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蕭鈞趕到啓明殿的時候, 見到已有太醫在給宣和帝診脉。
他來到龍床旁, 試著往裡看去,待見到父皇的樣子,不禁一驚。
——此時的宣和帝, 居然是口舌歪斜,早已沒了平日裡的威儀。
他忙問道, 「這是怎麽了?父皇怎麽會變成這樣?」
太醫院的正副院判們此時還在聚精會神的診脉, 高賀只得一臉惶恐的上前回答說, 「請殿下明鑒,陛下早前回來之後, 原是要打算去歇一會兒的, 哪知上床的時候動作不穩,竟一下跌到了地上, 當時就成了這般樣子, 奴才們不敢耽擱,這不趕緊去禀報與您……」
蕭鈞動作算快, 到的也早,直到高賀禀報的這會兒, 其他人才陸續到來, 有幾位位份較高的妃嬪,還有其他的皇子們。
才歷經一場驚心動魄的叛亂, 此時正是表忠心的大好時機, 誰都不敢怠慢。
衆人進到殿中, 待看清宣和帝的樣子, 也都是大大嚇了一跳,甚至不乏上前斥責高賀沒有照顧好宣和帝,要當場治罪的。
高賀百口莫辯,只能連聲跟衆人請罪,蕭鈞只覺得心內煩亂,出聲止住嘈亂,面色嚴肅的道,「太醫正在診脉,但有擾父皇清淨者,都出去等著吧。」
他面色明顯不虞,這話一出,衆人立時不敢吱聲,隻乖乖立在一旁等結果。
太醫們也俱是面色嚴謹,不敢怠慢,過了好一陣,太醫院院判吳道春才從床前頭立起身來,跟衆人禀報稱,「各位主子,陛下這怕是卒中了。」
衆人聞言皆是一驚,蕭鈞趕忙問道,「卒中?父皇好端端的怎麽會卒中?
吳道春答說,「陛下連日以來五志過極,心火暴甚,加之又到了這個年紀,氣火一旦俱浮,迫血上涌,極易引動內風,而發卒中。」
這些專業的術語,旁人幷不太能聽懂,但大體意思,衆人却都大致明白了,簡而言之,就是最近大事小情的太多,宣和帝這病,是被氣出來的。
細想一下也是,自打今年開春,先是宮中發現奸細,長子與次子又接連糟了毒手,好在蕭鈞命大挺過來了,但二皇子蕭瑀,至今還昏沉沉的躺在榻上呢。
不說別的,單單蕭瑀所辦的事,就足足叫宣和帝氣得好幾月沒有笑顔,偏生昨日皇后與永陵王又鬧出一場叛亂,造成死傷無數,這一樁樁一件件,宣和帝不動怒才怪了。
更何况,他本來脾氣也沒多好。
吳院判話音落下,殿中幾位嬪妃率先哭了起來,紛紛指控道,「陛下這分明是被江山所累,都怪王氏那毒婦,如今把陛下害成這樣,可該怎麽辦才好……」
昨日這些人都在宮中,親身經歷叛亂,俱是受盡了驚嚇,心裡不恨那位王皇后才怪,此時好不容易抓住機會,趕忙不遺餘力的控訴起來。
然現在王氏人都已經死了,再控訴又有何用?蕭鈞無心理這會這些,看了看榻上的父皇,直覺心頭沉重,遂同吳院判道,「現如今先趕緊給父皇醫治才是。」
吳道春也應了聲是,回身去吩咐太醫們,一時間,衆人施針的施診,開藥的開藥,重新忙活了起來。
蕭鈞則回頭看了看殿中衆人,道,「眼下父皇需好好養病,所以都先散了吧。」
他是皇帝明文册封的太子,眼下皇帝一倒,自然得聽他的,衆人只得應是,紛紛各自散了。
而他自己在一旁守了一會兒,眼見也實在幫不上忙,這才回了東宮。
而在那裡,母親與拂清她們,還在等他的消息。
~~
東宮。
經過蕭鈞這一來一回,天色已經完全亮了,而拂清與師父,果然還在等著他。
未等她們問,蕭鈞便主動道,「父皇方才臨睡前摔倒,經太醫診斷,是卒中了。」
「卒中?」
這話一出,著實令拂清一楞。
她雖沒有多少醫術,但常年跟著師父行醫,也能耳濡目染不少,加之卒中這病也不是什麽罕見病症,她也多少瞭解一些,此時忍不住看了看師父,嘆說,「這病怕是不太好治啊。」
而聽完兒子所言,師父無塵也有些意外。
不過,也僅是意外而已,待反應過來,她淡淡回道,「此病民間也幷不少見,要看病症嚴重與否,恢復的好了,或許還有機會自由行動,若是嚴重的,就怕是要一直躺在床上了。」
方才啓明殿衆人離開之後,吳道春也是這樣同蕭鈞悄悄交代的。
聽完母親的話,他點了點頭,又嘆道,「我到時,父皇已經口舌歪斜,據太醫禀報,此番父皇的症狀幷不算輕,或許需要好一陣子,才能勉强恢復一些……」
言語之間,他眉間掩不住的沉重,其實於他而言,近來又何嘗不是變故迭生?
