的蕭鈞却無半點睡意。
一閉上眼,眼前便會浮現今夜她倒在自己懷中的那一幕,那一瞬間的感受,甚至她身上的香味,都齊齊朝他撲了過來。
如此這般,他還怎麽睡?
又自我折磨了一會兒,寧王殿下索性從床上坐了起來。
而後更衣出門,悄無聲息的出了王府。
心裡疑惑太多,憋的難受,乾脆去找她把話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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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清冷,不管府中其他人如何嘈雜,拂清卷著被子,兀自睡得香。
正在美夢之時,耳邊却隱約傳來輕微響動,她頃刻睜眼,頓了頓,起身撩開了床帳。
果然不出所料,那帳外如銀的月光中立著一位青年。
卸去了白日裡唯一的蟒袍金冠,他周身被月光傾灑,看起來柔和了許多,見她發現了自己,遂開口道,「你醒了?」
拂清頗爲無奈的道,「王爺翻墻入室倒很是嫻熟,該不會老幹這樣的事兒吧?」
蕭鈞却幷不理會這句調笑,直直瞧著她道,「今夜發生了這樣的事,你倒是睡得舒服。」
拂清面不改色的嗯了一聲,「夜深人靜,不睡覺要做什麽?」
語罷見他面色不是很好,思及今夜之事,不由得有些心虛,只好咳了咳,換了種語氣,道,「王爺這會兒過來,可是有要緊事?晚上總不好好睡覺得話,身體會不好的。」
蕭鈞幽幽望了她一陣,嘆道,「今夜本王生平頭一次被利用,心緒難平。」
利用……
得了,果然是爲了這個來的。
拂清吸了口氣,面上終於現出些許慚愧之色,咳了一下,同他道,「不好意思啊,我幷非有意利用殿下,只是誰叫你那時剛好出現呢?殿下大人有大量,就不要糾結於此種小事了吧,再說,你我也算熟人了,這點忙總是可以幫的吧。」
語罷還彎起唇角,對他笑了一下,以緩和此時兩人之間些許的尷尬。
却不知這個突如其來的笑容落入對方眼中,竟令蕭鈞的心微微滯了一下。
這仿佛是相識以來,頭一次見她笑吧……
今夜月色極好,此時房中雖未點燈,但皎潔月光依然將她的輪廓柔和的勾勒了出來。
她烏髮如緞,如瀑布般披下,竟顯得人如此柔和,嬌俏。
原來卸下武器與僞裝的她,竟是這樣的一個姑娘。
漂亮,亦或是美?
蕭鈞覺得都不太合適。
此時他心間只有一個感想——倘若她沒有幼年那些凄慘經歷,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姑娘吧……
眼見他立著不動,又像是在出神,拂清不由得有些奇怪,試著問道,「王爺怎麽了?」
他回神,看了著她,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今晚爲何會發生這樣的事?」
「爲何會發生這樣的事?」
拂清眉間一凝,砸了咂嘴道,「不好意思,今夜設局的不是我,殿下該去問那個始作俑者才是!」
蕭鈞目光一凝,那始作俑者如今已經淪爲了受害者,他又如何去問呢?
——的確,今夜先起歹心的本是晏明璐,是她携帶有迷情作用的歡宜散入園,趁機灑在拂清身上,又串通陸子孝周程龍,妄圖迫害拂清。
只是須知此藥遇酒才會起效,而晏明璐沒想到的是,拂清會早有戒備,提前服下瞭解酒藥,還更換了她的解酒藥,所以中招的從拂清變成了晏明璐,令這個小丫頭再一次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脚……
拂清嘆道,「今夜如若不是我事先察覺,她在我衣袖上灑了歡宜散,那麽受害的便會是我,我才有天大的冤屈,王爺現在不去抓肇事者,反而過來質問我這個苦主,到底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
耳聽她如此伶牙俐齒,蕭鈞登時笑了一下,嘆道,「我若是質問,早在御前就會質問,何需等到現在?」
僅憑他先前在御前的態度,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否則玉津園裡,他爲何會故意指出破綻,責令中郎將去查清真相,還間接著提醒了一下晏楚?
他今夜此來,只是還有些不解而已。
他試著問道,「你不會不知道,事情本該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可你選了這一種,令你的義父及整個晏家目前很是尷尬,爲什麽?」
却見她笑了一下,道,「別的方法?王爺不會以爲,晏楚會爲我主持公道吧?如若真是如此,那您未免有些太天真了!這世間,公道向來需自己爭取,哪有寄希望與別人的道理。」
她神色進一步冷了起來,又道,「還有,別看晏明璐年紀不大,但心思却异常惡毒,她害我之心,早已不是一日兩日,今日的方法,也絕非小打小鬧,王爺以爲,我還會原諒她?」
她看過來,頗爲陰狠的笑了一下,道,「抱歉,我是一個睚眦必報的人,人生中從來沒有原諒二字。」
蕭鈞一怔,她如此話語,儼然又回到了那夜破廟中初見的狠辣模樣,與方才月光中的那一笑,判若兩人。
這女子,實在叫人有些看不清,他遂進一步問道,「你爲什麽要潜伏在晏家?你同晏楚是什麽關係?」
他明白,以晏楚的行事,决不會輕易被人蒙蔽,所以她既入得晏府,一定是足够叫晏楚信任的。
但,恐怕也絕不會僅僅因爲晏楚對外所說的「救命之恩」而已。
還有最要緊的,她這樣一個女子,爲什麽要留在晏家?若說是爲了掩蓋身份,幷不合適。
他一臉嚴肅,問的很是認真,哪知話音落下,却見她勾唇笑了一下,輕飄飄的道,「你猜?」
這冷不防的狡黠令蕭鈞一噎,什麽,他猜?
