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逃走吧
直到某一天,一個武士來給他送食物和水,悄悄在他的手心留下了一個骯髒的紙團。
等到人離開後,他抹掉唇邊上的血,顫巍巍打開一看,只見紙團上歪歪扭扭用鍋灰寫了幾個字,「我助你逃走。」他渾身一顫,猶如攥著一根救命的稻草,全身都哆嗦了起來,怪他,他今天被東瀛男人扇了巴掌,眼睛腫了,瞇成一條縫,剛才都沒有好好看清那人長什麼模樣。
可是接下來的第二天,他又收到了紙團,上面寫著,「明晚三更花園假山見。」
這一次,他不著痕跡地望了那個日本武士一眼,那人容貌有些癡肥,不過看起來很憨厚,擔憂地為他包紮了一些傷口,這些武士們奉命看守他,除了防止他逃跑外,還會為他治療。
他的傷口恢復得很慢,東瀛男人等不及了,所以需要一些外力,然而武士的動作很溫柔,像是害怕弄疼了他。
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去赴約,他走投無路,別無選擇,強烈的意念終於使得他能夠從床上慢慢爬起身,再休養一日,他就能下地了。
第二天,三更時,他避開了院門外呼呼大睡的守衛,一瘸一拐悄悄來到花園假山。
那人早早躲在山石後面,見他來了,憨憨地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他,用生澀的官話道:「吃……好吃。」
黑暗中,他捧著油紙包,目光倉惶,神情淒涼,他沒有吃,而是沙啞著嗓子問道:「你說要助我逃走?是真的嗎?」
武士堅定地點著頭,五官緊緊皺成一團,「逃……逃走,我帶你,月末,乞巧節……」他說話似乎結巴得厲害,於是不再多言,推著手中的食物,「你,養身體,我,我有辦法……你吃……」
「你有什麼辦法?」荊雨打開了油紙包,裡面是一塊甜香的白糖糕,哪怕他吃不下,也奮力地往嘴裡塞,塞得口齒中的血腥和糖糕混在一處,喉嚨鈍痛,他像是想要武士寬心,如果他真的能夠助他逃走,他就是他的稻草……
「有辦法,那天,主上,要……要去琴河邊祈願。」
「好吃,真好吃……」
離月末還有二十來天,他好像從腥鹹的糖糕中嘗到了甜,從遙遠的晨星中窺見一線天光。
之後,憨厚的武士得了覺得好吃的食物,總會悄悄在來小院巡邏時示意他,夜裡三更,他們便相聚在假山石後,雖然並不是每次都那麼順利,但他的心中又升起了希望。
武士在主上的宴會上偷了一根香氣四溢的雞腿,想要給他嘗嘗。
他吃不下,武士難過地哭了。
他對他很好,有一天晚上,其他的武士巡邏到了花園,他也讓他躲在假山後別出去,武士親自冒險去和別人解釋,他磕磕絆絆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還受到了同伴的欺凌和打罵,他也不還手,等到同伴走了,麻煩解決,才悄悄回到他的身邊。
這時,荊雨才發現武士的臉上青腫了一塊,他問道:「疼嗎?」
武士憨笑著搖頭,嘴角的小痣顯得很可愛,「別……別怕。」
他沉默了,忽然小聲問道:「為什麼要幫我?」
武士一愣,不再說話,荊雨等待他的回答時,卻發現他似乎窘迫得不敢看他,頭低垂著,雙手不知該放在何處,眼神充滿了羞愧和自卑。
荊雨有些明白了,心裡雖然浮現出了人皇陛下的身影,但他淒惶地將那道身影抹去了,他道:「如果你能救我出去,我就做你一個人的劍,你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武士渾身一震,荊雨輕輕地側身過去,將頭靠在了男人的肩上。
月中,荊雨又去了一次東瀛男人的主屋,武士們把他架到佈滿刑具的房裡,他被鎖鏈吊起,心想,幸好憨厚的武士不在,不然看到他又被百般折磨,不知道會不會一時衝動……
「啊啊啊啊啊啊——!」
東瀛男人掐著他的下頜,把烙鐵從他的後背提起來,那處原本盈白的皮膚被燙得血泡翻湧,發出滋啦滋啦的響聲,他翻起白眼,顯然已經暈了過去。
「真漂亮。」東瀛男人興奮而扭曲地笑著,「唉,不過玩久了總是有點無趣。」
這一夜還很長。
他沒有了治癒的力量,或許根本無法支撐到東瀛男人對他失去興致,在那之前,如果再不逃走,他會死的吧,他重新回到小院,晨光熹微,他怔怔地歪著頭,看晨光下沒能完全消散的繁星。
乞巧節,鄴城會舉行一場盛大的煙花宴,琴河邊掛滿了花燈,熱鬧極了。
好想和喜歡的人一起看啊,他這樣想著,便睡了過去。
醒來時,武士守在他的屋內,見他醒來,非常驚喜,壓低了聲音問道:「你……你還好嗎?」
荊雨只是感覺眼前有些昏黑,他習慣了疼痛,反倒麻木了,點點頭道:「還好。」
武士擔憂道:「你,你昏迷了,很,很久。」
荊雨很驚訝,他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全都上了藥,創口包裹著,手法精細,明顯是大夫的手筆。
「有……十……十幾天,主上知道了,讓大夫,給你治。」武士難過地低著頭,他不願讓荊雨看到他的眼淚,擦了擦眼角,憨笑著道:「但是,不……不晚……後天是乞巧節。」
後天……後天!
