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九命貓
幻象把陵瓏扔在地上,任由他捂著喉嚨不敢置信地望著裴瀾之的兩個身影,他們逐漸合二為一。
不……
不可以……
裴瀾之摟著荊雨,輕輕搖晃著,彷彿正在誘哄搖籃裡一隻生病的貓崽,神情安寧,難以得見的幸福終於出現在眼中。
陵瓏落了淚,他在地上緩緩爬著,血跡森森,蔓延出一條血路,直到攥住裴瀾之的衣襟,就像曾經荊雨乞求裴瀾之那樣,他的聲音形同砂紙,淒厲又嘶啞,幾乎難以辨認音調,「主人,你忘了嗎?你還在等梧吹劍回家啊……」
裴瀾之安撫懷中人的動作頓了頓。
陵瓏最後一搏道:「傳言……九命貓妖有令人起死回生之法……」
是啊,他還在等待真正的荊雨回家啊……
終於,裴瀾之還是踏出了幻境,在他重新伸手搭救陵瓏的時候,他就知道,他選擇了會讓自己痛苦的那一條路,陵瓏替他斬死了夢魔,斬去了他的美夢。
他只能跪倒在劍谷外的樹林之中,喧囂的狂風之下,殘破的鐵劍墳墓之間,抱著頭失聲痛哭。
他想念荊雨太久太久了……
可是為了那渺茫的希望,他情願自己活在深淵之中。
陵瓏心知裴瀾之即將踏上無法回頭的征程,但他已不能陪伴,從今往後,裴瀾之和荊雨之間,再也插不進第三個人。
哪怕荊雨永遠也不會復活。
他封劍了。
消失之前,他給裴瀾之出了一個主意,去劍谷外的貓族聚居地尋找九命貓皇殿下,貓皇或許會知道該怎樣復活荊雨。
他在裴瀾之的心底種下了希望,為了緊緊攥住這顆火苗,裴瀾之拼盡全力從夢魔樹林裡走了出來,雖然他也因此中了夢魔的毒,隨著他對荊雨的執念,從心脈深入骨髓。
荊雨的臥室內,陵瓏對他講述了裴瀾之的痛不欲生。
陵瓏的語氣十分平淡,畢竟他也只是看客,儘管他的內心也在責怪裴瀾之,他依然對荊雨道:「主人等你回來不容易,這一次等他徹底祛除體內的毒素,我會和他談談,他的執念太深,對你們不是好事。」
荊雨感到手足無措,「我腦子裡很亂,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陵瓏道:「沒關係,你重活一次,隨心就好,主人他……最初也只是想要你能活著,他就非常滿足了。」
荊雨點點頭。
「在這之後,我會和主人解除契約,也嘗試著去做一個無主的自由的劍靈。」
荊雨一愣,「可以嗎?」他知道很久以前裴瀾之為了得到扶風劍付出了多少心血,裴瀾之真的願意放手嗎?扶風與他不同,是真正的殺器!這一次,也因為他刺向裴瀾之的是扶風劍,這才將裴瀾之擊傷,如果是他的本體的話,只怕裴瀾之根本不痛不癢,而他現在已經喝下了會讓人失憶的牛奶,再一次將友人與家人遺忘了。
陵瓏笑道:「作為補償,我和他有過約定,等到哪天我願意醒來,他就許我自由身。」
不過他不能保持清醒太久,很快就再次沉寂下來。
與邵然商談結束的貓皇殿下回來陪著荊雨在床上小睡了一會兒,荊雨接連幾天神經緊繃,好不容易回到安全的地方,等到家人來看他,他把頭埋在貓皇殿下的毛毛裡,哼唧哼唧說了不少話,高興就笑一聲,委屈起來就皺著臉,撒嬌個不停。
他說了很多最近發生的事,是如何讓他手足無措。
緬因貓相貌兇惡,聽見荊雨說裴瀾之想要他遺忘過去的一切,就呲了呲牙,「那個狗日的,癡心妄想。」
荊雨刺傷了裴瀾之,原本心情沉重,聽到他這話卻忍不住笑出聲來,又皺著鼻子道:「不要說髒話。」
貓皇殿下用尾巴輕輕拍打著他,「谷主也很想來看看你,不過他和巨闕都不能出世,你怎麼想?要和我回谷去嗎?」
荊雨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還想再多歷練幾年,不過等到苗宸的案子結束,要換一個工作,去開一家甜品店怎麼樣?上一次陸風給我推薦了一傢俬房小廚,店舖的老闆娘招學員學做蛋糕和甜甜圈!」
「好主意!」貓皇殿下舔了舔鼻尖,「等你學會了,我給你贊助,我們開一家最棒的甜品店。」
「嗯!」荊雨想想未來的生活,覺得開心了許多。
貓皇殿下遲疑片刻,「關於裴瀾之,你什麼打算?」
荊雨的眸光黯淡下來,他心裡一直有一個疑惑,陵瓏說貓皇殿下會知道答案,他反問道:「殿下,我這輩子是怎麼活過來的?」
