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聞爭腦子裏轟然作響，跟貓精的情感糾葛什麼都扔到了腦後。

　　他扔掉眼鏡匆忙來到客廳，一個電話掛給柏霜：“開車來梧桐園接我，開人能開的那種。”

　　柏霜正在外面和鄧璞玉看跨年撞鐘，聞言大怒，正要噴他，聽得聞爭一聲：“快點！！！”

　　“……”得，他不問了還不行嗎。

　　聞爭情緒控制不住了才這樣，他和鄧璞玉作為朋友都有點擔心，立刻逆著人流往家趕。

　　而聞爭摁了掛機後，迅速找到那本藍色的線圈本，掀到二十幾頁，立刻看到了那行他覺得十分眼熟的save me。

　　那是一條簡單的密碼例文，因為這本做的是一個不上星的單人副本流程，設密碼例文也只有兩頁，三條。聞爭這麼多年的也不是白解的密碼，立刻就看出來，下面另一條例文裏的對照表和遊戲中是一個思路。

　　密碼、密鑰、對照表，三者足以解出一道明文。聞爭順手拿過桌上放著的買菜本，掀開最後一頁，三十秒解出一行數位來——109，45，36，17。

　　四個數字，還帶有百位，而且這不是密碼，這是明文。

　　什麼明文能直接用數字代指？

　　聞爭閉上眼，腦中閃過各種地質，門牌號，郵編……這是座標！

　　e109°45\'，n36°17\'，在夏國西北。

　　聞爭匆匆披上外套，圍巾直接掛在脖子，繞都懶得繞一圈。二十斤本子攤在地上，碰掉在地上的遙控器也沒撿，他一面在手機上搜索座標，一面匆匆出門，把智慧管家系統的路上慢走甩在身後。

　　柏霜行動力很強，到了社區門口等了兩分鐘，對方就風馳電掣一個飄逸停在門口。聞爭拉開後座，帶進一片冷風，冷聲說趕緊開。

　　“我靠你發瘋了？”柏霜人工駕駛不敢分心：“我往哪兒開你總得告訴我吧？”

　　鄧璞玉坐在副駕駛，更是半個身子都要探到後座了：“爭哥別急啊，保證不耽誤你的事，你先……喝口水？”

　　“柊城，”聞爭喘了兩口氣：“去柊城。”

　　柏霜吐血說：“我的老天我的爭爭寶貝兒，柊城是我想的那個地兒嗎？讓我導個航……五個小時四十分鐘！你這是怎麼突然想跑那兒去！？還搞得跟滅火抓奸似的……”

　　他偏頭看車窗外，半晌說：“對不起。”

　　柏霜和鄧璞玉雙雙淪陷，一個給他拼命加速，一個給他遞各種小零食。

　　聞爭開始線上找wendy，讓她幫忙調柊城所有小學的資料和衛星圖片。

　　既然是他的真實經歷，地點上一定有參考。

　　萬幸wendy線上，收到請求二話不說找資料去了，讓他等著。車開出城後，鄧璞玉索性往後爬，坐到聞爭身邊，看他臉色好了很多，才問他來龍去脈。

　　聞爭組織了一下語言，剛說了一小半，手機響了。

　　低頭一看，這不是日思夜想的號碼嗎？

　　他冷漠等他響了十秒，掛斷了。

　　鄧璞玉正聽得目瞪口呆，連誰打的都不問，只道：“然後呢然後呢？”

　　…………

　　“老大！！！”小黃毛哭喊道：“有什麼沖我們來，拉花它是無辜的啊！！”

　　一旁的貓妖員工們個個戰戰兢兢，抬頭看看被一道氣勁破壞殆盡的剪紙拉花，又看看他們美麗威嚴的老闆，不敢說話。

　　北思寧又生氣又擔憂，在聯歡會場轉圈圈，把上空的空氣都轉出了上漿感，唯一的人類合夥人范鈴柔莫名感覺窒息……

　　“北總有什麼煩惱，說出來我們幫您想想辦法？”女強人就是能幹，在一眾六神無主的小妖裏顯得格外有智慧。

　　北思寧一屁股坐到長長的自助餐桌前，沮喪了一會兒，說：“他突然下線了，說有急事，給他發微信不理我。”