他昏迷了這麼久?!他震驚極了,還好他醒得及時!
在武士悄悄離開後,他掙扎著爬起來,渾身彷彿僵化了一般,一動就發出咯咯的響聲,他睡得太久了。
但他的精神竟然還不錯,神智也很清醒,他幻化出了自己的梧吹劍,輕輕地撫摸著,他好想要回到溫暖的劍鞘裡啊,可是他回不去了,哪怕他沒有和裴瀾之解除契約,但被東瀛男人掌控的那一天,他就被剝奪了回到原身的資格,他必須保持著人類的這副姿態,等待男人的「垂愛」。
在輕撫劍身的過程中,他的指尖滑過了一條冰裂一般的紋路,他微微一頓,又當做無事一般,輕輕擁劍入懷。
乞巧節的當夜,當第一簇煙花在遠方綻放,就像是吹響了最後一聲希望的號角。
他趴在院牆頭,臉透過狹窄的縫隙,看那些美麗的煙花炸成細屑,絢爛的色彩和歡聲笑語似乎與他無關,但他依然看了很久,直到約定的時間來臨,他輕快地扭開了頭,離開了這處盛滿櫻花的院落。
武士已經在花園等他,果然,他沒有讓他失望。
「我來了。」
「走。」武士拍了拍腰上的刀,向著花園的另一邊指了一條小路,那裡幽深僻靜,是荊雨從沒有去過的方向,但他毫不懷疑,因為他隱約知道,那是東瀛男人的姬妾們住的地方。
因為主上出遊,整座大宅裡的守衛少了很多,但也因為如此,荊雨所住的小院反而守衛森嚴起來,很快就有武士發現,他失蹤了。
宅院瞬間亂成一團,守衛們開始瘋狂搜索他的下落。
荊雨心跳如擂鼓,慌亂不堪,和武士聞聲匆忙躲避著,期間,武士還殺死了一個撞見兩人的姬妾,那個女人嚇得發出一聲尖叫,武士抽出太刀砍在她的後背上,她跑掉了一隻木屐,立即摔倒在地,不動了。
荊雨嚇壞了,不忍再看,任由武士猛地拽住他的手,沿著走廊飛奔,他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湧,像是馬上就要噴濺出來。
快——
再快一點!
他受傷的腳踝跑出了血,但他只是踉蹌了一下,又咬牙站直了千瘡百孔的身體。
武士一直帶他躲避著尋找他的人,直到推開了一扇門,他們躲了進去,這似乎是一間廢棄的書房,書架上沾滿灰塵,桌面零星散著幾本雜書。
「這邊,有密道!」武士一邊說著,一邊推開其中一扇書架,書架被挪動了位置以後,露出空白的牆面,牆面上有磚痕,只輕輕一推,地上就轟隆隆抽開了一塊石板。
石板下一片漆黑。
「快!」
荊雨飛快地跳入坑道中,就聽見武士也隨之落地,將密道關了起來,然後重重呼出一口氣。
不一會兒,一點微弱的燭光被點燃。
武士結巴道:「我們……我們安全了……」
「是……」荊雨險些就要哭出聲來,不需要武士的攙扶,他自己便循著地道一路跑,搖搖晃晃,他甚至聞見了頭頂塵埃的芬芳,那是乾燥的泥土,是外面的世界,黑暗中,武士點燃了燭火,照亮了他逃生的路,他甚至看到了不遠處,他們前行的終點,是一條通向地面的道口,月光投射在出口,意味著他就要逃出這個魔窟了!
「那兒就是出口!」
他喜極而泣,喉間忍不住發出的哽咽,哪怕身體異常疼痛,已然寸步難行,他也沒有放緩自己的步伐,直到他整個人置身於井口大小的出口,沐浴在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