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虛幻破
裴瀾之讓大夫來給荊雨治傷,大夫沒有醫治劍靈的經驗,說傷得不重。
十年前荊雨瀕死,大夫也說傷得不重。
裴瀾之不敢相信,他摟著病怏怏的荊雨,命人去請陵瓏,「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這一次,陵瓏仍然穿著一身底面雪白的雲錦,他斂眉走來,跨進寢殿之中。
他那淡泊的模樣,使得裴瀾之一怔,男人想起十年前陵瓏單獨留在寢殿中為荊雨醫治的情形,原本經由他幹涉分割開的命理軌跡,奇異地再次合二為一。
裴瀾之嚇出一身冷汗,他僵硬得像一根木頭,等到陵瓏闔上門後,他就屏住氣息,貼在窗邊靜神細聽。
不一會兒,他聽見從疼痛中掙扎著醒來的荊雨對陵瓏道:「我,是不是好不了了?」
裴瀾之登時臉上血色盡褪,他想要撞開房門,讓荊雨不要胡思亂想,可是他的雙手卻死死釘在了原地,聽下去——他對自己說,哪怕事實是如此殘忍。
「我疼得受不了……真的撐不住了……」
「……」
「我的傷,有多重……不要告訴……主人,好嗎?」
「不要讓瀾之擔心,以後,就把他交給你了……」
裴瀾之順著門沿滑倒在地,原來荊雨死前什麼都考慮好了,他把他托付給陵瓏,以為這樣就可以安心離去……
他聽見陵瓏應下,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寢宮,他在夜色下痛苦地嘶吼,風帶著灰塵,將月色塗抹得昏暗迷離,因為荊雨的請求,所以陵瓏一直瞞著他……
十年啊……
他們瞞了他整整十年!
這十年間,他傻乎乎地以為荊雨會醒過來,會重新治癒自己,回到他的身邊。
然而這段記憶卻殘忍地揭開了荊雨無情的一面,荊雨明知道自己會死,卻故意騙他,許諾了他未來卻又讓他獨自在山谷捧著他的碎劍看一場煙花!
裴瀾之以為自己改變了荊雨的命運,殊不知不過是錯覺而已,荊雨經歷了長時間的虐待,無論最後有沒有被救出,東瀛男人有沒有被他斬殺,都已經變得不重要,荊雨的身體已經徹底壞透了。
從劍谷谷主的口中得知真相,與他親眼所見荊雨對死亡的渴求,兩者於精神的衝擊根本無法比擬,在這一刻,他竟是瘋了!
他像是幻境中的惡鬼,牢牢將他「失而復得」的荊雨哥哥控制在掌心,寸步不離,含在舌尖,捧在手心,他不允許荊雨離開他半步,他抱著他,親吻他,為他廣招天下鑄劍的能人異士。
他要修復他的裂痕,他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
「荊雨哥哥,我會永遠陪著你。」
他們在床畔相互偎依,荊雨臉色紅潤了些,過了一會兒,他拽了拽裴瀾之的袖子,「口渴。」
「你要喝水嗎?」裴瀾之趕忙去給他倒水,可是沒想到,荊雨為難地絞起了手指,「主人,我可以喝一口你的血嗎?」
裴瀾之頓了頓,若無其事地笑了起來,「好,荊雨哥哥你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他這樣說著,將荊雨擁入懷中,荊雨撫摸著他的脖頸還有結實的胸膛,在他的心口狠狠咬了下去。
裴瀾之臉色一白,劇烈的疼痛使他暈眩,但他覺得自己就該承受,只要他的荊雨哥哥覺得開心,哪怕是讓他斷手斷腳,讓他去死他也甘願!
他的血液飛快地流逝,荊雨咕咚咕咚發出甜美地吞嚥聲。
「喝慢一點,沒人和你搶。」他撫摸著懷中荊雨乾燥的髮絲,只恨不得也用自己的心頭血來滋潤。
然而就在這時,陵瓏再次出現了!
這個記憶的節點,陵瓏本該前往祭掃才是!
但陵瓏手持一柄扶風劍,獵獵白光破開了游曳的黑暗,哪怕衣服殘破,形容狼狽,他也沒有絲毫退縮。
而劍光將裴瀾之懷中的人照得慘叫一聲。
荊雨鬆開了嘴,躲在裴瀾之懷裡,「嗚……主人,我害怕。」
「別怕,我在。」裴瀾之摟著他,注視著這位不速之客,「你來做什麼?」
他對陵瓏臉色冷淡,同時心底隱隱不安。
陵瓏冷厲地站在他的面前,抬起劍,指向裴瀾之的懷中人,「主人,你該醒一醒了。」
裴瀾之臉色瞬變,他哪裡還能讓荊雨在他面前受傷?當即喝道:「把你的劍放下!」
荊雨瑟瑟發抖,「陵瓏,你怎麼啦?」
陵瓏冷眉一挑,劍光直刺,「妖孽,給我速速離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裴瀾之大怒,「快給我滾!」
幻境裡的月光被烏雲遮擋,陵瓏能夠出現在此處已然十分不易,他從鄴城一路找到劍谷,最後在樹林裡發現了陷入幻境的裴瀾之。
為了能夠將裴瀾之救出,他不惜也同樣踏入幻境。
這是荊雨的記憶,他與曾經承諾會照顧裴瀾之的自己合為一體,但他後悔了,他不該應下荊雨托孤的請求。
每一隻劍靈和主人的羈絆都獨一無二,他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插手荊雨的記憶,可他現在必須硬著頭皮將裴瀾之從夢中喚醒,任由裴瀾之這樣沉溺下去的話,必死無疑!