拂清看在眼裡,忍不住問道,「那我們……還離開嗎?」
她當然還記得,昨夜面對宣和帝的威逼,他最終選擇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執起她的手,要帶她離開……
那一刻的感受,大概是她此生永再難忘的了。
說實話,那時她也只想同他一起離開,可誰料之後又生出這般變故,她忽然覺得有些迷茫。
而此時這話出口,却見蕭鈞也是一怔。
倒是同叔在旁笑道,「傻丫頭,現在難題都已經解了,還離開做什麽?更何况現如今蕭巍一病,能否康復都未知,太子殿下鐵定是離不了京了。」
話音落下,蕭鈞也同她說,「同叔說的不錯,父皇一下成了這個樣子,我怕是一時半會離不開了,畢竟諸多大事,都得有人主持才是。」
拂清終於反應了過來,遲鈍的點了點頭。
——也對,卒中本就不好治,更何况宣和帝還算嚴重的,昨日异己皆已鏟除,今後誰還會再反對他?
或許……離他繼位,也已經不遠了。
思及這些,她忍不住看了看師父,小心求道,「師父,您難得下山一趟,能不能,先不要回去了?」
雖說是從她嘴裡說出來,但這個請求,確實爲了他。
蕭鈞聞言,眉間一動,而師父不動聲色,只是看了看兩人,少傾,才點頭說了聲好。
頃刻之間,二人面上都現出驚喜,拂清甚至還有些不敢相信,又跟師父確認道,「您答應了?」
師父面露淡淡笑意,又點了點頭。
却聽同叔又在旁笑道,「主子來都來了,怎麽著也得看你順順利利的出了嫁才成啊!」
這話一出,拂清立時紅了臉,皺眉道,「同叔您說什麽呢!」
同叔咳了咳,却不再說了,而師父未語,唇畔的笑意却有多了一重。
是啊,多少年來,難得下山一趟,兩個孩子的緣分,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她身爲長輩,確實應該看完他們辦好喜事,再離開的。
而此情此景,叫蕭鈞看在眼中,方才心間滿滿的沉重之外,忽然多了絲輕鬆。
然未等他開口說些什麽,却聽門外又傳來動靜。
是已經隨他升任了太子詹士的孫進禀報導,「殿下,內閣幾位大人進宮來了,正在書房外等候。」
聞言他也想了起來,昨日宮中叛亂平定 ,這些大臣們離開的時候,與他說好,今日入宮處理餘下的事。
而眼下父皇一病,都不可避免的到了自己面前。
他遂對房中人道,「母親,我去處理一下公務,今日你們就先在此歇一歇,稍後得了空,我會給你們安排住處。」
他能想到,母親是有多麽不喜這處宮廷,更何况這裡還人多眼雜,既然她要留下來一段時日,他有責任叫她住得舒服一些。
而聞言,無塵頷首,溫聲道,「去吧,不要著急,凡事慢慢來。」
這是分隔多年以來,母親對他的頭一次叮囑,他心間某處,滿滿溫暖了起來,乖乖應了聲是。
而一旁,拂清也抿唇露笑,跟他點了點頭,他目中含笑,轉身出了門去。
隨著紅日新生,新的征途,也在等著他。
不消半日,朝中上下,皆知曉了宣和帝卒中的消息。
事發突然,衆人難免驚愕,不過所幸有蕭鈞的主持,連日以來,朝綱還算穩妥。
幾日之後,永陵王所帶的剩餘叛軍盡數被殲,刑部天牢裡的那些叛黨,也都獲了罪,之後,行刑抄家,無一赦免,而這場因爲立儲所生的叛亂,也終於徹底結束。
在太醫們竭力治療之下,宣和帝也終於轉醒,但因爲卒中實在嚴重,恢復了良久,也依然是無法站立行動,說話也口齒不清。
如此狀况,自然是難以料理正式的,所以監國的,依然是太子蕭鈞。
久而久之,朝中衆臣也都有了數,不乏有人向蕭鈞上書,擁立他儘早登基。
但此時的蕭鈞,却有比這更爲要緊的事,等著去做。
眼看又是近三月的時間過去了,京中已經起了凉意。
這一日,他忙完政事,來到啓明殿中,看望父皇,進門只見,父皇坐在木制的輪椅上,面對著庭院,賞早秋的景色。
他照著規矩行罷禮數,又問了高賀父皇這幾日的情况,而後,便咳了咳,同宣和帝道,「父皇,兒臣有一事,需來禀報與您知。兒臣要娶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