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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第73章
第73章 反擊!

  想讓一個境遇悲慘的人開心起來,最快的法子是什麽呢?

  讓他看見有人比他還慘。

  江焱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小叔去往二叔的房間,嘴角竟然帶了笑。還很是體貼地讓禦風把筆墨紙硯都備齊了,放在江深手邊。

  「你至於嗎?」江深額角直跳,「還親自過來?」

  江玄瑾優雅地捏著衣袖,將筆遞到他手裡:「聞說二哥要休妻,特來相勸。」

  江深:「……」他真的半點也沒有看出來他哪裡有要勸的意思!

  筆尖點在紙上,又停下,江深抿唇:「父親說江家子弟不能輕易休妻,我這樣寫休書,會不會招來一頓家法?」

  江玄瑾搖頭:「二哥不必擔心,父親已經知道江徐氏自行離開之事,就算二哥休妻,父親也不會責怪。」

  「傳出去名聲也會不好聽吧?」江深喃喃,「我風流歸風流,也沒想過拋弃結髮妻。」

  「若當真不想拋弃,那二哥爲何不把人留下?」江玄瑾斜眼看他,「你若誠心留,江徐氏沒有走的道理。」

  「誰知道她在想什麽?」江深悶聲道,「以前那麽好哄的一個人,這次說什麽都不聽。」

  江玄瑾一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輕聲道:「那她許是當真傷了心。」

  江深煩躁地擱筆:「我知道她在傷心什麽,也認過錯了,她壓根不多看我一眼,我還能如何?」

  「再多哄她兩遍。」江玄瑾認真地道,「一直哄,哄到她心軟爲止。」

  別突然就不哄了。

  江深聽著這話,總覺得不太對味兒,可眼下操心自己的事,他也無暇多顧,盯著面前的信紙喃喃道:「我怎麽可能一直哄她?她仰慕我多年,又不是我仰慕她多年,她自己要走,我還眼巴巴地一直哄,豈不是掉了架子?」

  看他一眼,江玄瑾面無表情地道:「那二哥就寫休書吧。」

  手指僵了僵,江深哭笑不得:「三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我境遇相似,就不能彼此多給點安慰?」

  江玄瑾給了他一個冷漠的眼神:「二哥不記得了?我是被休弃之人,與二哥不同。」

  江深:「……」

  江家老三記起仇來。還真是厲害得很。

  「時辰不早了,二叔你快些。」江焱在旁邊催,「禦風等會該動身了。」

  「我也不是不想寫。」江深道,「可我沒寫過,這東西要如何落筆?」

  這話沒錯啊,江家哪個人寫過休書?他不會,他們肯定也不會!

  然而,江玄瑾聞言,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封《放夫書》,皮笑肉不笑地道:「照著寫好了。」

  江深:「……」

  同是天涯淪落人,要淪落得更徹底,才能算個人。

  他這是造了什麽孽,爲什麽要想不開去招惹老三?!

