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聞爭蹲著摸貨架,一格過了又一格速度極快。
自稱大王的男人視線像X光,對著聞爭的手不停地掃來掃去。
“這是什麼?”他終於忍不住問。
“……巧克力啊?”
雖然聞爭也沒聽過這牌子,也許是幾十年前的,但一般人都不會認不出吧。而且巧克力三個大字明晃晃地掛在價簽上。
“吃一個?”聞爭隨手遞給他一條,又嘩啦啦推翻的後面所有的貨物。
東西傾倒在地上,大王後退了一步。
“別礙事,不想找就到門口守著。攻略說這種地方可能有追蹤器或者紐扣炸彈,我找找。”
大王又後退了幾步。
聞爭翻完兩個貨架,什麼都沒有,煩躁地對著貨架踢了一腳。
“對了,你的設備要開味覺類比。”他手上不停:“我說你要吃巧克力的話。”
“現在主流設備都能開,要是你的配置太低就開不了。沒吃過可以嘗嘗。”
站在門口的黑衣男人把巧克力拿在手上轉了好幾圈。
正面畫著七彩的彩虹,整個包裝紙是紅色的,戳一戳嘩嘩響。他找准鋸齒,一撕,深褐色的巧克力露了出來。
他下意識聞了聞,又伸出舌尖舔了舔。
……甜的。
男人目光深深看向那個趴在地上舉著手電筒,照射貨架底端的“Z”。
“你們人類,都這麼虛偽嗎?”他捏著巧克力,沒有舔第二口。人體的高溫讓隔著包裝紙的巧克力微微融化,微妙的粘膩。
聞爭沒聽清,被灰塵嗆到,咳了幾聲:“什麼?”
“我說,”男人收緊手指:“你很虛偽。”
聞爭手上頓住,隨後一躍站起,拍了拍身上的浮灰,臉色陰沉地看他。
男人自顧自說:“你很討厭我吧?跟我在一起,你一直很不耐煩。為什麼要強迫自己?”
“我哪里不耐煩?”聞爭心口湧出一股悶火來。
“你看,你現在就不耐煩了。”
自稱大王的男人,哪怕戴著面具,站著都像一幅畫。
超強的反應力,令人驚豔的身手,不食人間煙火的好奇,讓他渾身上下寫著神秘。但這一點有多吸引人,他的性格,或者說那張嘴,就有多令人討厭。
剛才騎摩托時的一點好感迅速消弭殆盡。
聞爭不可思議地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討厭的人?
“你會不會說話?”聞爭平靜地從後腰裏掏出一把匕首,指著他:“不會說話,大哥哥來教教你。”
“我說錯了嗎?”那男人仍不閉嘴,被陰影遮蓋的眼神裏透出一點微妙而縹緲的恨意來:“你明明很討厭我,三番兩次地又接近我。又救我,又教我開車,還給我吃東西。是想圖我什麼?”
聞爭面無表情地向他走來,他繼續說:“不管你圖我什麼,你的演技都太差了。你很不耐煩,不想帶著我,已經被我看出來了。人類都是這樣,滿嘴謊話——”
發著藍光的光子匕首橫在男人頸側,終於止住了令人煩躁的聲音。
“說完了嗎?”聞爭盯著他,睫毛近得彷彿要碰上。
“小孩子才一不高興就撒潑。懂得忍耐自己的情緒,這叫大人。”聞爭聲音發啞:“你以為你是什麼,值得我在你身上費心思?大人一時好心,帶個小孩玩玩罷了。你不是爸爸親生的,爸爸不高興就能把你扔掉。”
聞爭湊男人耳邊,呼出一陣氣流:“比如現在。”
話音未落,藍色的光橫向一拉,男人喉結微動,向後一仰躲過一記割喉。
皮靴重重踩在地上的零食堆裏,啪嚓聲接連不斷。長髮男人赤手空拳,和聞爭對了幾招。狹小的貨架間,手腳很難放開,匕首再鋒利,也只給男人身上添了些無關緊要的傷口。
貨架被撞得砰砰響,很快倒成一片,聞爭賣了個破綻,男人果然上當,被他借力砸向了牆壁。
對方以不可思議的冷靜在空中調整了姿勢,反身踏牆,瞬間向聞爭襲來,迎上他手中的匕首。
金色的雙眸在聞爭眼中一閃而過,他心中驚疑,腳上施力將男人絆倒在地。
聞爭早已沒有了放水的心思,腦子裏只剩打出的真火,心臟在胸腔裏瘋狂衝撞。
男人從一個詭異的角度別向他的手腕,企圖搶奪匕首,聞爭順勢放鬆,假裝被搶,而後一把拔出電槍抵在男人後腰上,打開開關!
