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chapter 77
宋茵從前只知道大薇家裡的企業做得大,具體的瞭解幷不深入。好友雖然是獨生女, 但對管理生意一向沒有興趣。好在晉叔叔人開明, 並不勉強這些, 甚至打算好了以後聘職業經理人管理, 可是一切都沒來得及籌備, 變故便在一夜間襲來。
晋薇的父親不知得罪了哪位大人物,集團稅務被立案審查, 晋叔叔也在幾天前的深夜被帶走了, 公司無主,董事會大小股東紛紛開始鬧事,妄圖趁亂分一杯羹。現在的晋家可謂內憂外患, 風雨飄搖。
宋茵聽著電話, 身上忍不住發冷, 鼻子也酸了, 替好友難受的。她恨不得此刻就在晉薇身邊, 好替她分擔。
「大薇,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 先聽聽律師怎麽說……」
從前每次發生什麼事情,晉薇總在她身邊,而這一次, 晋家出了天大的事, 她卻隔得這麼遠。
「從前, 爸爸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些, 也不給我任何壓力, 我一直理所當然的享受著他帶來的一切,却什麽責任也沒有承擔……」晋薇幷沒有哭,然而那平靜的聲音却越發聽得人悲從中來。
「現在,是我承擔起一切的時候了。」那聲音冷然,是硬錚錚的味道。
易音性子柔,醉心藝術,不懂這些商場上的東西,眼睛都哭腫了却拿不出辦法來,晋薇是獨女,也是家中僅存的希望。她雖不是專業出身,但這些年耳濡目染,多多少少懂一些,加之晋薇的性子裡遺傳了父親的堅强與果决,眼下,盡管再艱難,也只能硬著頭皮迎難而上,撑起局面。
挫折與打擊是世界上叫人成長得最快的東西,宋茵清楚,晋薇其實已經下定了决心,她給她打電話,無非是在尋求外界的一點支持與肯定。
電話二十來分鐘便要結束,現在的晋薇很忙很累,一整夜沒睡,却還是需要清醒地做出每一項决策,再沒有多餘的時間軟弱。
「謝謝你,茵茵。」掛掉電話前,晉薇最後說道。
「謝我什麽呢,我什麽忙都沒能幫上……」宋茵的聲音都哽咽了,這種無能爲力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一顆心都揪起來。
「你和我說話就是最好的幫助了,」晋薇勉强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麽,又道,「還有,從前跟你說陸嘉禾的那些話,我收回來。」
「我和他有些誤解,從前相處,是我選擇性地忽略掉了一些東西,也許你的堅持是對的,茵茵。」
「這些天我家裡出事,是陸叔叔叫他一直幫忙。」
人只有落難的時候,才最容易嘗遍人情冷暖。
父親被拘留調查,風間浪口上,親戚朋友怕被牽連,鮮少有人膽敢打來電話問候,剩下的那些人不落井下石便是好的,更別提幫忙。僅憑著幾個父親的舊部,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想要翻轉事態談何容易,對手看不起她,父親的部下不敢信任她,遇到嘲笑和刁難都是輕的。
就算陸嘉禾的幫忙幷非他的主觀意願,但至少他來了,以他的身份往身邊一站,便是一種威懾。
電話另一端傳來忙音,宋茵眨了兩下眼睛,才把手機從耳畔拿下來。
原來這些天陸嘉禾都在晋薇家幫忙啊……
他們兄妹的關係,似乎緩和了一點。心焦之餘,有一點欣慰漫上心頭來,然而望著空蕩蕩的未接來電欄,那點兒欣慰,又很快被更多的悵然給壓了下去。
「我這樣澄清可以了嗎?」
晉薇把手機放回辦公桌,偏頭去瞧陸嘉禾。
男生就靠在落地窗前的辦公椅上,兩條腿懶洋洋在桌面搭著,垂頭用針管筆在速寫本上勾勒著綫條,頭也不抬回她︰「太簡單,沒說清楚。」
那是她父親平時的位子,平日辦公時都是西裝革履、正襟危坐,陸嘉禾大概是第一個敢這樣吊兒郎躺上去的人,晋薇垂了垂眸,解釋,「宋茵是大人了,她有自己的思想會分辨,我從前那樣說,她不是一樣和你在一起了?」
「那不一樣,我可不想在她心目中當個不完美的人。」
「呵呵。」
晉薇冷笑一聲,她從前從未發現,這個哥哥有這麼厚的臉皮,就算她願意解釋,他從前中二期的斑斑劣跡是一筆抹得掉的嗎?