  半個時辰之後,禦風帶著休書上了路。江玄瑾負手而立。站在門口看著他遠去,側頭朝江深拱手:「恭喜二哥恢復自由。」

  江深呵呵笑了笑:「是啊,自由了,以後再看上誰家小姐,可以直接娶回來當正妻。」

  「徐家姑娘也解脫了。」江玄瑾慢條斯理地道,「說不定再嫁,能得個一心一意待她的好人。」

  再嫁?江深一滯,複又冷笑:「這世上哪有那麽多一心一意的男人?」

  江玄瑾安靜地看著他。

  「……你這人清心寡欲,不代表別人也清心寡欲。」江深擺手,「等著吧,她會後悔的!」

  男人若是不三妻四妾佳人在懷,一輩子對著一張臉,早晚是會膩的,徐初釀太貪心,他不喜歡貪心的姑娘。

  可是……對孤鸞和催雪,他好像也膩了,這幾日瞧著,竟半分親近的想法也沒有。

  要再迎些新人進門嗎?他想著,去拽江焱。

  「來陰平這麽久,還沒上街上逛過,你同二叔一起去?」

  江焱嫌弃地看著他:「二叔又想去那烟花之地?」

  「人不風流枉少年呐,趁你還年輕,二叔讓你體會體會這人間痛快事!」江深哈哈笑著,像是一點也沒把休書之事放在心上,拉著他就去了陰平的「春風渡」。

  陰平本是要亂的,但江玄瑾兵權一壓,郡守寧鎮東竟直接跑了,眼下這地方歸江玄瑾直管。知道點事兒的老鴇一聽客人姓江,立馬奉爲上賓。

  「您二位來得巧呀,咱們這兒新來了不少姑娘,二位瞧瞧有沒有合眼的?」

  江焱跟他小叔學的,對女色不太感興趣,不過正經來說,這裡的姑娘長得都不俗,應該能討二叔的歡心。

  然而,江深坐在主位上,看著下頭髮呆,也沒點人。

  容貌艶麗者有之,體態纖魅者有之,眼含秋波者有之,目若春水者有之,要是往常,他該興致大發,提筆贈這些個美人兒幾首詩詞,再合身抱去那春宵帳裡,好生厮磨。

  可眼下,他瞧著瞧著,突然想起了徐初釀。

  那人要是站在這裡,肯定是最平庸最黯淡的一個,話也不會說,媚也不會獻,至多在他喝醉了之後,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回去,拿帕子細細給他擦臉,再替他褪了衣裳鞋襪,讓他睡得舒坦。

  他很少注意到她,以往在府裡,他總是被孤鸞留住目光,極盡恩寵纏綿,雲消雨散之後,再去她的屋子裡,倒頭睡一個好覺。

  徐初釀從來沒埋怨過一句,他再混帳,只要在她跟前收斂,她都會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好生照顧他。她房間裡有一股很好聞的香氣,每回都能讓他睡得安穩。

  是她太溫柔了,所以慣得他得寸進尺,覺得不必考慮她的感受,這個人反正是不會生氣的。就算生氣,他哄兩句,也就乖順了。

  不會哭的孩子很少有糖吃,不爭寵的人,也極少能得他寵愛。江深突然發現,自己同徐初釀成親這麽多年,可圓房的次數,真是屈指可數。

  沒有子嗣,其實怪不得她。

  孤鸞和催雪都是紅塵出身,慣常會在床笫之間玩花樣,徐初釀生澀又規矩,每次與他圓房,都羞得渾身通紅,反要他主動。

  當時他心是野慣了,不喜她這種無趣的閨秀。可現在想起來,倒是覺得喉嚨發緊。

  「公子看上哪一個了?」老鴇笑著問他。

  江深回神,想了想,問:「可有初入紅塵不懂規矩之人?」

  老鴇一楞,眼珠子轉了轉,點頭道:「有呀,公子這邊請。」

  江焱起身道:「二叔,你若要留,那侄兒就先告退了。」

  「你慌什麽?」江深撇嘴,朝老鴇道,「給他也尋個好姑娘,教教事兒。」

  「好嘞!」老鴇曖昧一笑,一揮手絹,後頭幾個站著的姑娘就上前。把江焱圍了個嚴實。

  「二叔!」江焱嚇得大喊。

  江深捂著耳朵就往外走:「聽不見,聽不見。」

  隔壁厢房裡已經點了香,老鴇請他進去,沒一會兒就送進來個挺素淨的姑娘。那姑娘生得中上之姿,進來就站在他面前朝他行禮:「見過公子。」

  打扮是規矩,可那一雙眼裡透出來的光却不太乾淨,顯然不是什麽不懂事的姑娘。

  江深輕笑:「千年的狐狸,披什麽羊皮?」

  那姑娘一楞,顯然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快被拆穿,頗爲尷尬地道:「公子您這話說的……雛兒有什麽好?一點也不識趣。奴家的功夫公子可以試試,保管您滿意!」

  沒了興致,江深倚在窗邊不動,看了看外頭清蕭的天氣,淡聲問了一句:「你會做八寶兔丁嗎?」

  姑娘:「……」來青樓問人會不會做菜。咋不直接去酒樓呢?

  吧砸了一下嘴,江深喃喃:「突然很想吃。」

  可惜,沒人給他做了。

  休書他寫了,人他放了,是他主動拋弃她的,半分顔面也沒丟。

  但真是好空落啊,身邊和心裡,都空落得無法忍受。

  分明是個不起眼的人,怎麽能影響他這麽深?