“唔!”男人腰心一麻,渾身瞬間被抽空了力氣,鬆了手。
“什麼東西!?”男人驚得整個人都炸開了:“我怎麼動不了了!”
聞爭喘著氣從他身上爬起來,居高臨下:“因為你就剩一絲血了,系統默認你失去了行動能力。”
“什麼血!什麼行動?我又沒有受傷!”
男人越生氣,聞爭越爽快,重重出了口氣惡氣似的拍拍手:“下次還敢那麼說話嗎?不講禮貌就要被爸爸打。”
“!”男人又掙了掙。在系統裏,人物的感受和嚴格被血條控制,沒有了血的大王只能躺在地上,要麼被他用醫療道具救起來,要麼躺著直到被一槍補成白光。
聞爭懶得再跟他說話,放空大腦把這些打亂的貨架堆到一邊,抬腳踢了踢零食堆成的小山。
剛才出了汗,T恤被洇濕,不太舒服。他撿起一塊巧克力,咬開包裝塞到嘴裏。
甜的。
又看了看自己的狀態欄,聞爭鬱悶地想,也沒中毒啊?怎麼這人吃了個巧克力跟吃錯了藥似的。
男人掙扎了一會兒,放棄了,轉頭默默看著聞爭。
聞爭也不補刀,就晾著他,這讓他十分無聊。
“什麼叫‘人類滿嘴謊言’?”
聞爭背對著他,突然道。
男人一怔,很快反應過來,臉色更差了:“字面意思,不對嗎?”
聞爭站起來,走到他身邊,站定。
軍靴上沾滿了泥汙,被迷彩褲包裹的腿上拉出漂亮的肌肉線條,像蓄勢待發的弓。聞爭微微低頭,居高臨下,系統默認的臉上綴著一雙摸不透深淺的眼睛,靜靜看著地上躺著的面具人。
“我不知道你幾歲,但你該長大了。世界不是圍著你轉,在意別人的態度,語言之前,先在意別人做的事。”
聞爭指指自己:“我是不耐煩,但我幫了你。在我沒有背叛之前,你應該感謝我。”
“幫我?就那醜死了的衣服?”
“……”
“摩托車還是我帶你的。”
“沒有我吸引注意力,在林子裏你不能輕鬆一打三。”
“那個車也不是我弄壞的。”男人又說。
聞爭咆哮:“別提吉普車!!!”
吉普車三個字與外面新來人的汽車轟鳴重合,對方十幾人自成一隊,武器裝備精良,聞爭話音剛落,小超市的鐵門就被炮火轟開。
伴隨著突突的子彈聲,生銹最後一片鐵門從門框上崩開,彈火和鐵塊砸向兩人。
聞爭沒過腦子,身體本能地反應,下意識俯身替男人擋了一記重擊。
四目相對,兩人眼裏都是掩飾不住的驚愕。只是一秒不到的功夫,聞爭的血條就見了底,化成一道白光。
視野變黑前的最後一瞬,男人臉上的面具被掉落的鋼條露出半張臉來,牢牢映在聞爭眼中。
聞爭睜開眼。
心臟劇烈跳動。
他站在逃殺的A區中心小鎮的某處,四周是幹草垛,和煦的陽光灑下來。
面前跳出結算頁面。
[恭喜玩家Z-bkc,您的排名:57名,積分:…………]
聞爭回過神,一拳砸在草垛裏,爆出聲驚天動地的國罵。
他是經過訓練的戰士,幫隊友擋致命傷已經是刻在骨子裏的習慣。他救過很多人,也被很多人救過。
……但這不代表他要救一個傻逼!
就算這是遊戲,也讓人難以接受。
想到那個男人驚愕的眼神,他就想抬手把他揍進地心然後羞憤自殺!
剛才那像什麼?
以德報怨?爸爸愛你?當代活菩薩?
聞爭頭皮發麻,不敢想那個人會怎麼看他。
他伸手習慣性地想抓住胸前的項鏈墜子,卻抓了個空,才想起這是在《逃殺》裏,他還沒有足夠的積分兌換現實物品建模。
冷靜,冷靜。聞爭對自己說,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的人,管他想什麼?
然而閉上眼睛,面具下露出的半張臉仍衝擊性地留在腦海裏。
“…………”這人為什麼要把時間浪費在捏臉上!?聞爭悲憤地又給了草垛一拳。
如果。他是說如果,還有下一次見面,他一定一定一定要一個照面就殺人。
就這麼決定了。
“莫生氣~生氣傷身體~別人生氣我不氣……”
外部聯絡響了,聞爭粗喘幾口,看也沒看地接通,態度惡劣:“誰?”