「你從前對我的污蔑沒有起作用,幷不代表不存在。」陸嘉禾頭也沒抬,却不知從哪兒瞧見了她心中的腹誹,「正好我這兩天在這兒待得膩味得很……」
「知道了,」晋薇從辦公桌上立起身,「我以後會找機會幫你解釋清楚的,現在,一點鐘的會議就要開始了。」
陸嘉禾手上頓了一下,又繼續把綫條往下拉,淡淡道,「等著吧,我還沒畫完。」
「你在畫什麼?」晋薇皺眉,想要偏頭過來看,陸嘉禾的身體反應却快得驚人,沒等她凑上前,本子便被合了起來。
等宋茵基本能離開輪椅的時候,宋家在江州的房子也正式交掉了首付。
宋母辦事一向雷厲風行,宋茵怎麽勸也不肯去留學,剩下來的那一大筆錢,在江州付個大房子的首付、再添置輛車子綽綽有餘,京州房子一時半會兒也不需要賣,租金便足够還每月房貸。
「茵茵,你在姥姥那兒再住幾天,媽媽這邊把房子打掃好了,差不多就能搬回來市裡住了。」
「嗯。」
宋茵乖巧應了。其實她倒不急著回去,宋茵挺喜歡鄉下,沒有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厦,沒有吵嚷的街市,空氣清新,每天推開窗便是撲面的海風吹來,鄰裡都淳樸友善,好像壓力都遠去了。
「都還沒問你,這兩天練得怎麽樣,夜裡傷口還疼不疼?」
「我按照步驟來,恢復的挺好,不用擔心了,我可以的,媽媽。」
艱難肯定有,但那些東西和不能上舞臺相比,都顯得太微不足道了,宋茵答著,撕開一根火腿腸,衝爬到二樓窗檐上的小猫招了招手,遞過去一半。
那小花猫熟門熟路跳進窗戶,四肢悄無聲息落到桌面,探頭探腦嗅了嗅,小口小口就著她的手舔起來,粉紅色的舌頭很秀氣,吃完了一根,便在桌上蹲坐下,也不走,眼巴巴望著她。
宋茵好笑,衝它攤了攤手,示意沒有了。
她和姥姥兩個人吃得清淡,平日最多熬點骨頭湯和魚湯,就這一小袋火腿腸還是來探病的舅舅一家帶來的,小表弟走時候忘了拿,每天一根,已經被宋茵喂完了。
「笑什麼呢?」宋母聽著聲音察覺。
「沒有媽媽,你說的我都記住了。」
「那就行了,要多喝骨頭湯,補充鈣質和營養好得快。」宋母最後叮囑,「改天我就和你爸爸來接你。」
才挂電話,窗外便飄起了雨,這雨不算小,宋茵有些擔心,扶著桌子起身往門口走了兩步。
姥姥出門買菜時候沒帶傘,算算這會兒應該才剛到集市,萬一雨下大,可能就回不來了。人上了年紀,一點傷風感冒都馬虎不得。
宋茵猶豫片刻,扶著欄杆下樓,拿了門口的傘,一瘸一拐走到門口,小花猫也跟著跳下來,跟在她身後。
好在才到巷口,宋茵便瞧見了老人的身影。
「姥姥!」她趕緊伸手招呼一聲。
老人的菜沒買,大概沒走到集市上,天陰便先回來了。
她手上舉了一把天藍色雨傘,看上去莫名有幾分眼熟。
「姥姥,這傘是跟誰借的嗎?」老人家出門時候分明沒帶。
「一個小夥子借給我的,他跟我打聽咱們村子怎麽走,我就帶著他折回來了。」老人收起藍色傘,又接過宋茵手中拎著那一把,「小夥子還在村口的小賣部等著,我去把傘還了。」
「我去吧,姥姥。」
宋茵趕緊把傘接過,「下雨天路滑。」
「那怎麼行……」
「我今天的練習還沒做,就當鍛煉了,姥姥先進去做飯吧,我馬上就回來。」
宋茵拿著藍色雨傘走出一段,垂頭時打量了一眼。
其實就是一把很普通的傘,傘柄大概年歲久了,已經有些褪色,却看得出主人愛惜的很好,沒有銹迹,沒有折痕。
傘面是晴天裡天空的顔色,水花在傘面綻開會很好看。
她這樣想著,被自己的想像力嚇了一跳,而後又笑起來。
陸嘉禾從前也借過她一把傘,黑色的縴維玻璃,很大,很霸道,像他的性格一樣,他現在,大概在準備開學了吧?宋茵在網上查了崇文的開學日期,只比京舞晚上兩天。
離村口的小賣部越來越近,宋茵抬起頭來朝那邊一望,這一瞧,便頓住了脚步。
白球鞋的鞋面已經被落地的雨花濺濕了,小花猫見她停下,跟在後頭喵地叫喚了一聲。
前面屋檐下那個身形高大的男生,就這樣轉過身來,隔著雨幕,漆黑的眸子,像是跌落在深海裡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