咳了咳,方肅正神色,問道,「他也跟你有仇?」
她倒沒有否認,嗯了一聲,「算是吧。」
被拋弃之仇 ,自然也是仇。
不錯的。
算是……
蕭鈞目露懷疑的瞧著她。
她却又笑道,「王爺既已在府中埋了眼綫,那查一查也幷非難事,沒準兒費不了多少時日,就能發現端倪了。」
蕭鈞又是一頓,只好解釋起自己的初衷,「寒雨堂在外地殺害多名朝廷命官,那夜你出現時,他們又剛好在你打掩護,本王很難不懷疑你們有關係,爲了儘快找出寒雨堂的踪迹,也只能從你入手了。」
拂清其實早猜到了,此時聽他這樣說,便再度澄清道,「很抱歉要讓王爺失望了,我真的不認識什麽寒雨堂。」
蕭鈞嗯了一聲,「我相信你。」
這叫拂清頗有些意外,立時抬眼望了過去。
只見他也淡笑了一下,解釋道,「你如果真是殺手,就不會在明知自己已經暴露的情况下,依然囂張行事。殺手的目的是殺人,而你不是。」
「哦?」
她挑了挑眉,頗感興趣的問道,「那王爺以爲,我的目的是什麽?」
那一汪清泉一樣的眼眸直望過來,叫人心間不由自主的一顫。
蕭鈞微微深吸一口氣,又道,「本王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你真的想殺衛離。可你們之間存著很深的誤會,本不該到如此地步的。衛將軍當年乃是有苦衷,他被陛下所困,也曾奮力抗爭,只不過誤信了他人,才致使你們母女遭殃,罪魁禍首乃是昔日背叛他的副將常乾,而他也自縛了這麽多年,扛了這麽多年的枷鎖。」
他語聲中透著難見的懇切,道,「本王畢竟是外人,不好多說什麽,但實在不願一代名將因誤會死於你手,他非大奸大惡之人,也很關心你,希望你能早日放下誤解。」
拂清心間冷笑,衛離究竟是大奸大惡還是忠臣良將,與她又有什麽關係?在她眼中,只有此人是否傷害過阿娘,該不該死!
但此話終究沒有說出口,頓了頓,她只是轉而問道,「我很好奇,殿下也說自己只是外人,那麽外人的恩怨,與殿下又有什麽關係,值得你幾次三番插手?」
蕭鈞想也沒想,便道,「方才本王說過的,衛將軍是本朝功臣,本王身爲皇子,不能容忍他遇害;二則,他於我有救命之恩,若非有他,本王同五千將士三年前便已戰死沙場,他是本王的恩人,本王不可能不管他的生死。」
拂清此時才知,原來這二人竟還有這樣一段淵源。
她點了點頭,道,「王爺要救自己的恩人,無可厚非,不過這是你的事,而我要殺誰是我自己的事,我與王爺幷沒有關係,所以,王爺千萬不要指望我會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他一馬。」
這叫蕭鈞一噎。
他長這麽大,還真是頭一次遇到這麽會歪理的女子,簡直……
可再生氣也沒辦法,他頓了頓,只好又道,「他對你母親用情至深,對你也視如已出,他當年原是打算辭官帶你們回鄉的……本王知你憤恨,可再憤恨也不能是非不分。」
她哼笑一下,說,「就算真有誤會,他護不住自己的女人孩子,便是無能,王爺又何須硬要辯解?」
蕭鈞又是一噎。
其實嚴格說來,衛離的確有考慮不周的地方,而這姑娘著實恨他至深了。
他原是打算替衛離解釋清楚誤會,熟料發現根本做不到,只好不再浪費唇舌,隻簡而言之道,「不管你原不原諒,本王既已知曉此事,便絕不會袖手旁觀,不會叫你殺他的。」
拂清冷笑了一聲,點頭道,「好,那就各憑本事吧。」
蕭鈞一頓,睨眼看過來,生平頭一次膽敢如此挑戰他威嚴的女子,他該如何是好?
他正皺眉,却聽外頭忽然傳來聲音,似乎是有人在喚她的名字,語氣不善,且越來越近,眼看著正衝房中而來。
這令他頗感意外,怔楞一下,立時再顧不得什麽威儀,快速在房中環顧一圈,終於在來人闖進房門前,一下躍到了梁上,隱匿起了身形。
動作堪稱利落。
拂清目中閃出一點笑意,而後又斂起神色,起身去了外間。
也正在此時,那房門忽的一下被推開,晏明雲出現在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