“……小Z?哈哈,我是山雨欲來。”
聞爭一驚,理智回籠。
“山雨。找我有事?”
山雨避而不答,語帶笑意:“我沒有打擾你吧?電話是我找小玉要的,我一直在遊戲等你,微博也發了消息,但你不上線。”
聞爭皺眉:“所以?”
山雨大約是沒想到他一點都不客套,頓了頓才說:“是關於軒轅天路的事。我聽說你也在容城,這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我們出來吃個飯怎麼樣?”
聞爭:“……我沒時間。”
山雨道:“哈哈,這麼不給我面子?”
如果是辦公室的金繁榮管他要面子,聞爭當場就會拒絕,但現在是山雨欲來,聞爭猶豫了。
他不討厭山雨。
聞爭喜歡聰明人,而山雨恰恰很聰明。《生存空間》解謎超強的大佬,綜合排位第一,腦子好,知識面廣,懂得多。還知道愷撒密碼。
“……”聞爭靜靜地思考,對面也不催促,不急躁,不抱怨。這讓聞爭靜下心來,感到舒適。
片刻後,他做出了回答:“吃飯可以,但我不想談軒轅天路的事。”
他抓皺了胸口的T恤布料,語氣冷靜:“我不信你沒發現他那天是故意的,我不針對你,但你如果再幫他說話,就不一定了。”
山雨苦笑。
“你這,沒必要吧?大家都是主播,也是要吃飯的。成年人了,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商量,非要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呢?”
聞爭閃神,竟想起了之前他罵那個傻逼時說過的話。
[小孩子才一不高興就撒潑。]
他微妙的從山雨的話中感受到類似的意思。
“我不。”他揉了揉太陽穴:“還有別的事嗎?”
山雨準確地從他的語氣中獲得了耐心即將告罄的資訊,好言好語道:“沒關係,那你們還是自己商量。我真的還是很欣賞你,下次一起吃飯。”
“好。”聞爭掛掉通訊。
他想,那個傻逼說地話雖然不好聽,倒也不是全無道理。明明不耐煩,還要忍著,確實不爽。
但誰讓他打不過我呢?
那當然是我說什麼是什麼。
忍不忍,什麼時候忍,都是我說了算。
平常不計較也就罷了,我真想計較的時候,憑什麼給人活路?
聞爭有點愉快地想。
***
軒轅天路眼下青黑。
昨天收到聞爭的戰書時,他一開始狠狠嘲笑了一番對方的不自量力。畢竟他是平臺大主播,在逃殺遊戲中上了王者段位的大神,各種遊戲都有涉獵,還有主播家族撐腰,風光無限。
雖然因為廣撒網,而沒有哪樣遊戲玩得特別專精,但反過來說,他什麼遊戲都能玩。
這樣的他,對付區區一個新手,怎麼可能輸呢?對方怕不是瘋了吧?
直到他查了查Z-bkc的資料,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為什麼要專程在《生存空間》打boss?為什麼boss都逃了你還要追??為什麼boss發出了哀嚎你還不放過它???為什麼明明很簡單的道具可以殺死的boss你非要用小刀折磨????
這是個什麼魔鬼!
有這個身手打格鬥遊戲去啊……
軒轅天路整個人都恍惚了。
這位Z大,雖然是平臺簽約主播,但簽的是最低的B級約。底薪一千塊,打賞四六分,平臺六主播四,推薦位在網站頁面的旮旯犄角。
在這個直播業興盛的時代,這種主播一抓一大把,如果不是他微博粉絲數多,在他和山雨欲來那裏都不會有姓名。
具體的直播內容因為沒有錄屏看不到,但軒轅天路用自己近十年的主播經驗判斷,如果這個人的直播時長和曝光量上來了,絕對能在短時間內把自己,甚至是山雨欲來都壓下去。畢竟男人慕強,誰強爬誰牆,這是不爭的事實。
一旦跌落神壇,男粉完全沒有感情。
軒轅天路自虐般地不斷來回看Z大的短視頻,螢幕的幽幽藍光映在眼裏,焦慮得啃著指甲抖著腿。
這個小Z會在幾天內摸清逃殺的規則嗎?
逃殺有單獨的對戰局,如果1v1,自己真的能贏嗎?
要賭嗎?他賭得起碼?
突兀的鈴聲在安靜的房間內響起,軒轅天路一個哆嗦,眼中露出狂熱。
“山雨!怎麼樣了,他答應了嗎?”
山雨欲來還是那副老好人的態度,哈哈道:“對不住啊老弟,那邊怎麼都不鬆口啊,吃飯也只肯跟我吃。”
“為什麼!?”軒轅天路調兒直接破了音:“你跟他說了我給多少錢了?”