他咬著牙,「主人,你看清楚,你懷裡的那個不是梧吹劍!」
裴瀾之堅定地搖了搖頭,「不,他是……我最後趕到了他的身邊……我絕不會放手。」
荊雨將他抱得更緊了,纖弱無骨的身體與他貼合,「主人……瀾之……」
想到荊雨遭受的一切,裴瀾之就心疼得要命,他輕輕摸了摸荊雨的臉道:「荊雨哥哥,說你喜歡我。」
荊雨從善如流,「我喜歡你。」
裴瀾之滿足地嘆息。
「他不是荊雨。」陵瓏閉了閉眼,裴瀾之已經陷入了夢魔所給的甜蜜夢境無法自拔,但夢終究是夢,是幻覺,是假象,「荊雨已經死了!」
「沒有!!!」裴瀾之當即聲嘶力竭地反駁,他氣急敗壞道:「他沒死,他沒死!我不許你說他死了!」
話還未落,他的臉上就已經滿是淚水,他放開了床上的荊雨,走到陵瓏的面前與他對峙,「我不許你說他死……他還在我身邊……」
他的神智早已在記憶的反覆折磨中受到創傷,他分不清虛幻和現實,他只想活在有他的荊雨哥哥的世界裡。
陵瓏道:「別再自欺欺人,裴瀾之……你該長大了。」
他說完,一劍刺向床上的荊雨,將慘叫的荊雨捅了一個對穿。
裴瀾之猝不及防,瞳孔一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滿天全是荊雨的鮮血,他哀嚎著撲向陵瓏,肝膽俱裂之下,竟忘了一招一式,憑著拳頭就像一個孩子一樣與陵瓏廝打起來,陵瓏不敢傷他,因此扶風劍也摔出老遠。
可是幻境並未因為荊雨被擊殺而結束,過了一會兒,胸口空著一個大洞的荊雨再一次緩緩坐了起來,他捂著自己的胸口,輕聲哽咽起來,「主人……主人,好疼啊,主人……」
荊雨訴說痛楚的聲音彷彿魔咒。
裴瀾之猶如被驚雷劈中,心如刀絞的時刻哪裡還管得了陵瓏,他牽掛著他的荊雨哥哥,又飛奔過去,「我看看,我看看,別怕啊……別怕……我給你去叫大夫!」
陵瓏就要從地上翻身起來,「裴瀾之!」
可是就在這時,一隻結實的手臂忽然勒住了他的脖頸,陵瓏反手想去握劍,卻逆著光,看到了勒住他喉嚨的人——是另一個裴瀾之,是新生的幻象。
這個裴瀾之滿面癲狂之色,狠狠將他勒得掙扎起來。
「所有阻止我和荊雨哥哥在一起的人都該死!都該死!」
陵瓏喘不過氣來,被禁錮得無法反抗,他進入幻境之前就經過惡戰,現在身處敵人的幻境之中,他發揮不出全部實力,於是只得向著不遠處抱住荊雨的裴瀾之喊道:「主人……主人!你清醒一點!」
然而裴瀾之完全沉溺在了荊雨的懷抱中,他深深地嗅著懷中人身上的氣息,神色哀慟道:「荊雨哥哥……對不起,我可不可以一直留在你的身邊?」
這是他上輩子未能向荊雨傳達的愧疚和愛意。
荊雨溫柔地回應道:「可以啊。」
「裴瀾之——!!!」陵瓏登時被勒得眼前一陣昏黑,手中的劍也被幻象奪走了,幻象把扶風劍架在陵瓏的脖頸上,陵瓏反抗時刺傷了幻象的腿,可是不遠處的裴瀾之同樣痛呼一聲,半跪在地,他的動作便停住了。
幻象力大無比,「你也該死,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你和荊雨都瞞著我……為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麼不告訴我!」
陵瓏睜大雙眼,剎那間,鋒利的扶風劍割開了他的喉管,在他還企圖嘶吼著喚醒裴瀾之的時候,鮮血從他的脖頸奔湧而出,他的聲音徹底在幻境中消失了,只剩下沙啞的嘎嘎作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