  又是一場秋雨落下來,江玄瑾站在屋檐下看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簾,周身都是寒氣。

  乘虛在他身邊道:「寧鎮東已經逃回了京都,主城那邊尚有餘孽未清,呂大人已經接到消息,正在準備開城迎接君上。」

  每個城池都有皇帝的人。陰平最厲害,郡守竟是寧貴妃的叔叔,幸好察覺得早,不然去赴他們埋伏好的約,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李懷麟算盤打得不錯,安排得也周密,可惜有一點他忘記了。那就是紫陽有他的駐軍,兵符在他手裡,誰也不能在紫陽這一方土地上拿他如何。

  這麽心急地想送他下黃泉,他得給點回禮才行。

  「另外……青絲已經送到一綫城了。」乘虛偷偷抬眼打量他,聲音更小,「聽那邊傳回來的消息,長公主似乎將自己身份的秘密昭告了天下。」

  江玄瑾聽著,點頭:「那便發一封文書貼在各城。讓紫陽之人去丹陽之時多加小心。」

  傳聞裡他們的君上同丹陽的長公主,可是不共戴天呢。

  乘虛驚了驚,遲疑地道:「附近的封地都還沒有動靜。」

  外頭消息是那麽傳,可其中真僞大多數人是難辨的,君上這文書一發,無疑於替長公主坐實了身份。如此一來,君上豈不是也捲進這風浪之中?

  「如今的平陵君膽小如鼠,旁邊的長林君又是個慣常喜歡過安穩日子的,你還指望他們能有動靜?」江玄瑾抬眼,「照本君說的做。」

  「……是。」

  雨水打在青石上,濺起細微的水花,他低頭看著,心想一綫城那乾旱多年的地方,她怕是連秋雨也看不到。

  的確是看不到。一綫城裡陰風陣陣,就是沒有下雨的雲。

  懷玉坐在郡守府裡看著面前跪著的一衆官員,問他們:「還有异議嗎?」

  「沒有。」十幾個肥頭大耳的人紛紛搖頭。

  懷玉欣慰地朝旁邊的就梧道:「你看,我就說大人們都是通情達理的,怎麽可能刻意爲難好心送糧的商家呢?瞧瞧,這態度多誠懇!」

  就梧沉默地看著這群人臉上的青紫,心想人家哪裡還敢不誠懇,都被您揍成什麽樣兒了?

  李懷玉做事就是這麽蠻橫霸道不講理,誰跟你提那些個官場規矩?上來就揍,揍服了就聽話了。貪是吧?還想從陸記糧鋪那兒抽提成是吧?肚子裡吃下去多少,她就能給他們揍吐出來多少。

  翻了翻旁邊的賬本,懷玉唏噓:「各位大人真是心善,我替百姓們謝謝你們了。」

  賬面上都是從各處官邸裡搜出來的金銀糧食,數目不少。足以讓一綫城百姓吃一年的大米。

  跪在最前頭的人哭了:「殿下,您總不能一點活路都不給咱們!」

  法不責衆啊!他們這些人都是一綫城的官員,逼急了他們……就算反抗不過,那一綫城怎麽辦?這位傳聞裡的長公主,怎麽連考慮都不多考慮一下?

