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 61
才聞言, 那領導便低聲笑起來, 神情中帶了點兒驕傲的意味,用對方的語言與他交流,「不是的,她還是個實習生, 今天起正式通過入團考核。
「她看起來很年輕,舞蹈也很有靈氣, 你們團裡像她這樣的演員很多嗎?」那外國人的眼睛緊盯著臺上, 比劃著與他交流。
男人沉思了一下這個問題,實話實說道,「她很年輕, 已經拿下了流螢杯金獎,那在國內是一個非常權威的賽事, 這樣新鮮的血液正是我們團裡所缺少的。」
聽完回答, 那外國人便搖了搖頭, 「真遺憾, 倘若她願意的話,我其實可以爲她寫一封推薦函,她的表演非常有張力和美感,要是能深造一下,一定會得到更大的發展空間……」
至於推薦到哪裡深造, 當然是他所在的舞蹈學院。那可是享譽全世界的舞蹈家搖籃。
臺上的音樂已經進入高潮, 急促的鼓點和琵琶聲密集起來, 九重宮殿塵土飛揚, 君王帶著美眷逃亡,隻西出百餘里,却不得不賜死佳人。宋茵的節奏高低起伏安排得巧妙,用大幅度的控腿、跳躍、旋轉來表現主角內心世界的痛苦與失望。
舞蹈中大量的技巧,宋茵處理得行雲流水、乾淨利落,毫無炫技的生硬堆砌,過人的基本功却可見一斑。
男演員的烘托更是恰到好處,兩人將那濃烈的情感交叠在一處,沉重的惆悵籠罩了整個表演廳。
「這是個天才,如果這舞是她一個人的編排,我真想現在就把她帶走!」外國男人毫不吝惜地發出贊美。
角落的陸嘉禾遠遠聽聞零星半句議論,淡淡瞥了一眼,又將餘光重新移回舞臺上。
陸嘉禾的藝術造詣大概又比普通人好一些,他當然知道宋茵跳得很好,但那個與宋茵牽著手的男人就叫人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了。
他不是個小肚鶏腸的男人,但不知道爲什麽,從第一次看那小子出現在宋茵身邊起,他就莫名其妙焦躁,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發癢的拳頭。他覺得,那個看起來動不動紅臉的男孩,內心遠不如他所表現出來的靦腆內向。
就如他看向他的眼神,平靜無波,又暗含挑釁。
礙眼。
礙眼。
礙眼 100。
跳這樣的雙人舞,哪裡避免得了身體接觸。
陸嘉禾瞧了一會兒,越來越憋屈,別開眼睛,片刻之後又覺得不能便宜這小子,目光又移回來緊盯著。
他的手臂抱起來,又鬆開,最後實在忍不住把指節按得 擦響,音樂終於進入到尾聲。
昔日的恩寵仿佛地上散落綺羅首飾,化作烟土湮滅。
音樂漸慢,沒有更多恢弘的場面和變化的燈光來渲染舞臺效果,宋茵用肢體語言便能將情感表現得淋灕盡致。
佳人慘死,聲聲悲切,滿目淒然。
生死遺恨,再難相見。
整支舞蹈是典型的漢唐古典舞,舞蹈、與歷史、音樂都配和得極為巧妙完美。明明舞蹈時間幷不長,起承轉合,却叫人覺得已經看完了佳人的一生。
直到音樂結束,宋茵到台前謝幕時,台下才響起了掌聲。
大廳裡的人不多,這樣熱烈的掌聲,已經足够難得。
陸嘉禾鼓掌,視綫始終凝視在宋茵身上,餘光裡瞥見謝幕的程格周彎腰起身,視綫又朝他瞧過來。
他當然不甘示弱回瞪。
演出完了,壓在心口許久的一塊大石頭也終於落地,宋茵如釋重負。剩下的時間還得換衣服卸妝,女更衣間陸嘉禾又進不得,宋茵乾脆叫他在舞團外邊等。
爲了跳舞方便,她的頭髮盤得很緊,拔下來一堆重重的頭飾,頭皮都被墜得生疼。
其實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宋茵低頭瞧了一眼裙擺下的脚腕,心裡有些慌,猶豫半晌,到底沒開始脫鞋,把裡面的彈力綳帶拆開看看。她剛才跳得全是大幅高難度的動作,强度也高,綳帶束得太緊,跳到現在,她感覺脚踝上其實已經沒什麽知覺了。
「宋茵!」
身後有人推門進來,她趕緊放下裙擺回頭,笑著喚一聲,「徐老師。」
「你剛才表現真的好,之前你說自己編舞,我一直沒空過來看看,還真沒想到,你能編到這個水準上來,都可以搶編導飯碗了嘛。」