　　“……”範鈴柔耐心道：“那你電話打了嗎？”

　　北思寧說沒有。

　　“那為什麼不打呀？”

　　“憑什麼要打！？是他先撇開我的！”北總不滿。

　　範鈴柔：“…………”

　　深呼吸，保持過年好心情。

　　“畢竟是他現在主動不回應你的聯繫，你天然就處在了被動的位置上。”聰明的人類總監一條條給他分析：“如果他對你不太重要，那麼你不理他就得了。如果你現在必須要知道他的想法，發生了什麼事，那暫時放下面子才是維持關係的良好方式。”

　　北思寧不懂嗎？他當然懂！但是不妨礙他猶豫，還有那麼一點點想要徹底撇清關係的衝動。

　　他自己也沒辦法分辨那種衝動究竟能不能抵過他對接近的渴望，這才是糾結所在。

　　小妖們竊竊私語，見老大不搞破壞了，偷偷三三兩兩聚集起來吃零食，嗑瓜子兒。

　　“說的那是誰呀？”

　　“是爭哥，是老大的大哥！葉語冰說了，為了追老大跑到他們公司呢，癡心一片。”

　　“哇，太感人了！長得好看嗎？”

　　“你們忘啦，那天選美大賽的時候他來的呢，就是老大總看那個……”

　　“想起來了，挺帥的，聽說還是公務員呢。”

　　眾貓妖倒吸一口涼氣，發出震驚豔羨的讚歎：“天哪，公務員！”

　　北思寧：“………………”

　　我都聽到了！

　　忽然他臉色一變，一道殘影晃到玻璃門邊。

　　“老大……又咋了？”

　　北思寧面容冷肅，再也藏不住心底爆發的慌亂。聞爭走了。他跑哪兒去！？不是說明天后天才走嗎，怎麼現在就跑了！？

　　而且是坐車走的，速度飛快，短短一分鐘，北思寧就幾乎感受不到他的氣息了。

　　追上去。

　　他只剩下這麼一個念頭，搖身一變化作一隻英武的黑色大貓，嗖地躥進夜色中，以縮地成寸的速度向西北方跑。

　　範鈴柔：“………………”

　　我是誰，我在哪兒？

　　***

　　柏霜的跑車開在高速上，一騎絕塵，把那些自動駕駛的車輛甩得剩下一道尾氣。

　　已經五個小時了，再開就要進入柊城範圍。

　　凌晨三點，鄧璞玉昨天太興奮沒怎麼睡，這會兒困得眯了兩小覺，車身一顛，忽然哼哼唧唧地醒了。

　　“唔爭哥……”

　　柏霜有點吃味地哼了一聲。

　　“照片來了嗎爭哥……wendy靠不靠譜啊……”

　　聞爭把手機上的資料傳了一份給他：“幫我一起看，範圍是有有三棟紅頂的品字樓，操場有兩個，先按這兩個條件看。”

　　鄧璞玉知道輕重，兩人一起速度加倍，十分鐘之後看完，又由聞爭二次篩選。

　　“沒有。”他肯定，有些焦急。

　　柏霜說：“再擴大範圍看看，你之前說的座標，是整個城市的座標。萬一這個小學在周邊鎮子或者縣裏呢？”

　　那所學校內部條件不太好，聞爭立刻覺得對了方向，又讓wendy重新篩選。

　　在飛車駛入柊城後，聞爭終於鬆了口氣，找到了。

　　“柊城向北十公里，探月小學，是這個。”他疲憊地往後靠：“等會兒柏霜把我在那兒放下，你們跑一趟去報個警。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危險，但防患未然。”

　　鄧璞玉說：“我陪你吧？讓柏霜自己去。”

　　“沒事，”聞爭低聲說：“這是他留給我的信號。”頓了頓又道：“也許他不想見到別人。”