  「活路?」李懷玉想了想,拍手道,「這個好說,丹陽邊城還缺挖河道的人手,你們都過去混口飯吃,怎麽樣?」

  「……你別欺人太甚!」這話聽得人跪不住了,後頭站起來個官員,憤怒地看著她道,「哪裡來的土匪!頂個長公主的名頭咱們讓你兩分,你還真當自己是萬人之上。能爲所欲爲?」

  懷玉挑眉,撑著下巴看著他:「你能把我如何?」

  「那我現在要走,你又能把我如何?」瞪眼看著她,那官員一邊說就一邊往門口衝,渾身的煞氣,像不要命的混混,仗著自己身若巨山,直接撞開了門口的清弦和白皚。

  就梧皺眉,正打算上前攔人,就聽得「呯」地一聲。

  剛跨出門半步的胖官員,被人一脚踹在胸口,整個人直接砸回了剛才他跪著的位置。

  懷玉眼眸一亮,看向門外那人。

  青絲跨門進來,一身玄色長衫,幹練又利落,臉上沒有絲毫的傷,身子反而是更剛健了些,上前就跪在她面前拱手:「奴婢給殿下請安!」

  「你可算是來了。」懷玉笑著將她拉起來,「我等了你好久。」

  提起這個,青絲面上有些惱,抬頭道:「奴婢不知公主在一綫城,若是知道,就不在京都耗著了。」

  「嗯?」懷玉一楞,「在京都……耗著?你不是進廷尉府大牢了嗎?」

  青絲疑惑:「誰告訴您的?奴婢一直在江府。」

  啥?李懷玉錯愕:「你不是因爲行刺被抓?」

  「奴婢想過挾持陛下救出您,但……還未動手就被君上察覺,之後便被困於一處別院。」

  也就是說,江玄瑾說的青絲被抓,是騙她的,就爲了嚇唬她威脅她?懷玉這叫一個氣啊,「啪」地拍了旁邊的案幾一下,惱道:「說好的不撒謊,現在倒是騙到我頭上了!」

  青絲不解:「奴婢幷未撒謊。」

  「不是說你。」懷玉擺手,又覺得好氣又覺得好笑。

  江玄瑾這是幹什麽?不是最討厭她撒謊了嗎?自己騙起人來倒也是有模有樣的啊,她還真上當了。

  不過好在沒什麽嚴重的後果,就當他是一時起了玩心好了。

  「你在京都可聽見什麽風聲?」懷玉問。

  青絲看了一眼下頭跪著的人,在她耳邊輕聲道:「司徒敬被陛下特赦,又多掌了三萬禁軍。朝中官員更換甚多,不少曾擁護紫陽君和您的人都落了馬。」

  「傷筋動骨啊這是?」懷玉嗤笑,「年輕人膽子是大,但如此一來,朝中秩序必亂。」

  李懷麟現在哪裡是考慮朝廷秩序的時候?放了兩頭老虎歸山,他若還不趕緊鞏固京都勢力,哪裡還有安穩覺睡?

  被青絲踹翻的官員「哎喲哎喲」地倒在地上叫喚著,懷玉斜眼:「把這幾位大人送回京都吧,左右他們也沒地方去。」

  「殿下,這……」豈不是直接與皇帝叫板了?

  「懷麟覺得,他親爹教他的東西是對的,是好的。」李懷玉勾唇,「那我便來告訴他,李善那一套,坐不穩這江山!」

  直接叫板便直接叫板吧,她這個當人長姐的,可不能讓弟弟小瞧了。

  就梧點頭,與清弦等人一起把這十幾個官員押了出去。還有想反抗的,就胖揍一頓。

  於是這一群人很是順從地就踏上了回京都的路。

  一綫城各處都開始放糧,百姓聞聲而來,看見大米,哪裡還有心思排隊?都上來哄搶。一般放糧的都是好人呐,哪怕他們偷砸搶,也是會忍著,至多不過勸導幾句。人的惡性一起,行爲就十分瘋狂。

  然而,第一個扛了三袋米想從放糧口離開的人,被人一竿子就掃倒在地。

  青絲面無表情地拿著長竿:「放回去。」

  倒地的男子愕然地看了她一會兒,氣急敗壞地道:「你們放糧,又不讓人帶走?」

  「排隊,可以帶走。」指了指旁邊的人,青絲冷笑,「搶?你試試。」

  男子不服氣,仗著後頭搶糧的人多。帶著人就要朝外衝。

  「小心哪!」旁邊施糧的徐初釀驚呼一聲。

  不慌不忙,青絲長竿一橫,看似輕柔却是重重掃在這群人的腿上,來多少倒多少,倒在地上半晌也爬不起來。

  赤金等人也過來幫忙,下手之狠,完全不像什麽好人。

  一直哄鬧不止的放糧口,慢慢地就安靜了下來。

  「來,拿好。」徐初釀很有禮地將一小袋米遞給面前的人。

  接米的是個小姑娘,哆哆嗦嗦地看著旁邊挨打的人,帶著哭腔問:「我能拿走嗎?」

  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徐初釀道:「好人是不用怕他們的,他們不爲難好人。」

  這個大姐姐與那些凶惡的人是一路的,但却柔和得如同菩薩,小姑娘鎮定了下來,朝她甜甜一笑,然後抱著米袋就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衆人都瞧著,見那小姑娘當真安然離開了,便老老實實地開始排隊,再也沒有敢胡鬧的。

