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chapter 75
京州秋天的深夜已經帶上了幾分凜冽的寒意, 宋茵下了飛機便裹上大衣,還是冷得直哆嗦, 可想而知宋父在機場等了兩個小時是什麽感受。宋茵伸手够了一下他的手背, 已經全冰了。
就這樣,宋父還打算解下自己的圍巾給她戴。
「我不冷。」宋茵趕緊戴上帽子拒絕。
「幹嘛來這麽早, 」宋母心疼他, 語氣中又帶了幾分責怪︰「不是跟你說了我們幾點到,白來這兒傻等。」
「我閨女回來呢, 想早點兒看見茵茵。」宋父哈哈笑起來, 接過宋母手中的行李。
這話兒說得宋茵眼淚差點往下掉, 又聽宋父道︰「茵茵餓不餓?爸爸今天買了許多你愛吃的,都放在冰箱裡, 一會兒回去就給你做, 辣炒藕丁,香煎杏鮑菇、臘腸炒荷蘭豆……」
「飛機上都吃過了,再說這會兒深更半夜的,還吃什麽。」宋母瞪他, 「茵茵這段時間都胖了, 你可別再--」
「茵茵生著病呢, 你這個容嬤嬤,怎麼能這麼苛刻……」
宋父話還沒說完,小臂上便被掐起來, 「合著就你唱紅臉我唱白臉呢, 你自己說說這大晚上的吃這些健不健康。」
說到戰鬥力, 宋父的始終是不及宋母十分之一,敗下陣來,只得一邊推著行李,一邊低聲求饒︰「還有人看著呢,這樣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宋茵幷不回頭,坐在輪椅上聽得直樂。
她們家的模式是慈父嚴母,兩口子這樣拌嘴很多年了,真正的架却沒吵過幾次。宋父是寬和又包容的,和宋母要强的急性子正好互補,心裡真難受的時候,宋父便拎著酒去和江大教師苑看門的老大爺那喝兩盅傾訴幾句,回來便又好了。
機場裡LED大屏上閃過CUFL的比賽片段集錦,宋茵笑著抬眸正巧瞧見,又想起陸嘉禾來,怕他深夜來機場傻等,她上飛機前都沒告訴他,他這會兒應該睡得正香。
宋茵朝掌心哈了一口氣,熱氣在深秋的夜裡凝成白霧,然後很快又在空氣中消散。
回到熟悉的環境裡,宋茵這一覺睡了十來個小時,醒來時正是下午,天氣不錯,小區的鳥兒在錯落的枝丫間跳躍。宋茵對著鏡子洗漱完,雖然精神還是有些不濟,但耳鳴頭疼的症狀都消失了,時差總算調節過來。
「茵茵,吃飯了。」宋父聽著響動喊她。
「好。」
宋茵拿起床頭的手機,搖著輪椅往外走,手機按亮這才發現陸嘉禾給她打過電話。
「你的同學們都挺擔心你呢,昨天手機打不通,還給家裡來了電話。」
這說的大概是晋薇,只有她知道家裡的電話。
菜色豐富,宋父給宋茵夾了塊肉,「要是休息好了,有時間就請她們吃個飯,你們小夥伴間聚一聚,也算慶祝一下出院了。」
兩口子商量了一晚,决定把宋茵送回老家一段時間,江州空氣好,是個養病的好地方,過了這兩天,宋茵和朋友們可能得要好長一段時間見不上面了。
宋茵胃口還沒恢復,草草吃了一點,便到陽臺上給陸嘉禾回電話,那邊鈴聲響了許久,却沒有人接。
大概在吃飯?
