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父親的自私

　　“是啊，你漏了父母想要見一見自己真正孩子的心情。”

　　少年抓著頭髮的手頓時僵住，隨即緩緩放下，咬了咬嘴脣，垂下視線，低頭，“……抱歉……”

　　澤田家光輕笑了一下，手中的咖啡杯微微搖晃著，注視著杯中微微蕩著波紋的棕色液體。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因為Reborn的那個目的而來的，我也的確派人調查過你，甚至監視過你，我出現在這裡也的確是為了做最後的判斷，但是那不是全部，或者說這只是僅僅我出現在這裡原因的一小部分而已。”澤田家光的嗓音柔和，抬頭凝視著少年，“我想看看自己的兒子，看看他在哪，看看他過得如何，看看他是否迷茫需要幫助，看看他還是不是那個愛哭到讓人頭疼的小鬼……Vongola家族的未來前景固然重要，但是我的兒子也同樣是重要的。”

　　少年沒有抬起頭，只是死死咬著下脣，顫抖的氣息不受控制地泄露，連帶著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

　　“我和你媽媽一直在通信，她很害怕，很擔憂，她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為什麼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澤田家光嘆了口氣，“雖然她竭力掩飾不想讓我太過擔心，但是我仍舊能夠看得出來她寄來的那些信中壓抑著怎樣忐忑的感情，而我所能做的也只是隱瞞真相，寬慰她不要‘多心’。”

　　“……抱歉，我沒有想過……媽媽會這樣擔心……”一說話，一直強忍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少年不得不抬起手，捂住自己的雙眼，將頭埋得更低。

　　想起之前兩次去澤田宅，母親埋藏著憂慮看起來一如既往的快樂表情，澤田綱吉就忍不住咒罵自己，僅僅放任自己沉浸在自怨自憐之中，根本沒有去顧及自己母親的心情——明明，一無所知的她才是更加彷徨不安的那個人……

　　“不要這麼說啊，你也什麼都做不到，不是嗎？”伸出手臂，隔著桌子拍了拍少年的頭，澤田家光笑了一下，“其實，你能夠回家看看，奈奈很高興的。她給我的信裡有提到你，說雖然只是見了一兩面，卻覺得非常親切熟悉，只是你去的次數實在是太少了……真是薄情的小鬼，不論你在顧及著什麼，也要多回家看看，知道嗎？”

　　不知道為何，澤田綱吉剛剛有所收斂的淚水突然再次泛濫，深感丟臉的他不自在地扭了扭頭，將面孔轉向一邊，輕輕應了一聲。

　　——沒有什麼能夠比得上父親的一句“多回家看看”……

　　“真是的，愛哭的毛病到現在還沒有改掉嗎？”將盛著牛奶的玻璃杯往少年的面前推了推，澤田家光的語調無奈，卻又滿是長輩對於晚輩的寵愛。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澤田綱吉不由自主地皺起眉，厭惡地看了那杯牛奶一眼，“我也用不著喝牛奶了。”

　　“不喝牛奶就永遠是豆丁那麼大小的個子哦！”澤田家光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小段距離，揶揄。

　　澤田綱吉看著父親熟悉的動作和語調，破涕為笑，“不要以為我還是那麼好糊弄的。說什麼一直喝牛奶就能長得跟你一樣高，我喝了十多年不還一樣沒有什麼效果。再說現在又不是我自己的身體，喝了更是沒用。”話雖是這樣說著，但是他仍舊還是順從地端起牛奶，略微皺著眉，小口喝著。

　　有些小動作，雖然年齡改變，甚至是外表改變，都不會變化。澤田家光看著少年的動作和表情，眼神更加柔和起來，“嘛嘛~如果連牛奶都不能讓你長不高的話，我只能說你就認命吧。”

　　澤田綱吉嗆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瞪了他一眼。

　　少年通紅著眼眶，睫毛上似乎還帶著淚滴，小口喝著牛奶，時不時用舌頭舔一舔嘴角的奶漬。澤田家光撐著下巴，默默看著，似乎時光又回到很多年前，每次澤田綱吉被鄰居的孩子們欺負，哭著跑回來尋求安慰的時候，他都是給他倒上一杯牛奶，拍著他的頭，然後鼓勵他多喝牛奶長得像爸爸一樣高高壯壯地，然後把那幫孩子一個個揍回去。而被他的瞎話鼓舞的小孩子即使再厭惡牛奶，也會紅著眼眶，忍耐著一口一口喝下去……

　　只是後來，被無良父親欺騙的小孩子始終沒有完成這個心願，反而被越欺負越厲害，性格也逐漸懦弱下來，極力避免跟其他孩子起衝突，能退則退……澤田家光一直很擔心，這樣一個孩子，將來如何能夠繼承Vongola家族首領的位置？但是無論他如何擔心，如何不想這個孩子走上這條道路，他那獨一無二的血統不會給予他任何選擇的權利。