  「這些都是什麽人啊?」有排隊的百姓小聲嘀咕,「也太凶了些。」

  前頭的窮書生答:「要是沒猜錯,許就是丹陽公主麾下之人了。」

  「丹陽公主?!」一聽這名號,衆人都嚇白了臉。

  怪不得出手這麽狠呢,丹陽公主的人,哪一個不是窮凶極惡的?

  可……

  正在派糧的這個姑娘真是溫柔啊,臉上始終帶著笑,不嫌窮人髒,也沒有不耐煩,柔聲安撫著不安的小孩子,也好生跟人解釋,說明日還有,不用擔心。

  糧派到最後,站在徐初釀面前的人直接就喊了一句:「菩薩姐姐。」

  微微一楞,徐初釀哭笑不得:「可不能這麽喊,褻瀆了神靈。」

  接過她給的米袋子,小孩子笑著道:「你就是菩薩姐姐!」

  喊完就跑。

  心裡一暖,徐初釀慚愧地道:「懷玉做的好事,名聲全讓給我了。」

  旁邊的赤金看了看她,伸手遞給她一方帕子:「臉上。」

  頷首接過,她擦了擦,發現自個兒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抹了很多的灰。

  「樣子一定很難看吧?」她失笑,「哪有這麽狼狽的菩薩。」

  赤金搖頭:「菩薩被人供奉,不是因爲樣貌。」

  同行這麽多天,他們這一路人都瞭解了徐初釀,這是個被徐大將軍教得極好的姑娘,心懷慈悲,舉止妥當,能下厨也能接人待物。若說殿下是高傲的牡丹,她就是溫柔的蘭草,模樣未必驚人,德行却是珍貴。

  這樣的人,江二公子還不珍惜,怕是白長了一雙眼睛。

  「徐姑娘。」就梧從外頭過來,神色複雜地拿著一封東西,「有你的信。」

  信?徐初釀身子一僵。

  會給她信的,只有江深。已經有半個多月沒見了,江深突然給她寫什麽信?

  將手在裙擺上抹了抹,徐初釀讓赤金接替了她的位置,過去把信打開看了看。

  排著隊領糧的人瞧著,就見那心慈的姑娘身子抖了抖,慢慢蹲了下去。

  「菩薩姐姐怎麽哭了?」有小孩子瞧著,按捺不住,離了隊伍過來圍著她,焦聲問,「姐姐怎麽了?」

  「沒事。」徐初釀啞著嗓子道,「等來了一直想要的東西,姐姐高興。」

  「騙人!」小孩兒皺眉,「我爹說過,人高興都是要笑的,只有傷心了才哭。」

  深吸一口氣。徐初釀抬頭,朝他們一笑:「你們看,笑了吧?」

  笑是笑了,可這樣的笑容,看得人心裡難過。

  就梧搖頭:「徐姑娘,不值當。」

  「我知道,我都知道。」徐初釀點頭,「這東西是我問他要的,我早就有了準備。」

  只是到底是多年的夫妻,怎麽也是要難過一下的。

  就梧無措,跑去接替了赤金的活兒,努嘴道:「去想想辦法。」

  赤金茫然,他能有什麽辦法?他們在飛雲宮裡什麽都學會了,就是沒學會怎麽哄女人啊,畢竟長公主是不需要他們哄的。

  沉默片刻,赤金問:「你想吃什麽嗎?我給你做。」

  徐初釀怔楞,抬頭看他。一雙眼微紅帶泪,清澈無比。

  赤金有些不自在地別開頭:「八寶兔丁行不行?你好像對這道菜很感興趣。」

  徐初釀疑惑地看著他:「你……給我做?」

  「嗯。」赤金點頭,「你救我們出京都,我還沒報答。」

  向來都是她問江深這句話,得他一個答案,便興高采烈地在厨房裡忙活一個時辰,從來沒有人問過她想吃什麽。

  鼻子有點發酸,徐初釀道:「我不愛吃八寶兔丁,我想吃甜點。」

  「好。」赤金點頭,「你跟我來。」

  懷玉正在郡守府裡查閱文書,冷不防就聽得陸景行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快出來看熱鬧!」