宋茵被誇得臉紅,「我知道的,徐老師別誇我了,哪裡有這麽好……」
「別把自己看扁了。」她在一旁拉了個椅子坐下來,「你剛才注意了嗎,台下領導席中間那兩個人外國人,有一位,是喬弗裡學院來咱們團交流訪問的,界內大牛,他親自誇了你,說想給你寫介紹信去深造。」
「這些話,還是咱們團長親自跟我說的。」她笑了笑,抬手拍拍宋茵的頭,感慨萬千,「這麽看來,你這麽久的努力也算沒白費。」
宋茵和她年輕時候很像。天賦奇高,勤奮過人,可惜命運和她開了個大玩笑,她最後只能落寞地離開舞臺。
宋茵是個很好的後輩,乖巧又謙虛,如今同樣的傷病落在她頭上,自己總忍不住多關照幾分,仿佛這樣,自己的舞蹈生涯便也得到了延續。
評分結果得到下周才公布,但領導們會給宋茵打多高的分,這其實已經不難猜到了。
盡管年紀最小,但在考進來這一衆實習生當中,宋茵絕對是最耀眼的那個。
舞臺的妝容較平時更濃重,待到徐老師走了,宋茵才對著鏡子,將妝容卸了個乾淨。眼睛被睫毛上的化妝水蟄得有些睜不開,她垂著眼簾,摸到衛生間的水龍頭,俯身打開往臉上衝水。
「你現在很得意吧?」
身後突然有聲音響起來,夾雜著嘲弄與微諷。
是鬱靜琪的聲音。
宋茵的眼睛還沒睜開,耳朵已經把聲音辨出來,心中驚訝。
鬱靜琪平日幾乎不住校,更別提這是暑假,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裡?隻思考了一瞬,宋茵心中又自己找到了答案。
她是為之前徐明音被錄下的視頻來的吧?就在那天即將離開行政處大樓的時候,她用手機最後的電量把徐明音找她說對不起的視頻錄了下來。
宋茵捏著視頻思考了很久,最後還是晋薇幫她下定决心上傳了網站。只是這次上傳的網站,當然不再是學校那個隨時可能被删帖的官網。
事情發酵起來還需要一段時間,倘若鬱靜琪足够聰明,應當會在事情鬧大之前主動找到她這個當事人。
三兩把水將臉上的洗面奶衝乾淨,宋茵慢條斯理從口袋裡抽出一張面巾紙,擦乾眼周的水汽,直起身來,瞧著鏡子裡的人,唇角翹了翹,對她露出一個笑意。
「這一切是依靠我自己得來的,我得意難道不應該麼?」
「卑鄙。」鬱靜琪握緊了拳頭,含恨咬牙。
宋茵的笑意漸漸淺淡下來,偏頭不解,「我以爲這個詞只能用在你身上。」
她緩緩轉過身,瞧見鬱靜琪手上低低拿著的拐杖和右脚的石膏時,心裡微詫。方才對著鏡子,她幷沒有瞧見這些,鬱靜琪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受傷了。
舞蹈生最愛惜的就是一雙腿,無論是骨折還是扭傷,不管輕重,對於她們來說比什麽都叫人難受。
這一點,宋茵深有體會。
鬱靜琪看起來傷得還不輕,都用上了拐杖。這一刻,宋茵實在不知該要幸灾樂禍還是該同情她了,轉身收起洗手臺上的化妝品,不欲再與她糾纏下去。
然而鬱靜琪顯然幷不想這麽輕易放過她。
「裝什麼?」她伸手往衛生間門口一堵,攔住她的去路,「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人也是你雇來的吧?」
「你在說什麼?」宋茵眉頭徹底皺起來。
「你莫不成當我是個傻子?」鬱靜琪冷笑一聲,「你傷了右脚腕,就雇人傷了我的右腿,現在還敢在我面前裝無辜?」
「不明白你想說什麽,」宋茵的面色徹底冷下來,「你要是想就這樣無憑無據往我頭上安個罪名,我勸你還是算了。我不是你,做不來你那些叫人噁心的事情。」
「你這麼有恃無恐,真以為我沒有證據麼?」
「那請你趕快拿出來,否則這樣空口白牙污蔑人,是誹謗。」宋茵說完這句,徹底沒了耐性,拍掉她的手,快步出了洗手間。
留下鬱靜琪站在原地,咬緊下唇,指尖深深扎進掌心裡。
上一次家裡幫她處理掉徐明音的事情之後,爺爺已經對她有了不滿,她不能再無所顧忌。
她不過就是找不到證據而已。
遲早、遲早她要向衆人揭開宋茵僞善的面具,讓大家都看個清楚,她們所以爲溫柔和煦的女人,到底有多惡毒虛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