宋茵沒猜錯,陸嘉禾確實在吃飯。
法式餐廳在鬧中取靜的通州路,燈光柔和、裝飾典雅,桌椅的雕花精緻,是易音的品味。
鵝肝醬煎鮮貝做得入味,可惜陸嘉禾沒什麽胃口,隨意抿了口醬汁,便放下了刀叉。
「六一的口味還是這麽挑剔,」易音笑了笑,「嘗嘗這兒的香檳,你們年輕人應該喜歡喝這個。」
陸嘉禾搖搖頭,往後一靠,目光漫不經心瞧向窗外,「有什麽事開門見山直說吧,我還有事,現在沒什麽心情吃飯。」
陸父才聞言,眉頭就深深皺起來,「六一,好好說話。」
易音和陸父當初是和平分手,離婚的第二天便開始專注各自的事業去了,至今偶爾會像朋友一樣聯繫幾句,弄得他這個兒子好像總在無理取鬧。
說話間,侍應端著香檳和果汁上來,陸嘉禾待人走遠了,才心平氣和道,「大家都很忙,我只是不想浪費彼此的時間。」
易音用餐巾一角擦拭乾淨唇畔,沉默半晌,放下餐具,小心翼翼道,「六一這段時間忙著比賽,媽媽好久沒看到你了,就是想和你多說會兒話……」
陸嘉禾聞言挑眉,似笑非笑揚起一個笑容,「是嗎,距離燕京的比賽才過去一個多月,也不算很久。」
畢竟從前易音各地巡迴演奏時,整年不見面的時間都有過。
易音心中一陣絞痛,勉强笑了兩下,倉皇轉開話題,「我聽薇薇說,宋茵到國外去手術了,不知道需不需要幫忙,我有位認識的……」
「不必了,」陸嘉禾聽完拒絕道,「手術已經做完了,她的傷也快好了。」
易音黯然,又重新努力找著話題,「說起來,我從前受邀去江州大學演出的時候,還見過茵茵的爸爸,他當時負責接待,是個特別紳士斯文的人。」
陌生了太久,其實他們母子之間幷沒有什麽好聊的,易音只能努力找著兒子感興趣的話題。
陸父與宋茵只見過一面,但却不止一次從旁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了,易音那兒,母親那兒,還有崔博濤那兒,知道是個勤奮上進的孩子,家裡也是書香門第。
頭一回知道的時候,他心裡其實還鬆了一口氣。
在衆人看來,陸嘉禾桀驁難馴,誰也管束不了,他就算是離經叛道地找個比他大十來歲,或者和他差不多性子的女朋友,都不奇怪。反倒是找了個正兒八經乖巧聽話的女朋友,讓衆人驚喜地有些不適應。只是不知道對方那樣的乖乖女,鎮不鎮得住陸嘉禾這個混小子。
說話間,瞧著手錶上的分針又轉了半圈,也不知道宋茵的飛機有沒有落地了,陸嘉禾再也坐不住,拿起包,隨意道了聲別,長腿跨開就要走。
「六一,等一下。」
易音站起來,「媽媽這次從歐洲回來,給你帶了雙球鞋,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盒子被打開,遞到陸嘉禾跟前。
那是雙簽名球鞋,上頭的簽名是陸嘉禾十來歲時候喜歡的一個球星,球風蠻橫霸道。離他退役已經許多年,這雙簽名球鞋應該算是難得。然而易音不知道的事,那球星退役前的一場球賽下脚凶悍,或有意或無意截斷了另一位球員的職業生涯,陸嘉禾早已經不再喜歡他。
「你不需要費這樣的力氣。」陸嘉禾抬手,將盒子蓋起來。
其實他今天已經用盡了十二萬分的耐性,每每要起身走時候,又想到宋茵那天生氣的樣子。確實,二十來歲的人,他並不能張牙舞爪一輩子。陸嘉禾不想渾身豎著刺,刺傷別人也戳疼自己,愚蠢,也很幼稚。
他抬起頭來,望著易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很多事情都是無可挽回的,既然已經過去了,也用不著費心費力想著彌補。」
那一年母親的音樂會,陸嘉禾其實幷不想去,易音打來電話幾次催促,二老大概也是想要孫子和母親多多親近,同他商量了一整晚,陸嘉禾才勉强答應了。就是在奔赴機場的高速路上,雨天地滑,撞擊後車輛側翻,二老成爲了那場連環車禍裡的殉難者。
也許他真正不能原諒的不全是易音對他成長的忽視,還有遷怒。無論找多少理由爲她的無辜開脫,心裡到底難以釋懷。
易音那時候是陸嘉禾天底下最討厭的人,可隨著成長,許多恨意其實已經消亡在向後奔跑的歲月裡。傷痕也是,只能由時間一一撫平。
「以後,我盡量試著,就像普通人一樣和你好好相處。」他低頭將那盒子推了回去,「這些東西,我不喜歡,也用不著。」
這一次,他言罷,拎起包朝餐廳門外大步離開。
易音瞧著他遠去的背影,忽地抬手捂著嘴巴,泪流滿面,泣不成聲。
「孩子……孩子他這算原諒我了嗎?」
幷沒有,但他開口了,會試著好好相處。
陸嘉禾其實還是長大了,在他們都沒有看到時候。
這種長大指的不是身體與智力,而是整個的思想與情感,都少了偏激,成熟起來。
陸嘉禾才出門,便瞧見了宋茵的未接來電和信息。
宋茵昨晚已經回國到家了。
這大概是他一整早來最值得開心的事情了。
大道邊上的車流有些喧嚷吵鬧,他看完了信息,找了棵僻靜的樹下站定,給宋茵回撥了電話。
「吃飯了嗎?」宋茵問他。
「沒呢,想和你一起吃。」陸嘉禾臉不紅心不跳地撒完了謊,一片金黃色的梧桐葉便落到發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