　　他是澤田綱吉的父親，同樣也是Vongola家族的門外顧問，他希望Vongola家族盛興，同樣希望自己的兒子幸福快樂的長大成人。

　　但是有些事情是難以兩全的。

　　“聽Reborn說，你是從十年後莫名其妙來到這個時代的？”

　　“……嗯，是的，只是睡了一覺而已……”澤田綱吉苦笑著把杯子放到桌子上，“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變成了這樣的情況。”

　　“那麼之前，聽說你需要成為Vongola家族十代首領的時候，你會很抗拒嗎？”

　　“當然，非常抗拒。”澤田綱吉聳了聳肩膀，“從始至終都不願承認什麼十代首領的身份，即使被迫不得不做各種危險的事情，但是絕對沒有繼承Vongola家族的念頭。不過沒有人會聽我的想法，除了Timoteo爺爺……有些事情也不容得我說不願意做就能夠不去做……總之亂七八糟渾渾沌沌地就被趕鴨子上架了……”抓了抓頭髮，少年的表情異常苦惱，“說什麼只有我能繼承，完全不給人拒絕的餘地……”

　　“那是因為，在那個時候只有你一個人擁有Vongola的血統，只有你能夠繼承Vongola家族首領的位置。”澤田家光聽著少年的抱怨，笑了起來，“但是，現在已經不必了。”

　　“呃？”澤田綱吉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抬頭看向澤田家光。

　　“以前，我也很苦惱。我知道以你的性格根本不願意去繼承黑手黨家族首領的位置，你會受很多苦，甚至有生命危險。這是一條荊棘密布的道路，一旦走上去，你的一生都將處於危險之中，我和九代首領能做的，只是保護你，給你一個普通快樂的童年，而一旦你長大了，我們則不得不將你推出來，讓你面對那些殘酷。身為父親，我很擔心，但是身為Vongola家族的門外顧問，我卻完全無法阻止這樣的發展。”澤田家光看著少年，目光柔和，“但是現在已經沒有這樣的問題了。你不再是唯一一個擁有Vongola家族血統的人，不再被血統所禁錮，你可以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不是嗎？”

　　“……自由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澤田綱吉喃喃地重複了一遍，臉上仍舊帶著沒有醒悟的茫然。

　　“之前的你，是被逼著走上自己不願意走的道路的。現在，你有了重新選擇的機會，沒有人會再限制你、強迫你，你可以遠離黑手黨的世界，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嗎？我會幫你找到一具身體，黑手黨暗地裡有很多奇怪隱秘的違法研究，我想應該會有類似的實驗，即使沒有，我也會為了你找人開展這類研究，九代首領也會幫忙，然後你就可以按照自己所選擇的去生活，過上你曾經希望的平靜安寧的生活。”

　　“……但是Vongola家族那裡……”

　　“那裡有我們在，那裡已經不是你必須肩負的責任了。我們會為了它找到適合的繼承人，我們會讓它興盛，因為這也同樣是我們的心願——一切有我們。”

　　澤田綱吉沉默了。

　　Vongola家族已經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重心，是他唯一為之努力奮鬥甚至可以付出生命的存在，他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會離開Vongola家族，離開黑手黨世界，去過自己一直希望的……普通人的生活。

　　——普通人的生活……這樣也不錯，不是嗎？這不正是他一直期盼的嗎？沒有了殺戮的生活，沒有了勾心鬥角，沒有了不得不去做的犧牲，沒有了燈紅酒綠下他所厭惡的糜爛，沒有了每晚入睡前心靈的責問……

　　——Vongola家族有著Timoteo爺爺，有著父親，有著Reborn，有著許多許多的人，他們一樣能夠保護Vongola家族，他可以信任他們的能力與信念，安心將一切交付給他們……

　　——是的，就是這樣……沒有了血統，他完全可以走上另一條道路，另一條遠離黑手黨的道路。

　　但是，這樣想著，他卻沒有任何欣喜的感覺，心中像是出現了一個大洞一般空洞地令他發寒，彷彿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色彩，他被孤零零地拋棄在一邊，看著周圍的所有人離他遠去。

　　——Vongola家族已經不再需要他了，他不再是肩負整個家族責任的首領，他可以離開……去走自己的路……但是他又該往哪裡走呢……？

　　——沒有了Vongola，現在的他又能擁有什麼呢？

　　“你被過去困得太深了，這個世界不僅僅只有黑手黨是棲身之所，或者說……對於你的性格而言，黑手黨根本不是適合的世界。我知道Vongola家族對於你的重要性，知道你眷戀著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但是如果拋棄過去，你會發現其他的世界其實也許會更好，你會獲得其他同樣珍貴的東西。”看著少年茫然的空洞表情，澤田家光輕輕嘆了口氣，抬起手揉了揉少年的黑髮，“人是要向前看的，放下過去，未必不能得到更珍貴的東西……當然，這也只是我的希望罷了，真正的選擇權是在你的手上，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麼，我都會盡自己所能的幫助你。”

　　“……請原諒一個父親的自私，他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兒子繼續身處危險的黑手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