　　探月小學，佈局和遊戲中的學校幾乎一模一樣。

　　柊城比容城更北，氣溫也更低，雪儘管下得不大，仍在地上積起不淺的一層，能沒過鞋面了。

　　聞爭下了車，留下一串腳印，在忽隱忽現的月光下走進學校大門。

　　寒假，新年，保安大爺窩在溫暖的值班室沉睡。聞爭輕巧地翻過圍牆，連警報都沒響。

　　這所學校的安保確實有點破爛。

　　流動紅旗班級，先進文明班集體，優秀學生代表，櫥窗裏一行行都是孩子們的笑臉。看著就讓人覺得世界仍然是美好的，未來充滿希望。

　　然而余晉就是在這個充滿希望的學校裏，度過了自己灰暗的童年，之後的路似乎也一直不順。

　　余晉的手機是關機的，他最初打了一下，就沒再嘗試。

　　他剛走進最週邊的綜合樓，就恍惚進入了遊戲——一樓四周敞開，中心有天井，下有花壇。越過人工造景，便是那間報告廳。

　　余晉曾經無助地在門外站了不知多久，聞爭走過去，大門仍然緊閉著。

　　但他看到了一張紙，貼在門上，這代表他沒有來錯。余晉確實給他留了言，希望他能來。

　　那句save me，是對他說的嗎？

　　也許不是，是對所有人說的，畢竟每一個玩家都可能進入副本，與小余晉相識，他們都可能一次次的嘗試去救那個可憐的小學生。

　　但只有聞爭，在嘗試著救這個大人。

　　紙上又是一串無意義排序的數字，沒有其他的提示。聞爭將藍色線圈本上的對照表默寫出來，反過來從數位解成字母，得到了一個單詞toilet。

　　廁所？

　　余晉在廁所裏？

　　報告廳外的拐角就有廁所，懸掛著的標誌也好好指向了那裏。他慢慢走過去，做了一會兒心理準備。整棟樓的電閘都被拉掉了，廁所沒有光。聞爭用手機照明，轉了一圈，失望地發現沒有人。

　　只有洗手臺上，擺著一隻格格不入的牛皮紙袋。

　　紙袋裏放著一本本子，灰色線格，裏面滿是他自己無聊跟自己下五子棋的痕跡，和遊戲中一模一樣。

　　聞爭一頁頁地翻，五子棋下到本子中段，隔了一頁空白，出現了字跡。

　　那明顯是成年人的字跡，聞爭捏著本子走到門邊，蹭著雪月看。

　　開篇是一段感謝，非常誠懇，第二段是道歉，翻來覆去地道歉。這些內容占去一整頁。

　　聞爭匆匆掃了一眼，以為下一頁就會有他講述自己過去的內容，然而翻過去的那一刻，他瞳孔驟縮。

　　[到現在還在試探你，想想我真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下面的內容就當是我的賠禮。

　　抱歉那次看了你的小本子，我手頭正好有篇資料。希望這些能對你有用。

　　博福特方表，發明人是英國皇家海軍上將，法蘭西斯•博福特爵士。1857年，這種密碼廣泛運用於電報和明信片。

　　基本構成形式，是一個橫向與縱向均為27個字母的方表，四角都是a。

　　根據密文：fwao，rqaw，jtts，d□□m，qdqg，kqmv，rrwa，和密鑰：望雲慚高鳥，臨淵羨遊魚，一一對照可以得出明文——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最後再次謝謝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余晉 ]

　　鏈墜硌在胸前，聞爭幾乎看不明白這幾行字。

　　余晉用save me這種恐怖的暗號叫他千里迢迢跑這兒來，就是為了送他一個禮物？

　　那他人呢？

　　聞爭顧不得思考更多關於密碼的話題，反而氣得鄰近了爆炸邊緣。

　　朋你媽的友。

　　余晉他媽的比北思寧傻逼一萬倍。

　　他不覺得自己的擔憂和預感有問題，而這才是最大的問題——線索已經切斷，余晉並不想自己被找到，他連想save 都不知道往哪兒去save！

　　快想。

　　聞爭，快想！

　　他父母做出那麼多犧牲，他自己賭上一輩子，還有柏霜，小玉，陳小晨那樣的孩子。付出這些不就是為了在乎的人能活下去？

　　為什麼有人能這樣輕易地放棄自己的生命，或者快樂生活的機會？

　　他氣得快要發瘋，狠狠把那本本子摔在地上。

　　閉上眼睛，他忽然想起來，今天的副本他開了直播。

　　做出這樣的安排，余晉可能不看他的直播嗎？如果他看了，會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來學校嗎？