這或許決定了他將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裴瀾之。
貓皇殿下目光閃了閃。
裴瀾之被監禁在特殊刑偵司的最底一層,牢房足足加了四個法術鎖,底層沒有通風,安裝著空調,頭頂的白熾燈沒日沒夜地開,裴瀾之就躺在牢房內的床上,只不過因為心臟的貫穿傷,他氣若游絲,被瘋狂的魔氣包裹了起來。
魔氣接連不斷地湧入他的心口,使他的心臟能夠跳動,但與此同時他慘白的手臂上還掛著血液泵,床邊一台醫學儀器,他需要做一個特殊的全身透析,將身上流著毒的血液完全置換乾淨,配上解毒的藥劑進行淨化,也因為如此,他的嘴上蒙著防咬帶,雙手和雙腿還綁著束縛鏈,防止他中途發狂後自殘或者掙脫。
他的意識一直沒能清醒,雖然被喜歡的人打傷非常痛苦,血液的淨化也加深了不適,但他終究慶幸沒有做出會讓自己後悔事。
在這幾天的時間裡,荊雨來看過他一次,雖然他還沉睡著,隨後荊雨就加入到了對苗宸的緊張追捕當中,他們有了貓皇殿下後簡直像是開了掛,接連幾次將苗宸逼到無路可退,最終提前激活了龍脈。
等到裴瀾之稍稍清醒一些,化作人形的陵瓏獲得邵然的允許,來到了牢房門前,和他提出了關於解除契約的要求。
裴瀾之並沒有勉強,甚至主動從心口取出了與扶風劍的契約咒文,銀白色的咒文在空氣中一閃,緊接著彷彿被擦拭的水漬,一點點消弭。
陵瓏感受到自己和裴瀾之的羈絆正在消失,他沙啞著嗓子道:「裴瀾之,謝謝你。」
裴瀾之輕輕搖了搖頭,眼神空茫平靜,他也想對陵瓏說一聲謝謝,只是他此刻無法開口說話。
陵瓏結束了多年來的夙願後心情輕鬆,轉身欲走,不過最後還是頓住,給予了裴瀾之追求荊雨的策略,這會是他最後一次為裴瀾之出謀劃策,「喜歡一個人,一定要誠心,荊雨他是永生之劍,你也可以永生不死……這輩子,他或許會愛上別人,與別人相守,但只有你能夠陪他到永遠……你還記得,自己最初的願望嗎?」
裴瀾之目光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點點頭。
他回想起自己得知荊雨重生時的激動和喜悅,他當時就發誓,不管荊雨會不會愛上他,他都會守護他一生。
他什麼時候把自己的誓言都忘記了?
幾百年前。
斷裂的梧吹劍被送入劍谷重鑄,裴瀾之殺死了夢魔,穿過樹林之後,就一直在谷外等消息,一等就是一整年,直到劍谷谷主將重鑄的梧吹劍還與他。
他捧著自己的劍,卻發現梧吹和之前的模樣不同了,劍身出現了繁複的線條和紋路,在青色的底色上顯得尤為靡麗。
劍谷谷主道:「這是劍身彌補之後的傷痕,不可能完全復原,權當做普通的寶劍收藏,小心保存,便不會再碎掉了。」
裴瀾之雙手顫抖,他喊著荊雨的名字,但卻依然無法從劍中感應到靈體的存在,他絕望道:「要怎麼做他才會醒過來?」
劍谷谷主搖了搖頭,「劍的靈識已滅,強求不得。」
「不……我不會放棄……」裴瀾之眼神堅定,他走出幻境,就是為了這一線希望。
劍谷谷主伸出手指,壓在劍身上,「這才是他原本該有的重量。」他說完,收回了手。
裴瀾之感到手中的寶劍一輕。
「沒有劍靈的寶劍,猶如失去灌注的劍心,這裡面已經空了,如果你能夠為他重新填補,那或許會有神跡。」
山谷輪轉過四季的風景,因為神出鬼沒的貓妖族和劍谷比鄰而居,劍谷谷主拒絕為他引見貓妖的首領後,他曾無數次嘗試進入貓妖族的領地,為見貓皇一面,然而始終不得方法,貓妖一族似乎族內發生了動亂,封閉了。
他在某日終於等到一個機會——貓皇殿下私下繞過守衛,走出了封閉的地盤!他識得貓皇脖頸上掛著的勾玉,聽說那是貓妖一族代代相傳的血統證明,他知道自己沒有認錯人。
裴瀾之躲藏在山峭間,思考著該如何說服九命貓妖,但讓他覺得意外的是,貓皇身邊竟然帶著一個人燈,他們一前一後出現在半山腰。
所謂人燈,指的是人死之後,魂魄附生在一盞如孔明燈一般高的紙燈上,這盞紙燈永遠不會高飛,直至燈芯微弱的火苗燃燒殆盡才會消失,而火苗燃盡之時,也是魂魄心願已了之時。
這是一種很常見的民間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