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鏈
鐘琪睡了四個小時就醒了。
大男孩還睡得很沉,眉心一道淺淺的溝壑。她指尖輕輕抵住他的眉心,在他放鬆眉目之後,她穿好衣服離開套房。
餐廳裡人烟稀少,零星的客人安靜地吃著飯。
賀秋陽起得早,見她來了,很快拉開椅子站起,去給鐘琪拿早餐。
鐘琪在桌邊坐下,沒過多久賀秋陽便回來了。恰好有客人起身,對方背影高大筆挺,一身熨帖的襯衫和西褲,單手放進褲袋,另一手斯文地將椅子推回原位。
儘管峰會規模袖珍,到場的人却不會少。江聿城沒有專場,但他理所當然會受邀。
賀秋陽收回視綫,稍微垂下眼,鐘琪慢條斯理地切著魚肉,平波無瀾黑眸却對著他,問他:「通知她了?」
他點頭:「已經通知過了。」
他們的桌子在過道旁,說話間,江聿城不疾不徐地邁著步子過來。鐘琪的位置是背對著他的,聽著那道脚步聲,她放下刀叉,在他路過桌邊時,對他略微頷首:「江先生。」
江聿城的脚步沒有停頓,微微垂眸,點了下頭:「鐘董。」
打過招呼,鐘琪便交待賀秋陽:「明天你留在這裡。」
賀秋陽:「是。董事長,昨晚公司的……」
兩人說話間,江聿城漸漸地走遠了。
峰會第一天上午是開幕式,他們的位置不在一起,不過鐘琪專場的時候,江聿城會來。只是那時候她會在臺上,他在台下,兩個人不會有交流的機會,也沒什麽好交流。
回到套房,霍恩回醒了,但顯然睡眠不足,眼睛裡又有紅血絲。
鐘琪背對著他換衣服,「開幕式可以不去,你再睡一覺。」
霍恩回盯著她纖瘦的肩和腰,以及脊背上精緻的蝴蝶骨,啞聲說:「好。」
鐘琪拉上內衣肩帶,回頭看了他一眼。
大男孩的微表情沒有變化,但按照他的路子,他本來該是拒絕的。
鐘琪走後,霍恩回草草洗漱,很快離開酒店。
上了輛出租車,他翻翻地圖,然後和司機報了個商場的名字。
霍恩回突然想給鐘琪買個禮物。
可這東西幷不好選,一來是鐘琪不缺任何東西,二來是她好像沒有特別感興趣的,三來是要送能配得上她身份的。霍恩回從商場一樓逛到五樓,仔細考量了許久,最後選了款式、長度、材質都不一樣的三條手鏈,搭在一起來戴還挺好看。他對自己的眼光有底,這次還是很謹慎地給周光遠拍了照片,讓他去問他女朋友的意見。
周光遠的女朋友知道霍恩回和鐘琪在一起,就明白這手鏈是給誰的,相當熱心地給建議:「白金那條有點粗,你換一條細一點的;帶水晶的那個塊兒大了,瞧著俗氣,稍微小一點……」
霍恩回按著建議試了試,稍微做了下調整,沒有全盤按照指點來,這次再拍照片過去,連周光遠個大直男都覺得漂亮了。他放下心,很快離開商場。
鐘琪的手太瘦,指骨骨節清晰,皮膚下脉絡分明,這三條揉在一起戴在她手上,會襯得她皮膚更白,也會有些生機。
峰會的開幕式十分簡約,兩個小時就結束了,霍恩回到的時候,鐘琪的專場快開始了。
大廳裡只有一點低聲的交談,霍恩回循著名字找到座位,看見賀秋陽在,他壓著音量打招呼:「賀哥。」
賀秋陽指指旁邊的空位,一板一眼地說:「你的位置。」
霍恩回坐下後,發現手邊還有兩個空位,其中一個應該是鐘琪的。
正想著,四周響起掌聲,燈光暗了下去,led屏亮起。
鐘琪今天穿得是立領絲質襯衫、九分雪紡長褲,脚上的一字帶是沉奢的黑色,鞋跟却是亮眼的金。在她走上台時,純黑的長髮於肩頸蕩開,鞋跟那一點金芒若隱若現。
「我很尊敬的一位物理學家認爲,物種的繁殖和競爭與生俱來,AI作爲一種新的生命體,它的發展速度超過了人類的想像,也必定會爲人類帶來滅頂之灾——」鞋跟和檯面的碰撞聲裡,她輕笑了下:「這位物理學家信奉上帝。」
周圍響起一點聲音,有人發笑有人咋舌,顯然大家都知道她說的物理學家是誰。霍恩回却沒時間想這個,他的注意力都在鐘琪身上。
「三年前,我開始用ml來自動調整超參數和模型。」他看見鐘琪停下脚,細瘦的手指舒展開,帶一點調笑的語氣:「這麽做的人不止我,但從目前所得的數據能够看出,所有人都沒有收到理想效果。」
鐘琪的從容仿佛與生俱來,但他第一次見她這種模樣,舉手投足,都是風采。
他屏住了呼吸。
「這次『AI民主化』的嘗試無疑是失敗的,」當她自上而下地看向光色暗淡的觀衆席,不含喜怒的目光不過是在他的方向停了一瞬,就讓他的胸腔隱隱震顫,「從本源來看,想要達到目的,我們還有一大步沒有跨過去。」
那麽細瘦的身軀,脊背仿佛永不彎曲,既能承受滔天的波瀾,也可以撑起混沌的天地。
素淨的臉孔,濃墨重彩的靈魂……
大男孩的目光太有存在感了,鐘琪不由得再次看向他的位置。
然後她看見,挺拔的男人無聲落座,動作間,他深邃的眉目在昏暗的光色下隱現。
江聿城。
鐘琪闔動嘴唇:「AI沒有宗教信仰,所以這一步不是上帝或者神,它是——」
「AI的自我繁殖。」
低沉的男音幾乎是和鐘琪的話音同時響起。
霍恩回忍不住偏過頭,那是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靠著椅背,目光很深地凝視臺上,竟然給他一種在和鐘琪對視的既視感。
這感覺讓霍恩回心底一沉。
江聿城理了理袖口,察覺到來自左側的視綫,他瞥了眼,隨後手勢一頓。
男人的直覺也很准,她的秘書沒有挨著她的座位,反而坐在男孩的另一端,江聿城隻掃一眼就明白了。
但讓他挪不開目光的不是這個。
霍恩回沒見過江聿城,也不知道他是誰,但他在這個陌生男人的眼裡見到了對他的打量、疑惑,隨後是了然,還有十分不尋常的波瀾。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猛然看向臺上的鐘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