　　聞爭拔腿往外跑。

　　余晉一定在學校裏！

　　而且是一個，能看到大門，是不是有人來的地方。

　　平面圖驟然出現在腦海裏，聞爭轉了個向，頂著風雪沖向最高的實驗樓。

　　實驗樓頂有天臺，能俯瞰校門。想到天臺聞爭更怒了，靠，這個傻逼做的那什麼自由城堡，不就搞了個跳樓小孩兒？誰說他自己沒想過呢！

　　喘息，冷氣湧進肺裏，冰火兩重天的感覺。

　　聞爭生怕晚了，以極限速度奔到實驗樓前。

　　大門緊鎖，他脫下衣服砸碎了旁邊窗玻璃，閃身進去。電梯停了，又不得不走樓梯間，一直爬到二十樓。

　　天臺終於近在咫尺，聞爭眼睛充血，透過磨砂玻璃門，看到了一道人影。

　　他的心奇異地懸起，又沉下，一面慶倖自己竟然沒猜錯，一面又痛恨沒猜錯。

　　“余晉！”聞爭一聲怒吼，手背被碎玻璃劃傷，血跡滴下來。他渾然不覺，如法炮製地砸碎了那扇磨砂玻璃。坐在天臺邊緣的人一抖，緩緩側過身。

　　他的眼裏有恐懼，有歉然，還有那一貫的靦腆。很多話，隔著網路或者信紙總是很容易出口，放到面對面的人際關係上，就很艱難。

　　余晉就坐在天臺邊緣，外面連張防摔網也沒有。這裏長年鎖死，也不知道他用什麼辦法進去的。

　　聞爭眼前發黑，不斷地問自己，為什麼總是他？為什麼他想要什麼，就會失去什麼？

　　為什麼許再簡單的願望，也會實現不了？

　　為什麼哪怕他什麼都不說，老天爺還他媽像會讀心一樣，一次又一次，再一次，沒完沒了。

　　“余晉！”他嗓子全啞了：“你特麼敢跳下去，我把你五馬分屍！”

　　余晉愣了愣，忽然笑了：“我都死了，還怕五馬分屍啊。”

　　完了他又悲傷地抿起嘴角：“我沒想到你會來……早知道換個地方的。對不起，要麼你恨我吧。”

　　他嘴巴又動了動，終究沒再說出什麼來，在聞爭肌肉發力邁開腿的那一刻，一撐一跳，淹沒天臺邊緣。

　　他跳下去了。

　　不可能來得及。

　　聞爭腿一軟跌在地上，膝蓋深深陷進雪裏，眼前空白一片。

　　save me。

　　我也想要啊？

　　誰能來救救他？

　　我一定，一定努力活著，我一定不會……

　　短短半秒時間，天臺大門忽然整扇從樓裏飛出來，那一聲巨響炸在耳邊，聞爭生理性地眯起眼。

　　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一道黑色的線。

　　那條線超出了人的視網膜能捕捉的最大速度，即便聞爭沒有眨眼，也看不清它的樣子。

　　黑貓一聲怒吼，空氣震動，凝滯。

　　它飛到天臺邊緣，縱身一躍，忽然在月下抽長，變成了一個男人。

　　衣袂翩躚，雲紋廣袖，長髮飄在半空，像下凡的謫仙。

　　北思寧惱怒的扯住已經掉下半層多的余晉的衣領，提起來甩在地上，雪片飛揚。

　　他怒道：“搞什麼！？？沒事玩什麼跳樓！？我這次可抓住了！你不能再罵我，不許再叫我滾！聽見沒！？”

　　作者有話要說：大黑：對天臺事件耿耿於懷！

　　（更了一萬七，今天一定能收到表揚！之後漸漸要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