山雨欲來慢慢道:“說了,他不肯,非要杠……我說老弟,你那天真的太衝動了……”
“我知道!!”天路痛苦地揪著頭髮:“我都說要賠錢了!他還想怎麼樣!!”
山雨欲來等他吼過,才說:“老弟急什麼?他的平臺關聯帳號裏有記錄,逃殺的遊戲時長是零,壓根沒玩過。你是不是太躁了?”
他躁嗎?軒轅天路絕望地想,是的,因為他怕了。那不是普通人該有的身手,也絕不像有些粉絲猜的那樣是什麼健身房教練。
山雨欲來還在勸他早點應戰,別給小Z熟悉環境的機會,但軒轅天路一句也聽不進去。
不能就這樣比。
一定得想辦法。
“山雨,”他突然道:“他答應跟你吃飯?”
山雨欲來微妙地頓了頓,說對。
“你約他出來,給他拍照片。這主播沒露過臉,肯定是長得醜,起碼也在中下。你找點角度,拍難看點,掛到網上去,肯定掉粉。”軒轅天路聲音越壓越低:“你忘了去年的洋河了嗎?”
洋河曾經是他們平臺一個人氣很高的主播,聲音男神,粉絲都覺得他長得也一定好看,各種私信撩騷。
他沒爆照,也說自己長相一般,但粉絲的妄想怎麼能用這兩句話抵消?
某天他真的被爆照後,群眾發現,他長得確實太磕磣。女粉反噬,單純磕他聲音的也磕不下去了,在平臺的地位一落千丈,沉寂一段時間後退圈了。
小Z因為身手好,粉絲常調侃他靈魂美貌,想必也是有所幻想的。要是拍到他的醜照,找水軍操作一下,絕對能讓他一落千丈!
到時候他自顧不暇,哪管得上什麼賭局?
軒轅天路越說越興奮,山雨欲來卻遲遲沒答應。
“老哥,你這就沒意思了。”他拉下臉:“我們整個家族的友情推薦欄還不夠嗎?再要就過分了!”
山雨欲來還是那副好脾氣:“誤會了老弟,我只是覺得,拍照沒那麼方便。”
“別跟我裝了。這樣,我讓糖蜜蜜她們再給你掛個簡介位。”
“那真謝謝老弟,我就不客氣了。”
掛掉電話,軒轅天路一腳將垃圾桶踢翻。
***
聞爭對鄧璞玉擅自把他電話給山雨欲來這件事,態度鮮明:玉弟是欠揍了。
發消息罵了他一頓,聞爭鬱悶稍解,下了線。
貓竟然不在枕頭邊了。
聞爭翻身下床:“大黑?”
剛喊了一聲,貓就從客廳拖著腿慢慢走進來,抬眼看了看他,紆尊降貴地發出了回家以來的第一聲:“吼——”
聞爭渾身一麻。
那聲音像從喉嚨深處共鳴而來,似喵非喵,更像大型貓科的低吼,卻又不太凶,懶懶的。
被傻逼氣到乾癟的心像上了蒸籠,蒸得蓬蓬軟軟。
“腿還沒好,到處跑。”聞爭大手一抱,將貓放到床上,低聲帶笑:“幹什麼去了?我看看……”
他走出臥室。
裝水的小碟子沒動,但靠牆放的貓砂盆微微偏移了一個角。聞爭打開一看,果然有兩坨沾著貓砂的便便!
這下聞爭鬆了口氣,不用去醫院或者用棉棒潤滑了。大黑果然像鄧璞玉說的,強壯。
他不熟練地將貓便便鏟出來,低頭嗅了嗅,一點味道都沒有。
不是說,會很臭嗎?特意買的消味丸還沒有拆,貓砂也不帶香味,按道理講,總該有些味道的吧?
他百思不得其解,再次確認,確實沒有味道。
……大黑真厲害。
回到房間,盤腿坐上床,聞爭把大黑圈到自己腿中,擼了幾把,又拿手機唰唰拍了一會兒。今天的大黑很是配合,一點都不甩他臉。
還是貓好。比剛才那個傻逼可愛一萬倍。聞爭美滋滋地想。
被聞爭順毛順得呼嚕嚕的北思寧想,還是這個人類好。態度好,會做飯,不枉他耗費法力施了障眼之術。比剛才那什麼鬼“遊戲”裏“賊”好一萬倍。
房間一時浸在溫馨裏,一人一貓都很滿意。
作者有話要說:大黑:氣死了,那個賊又吼我又打我,還是這個人好,單純,還會做飯。
聞爭:氣死了,跟傻逼浪費半天時間,不如擼貓,可愛,還會上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