  被他嚇得一激靈,懷玉瞪眼:「你堂堂陸大掌櫃。怎麽跟街上閒人似的,還愛看熱鬧?」

  陸景行斜靠在門框上,扇子半遮了臉:「徐初釀和赤金的熱鬧,你看不看?」

  眼睛「蹭」地亮起來,懷玉提著裙子跑到門口:「哪兒呢!」

  沒好氣地帶著她往外走,陸景行擠兌道:「你堂堂長公主,怎麽跟街上閒人似的,還愛看熱鬧?」

  「這不一樣,我這兩日正在琢磨要怎麽幫初釀出口氣呢,正巧這就送上來了。」懷玉笑得很是詭譎,「你難道就不爲初釀不平?多好的姑娘啊,怎麽就遇見江深那麽個敗類了?」

  「命運何曾公平過?」陸景行唏噓,「我這麽好的一個人,不也是遇見你這樣的敗類?」

  李懷玉:「我希望陸掌櫃您能別隨地扔弃自己的臉皮。」

  要說敗類。她算個「敗」他也是個「類」,兩個煤球兒,誰能把自己蹭白了不成?

  陸景行哼笑,領她到了厨房,合攏扇子往那頭一指。

  懷玉看過去,就見徐初釀很乖巧地坐在門口,看著裡頭正在做糕點的赤金。

  赤金做起這烟熏火燎之事,沒有絲毫的狼狽,反而顯得很是乾淨利落,揉面和糖,一氣呵成。

  徐初釀看得直贊嘆:「手法真是老道。」

  「習武之人,多少力氣是够的。」赤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隻學了幾年的厨藝。」

  「是嗎?」徐初釀慚愧,「幾年的功夫。就已經比我這學了十年的人更厲害了。」

  「畢竟是跟宮裡的禦厨學的。」一向少話的赤金,倒也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當初在飛雲宮,本是不用我下厨,但後來有人在膳食上動手脚,想謀害殿下,就梧他們一商量,覺得殿下的飲食還是自己人掌握更爲妥當。」

  「那爲何只有你會做飯?」徐初釀好奇,「我看就梧他們好像也不近厨房。」

  提起這個,赤金咬了咬牙:「當時年幼,不知人心險惡,他們以年齡大小來定,讓最小的人去學,說是年紀小。好教。」

  鬼的年紀小,進宮的時候彼此就知道彼此的年歲,就梧他們擺明瞭是誑他,他還傻乎乎地上了當。

  徐初釀總算是笑了,抬袖掩著唇,眼裡泛起了光。

  李懷玉看得雙手捧心:「這瞧著多順眼呀,初釀這樣的姑娘,就得有個能照顧她體諒她的人在身邊。」

  「怎麽?」陸景行斜眼,「想賜婚?」

  「你想哪兒去了,心裡有人沒放下,哪兒那麽容易就改嫁。」懷玉白他一眼,又笑,「我高興的是她不用再天天愁苦著一張臉。」

  陸景行這就不解了,將她拽遠些:「我以爲你是早有了讓她改嫁的打算。才讓她施糧,提前賺得好名聲。」

  若是不急著改嫁,她做什麽把好事都往徐初釀頭上堆?

  「不改嫁就不能賺好名聲啦?」懷玉撇嘴,「你這個冷血的商人。」

  陸景行很嚴肅地看著她,懷玉擠弄了兩個鬼臉,也正經了起來。

  「不止是徐初釀,還有就梧、清弦、白皚、赤金……還有你。」認真地看著他,她道,「你們都因爲我,背負了不該你們背負的污名,那麽我就有必要替你們正名,你們沒有做錯事,都是頂天立地的人。」

  「我遲早要讓江家的人,爲他們說過的話道歉。」

  陸景行一怔。

  那天他不在陰平郡守府門口。不知道具體情况如何,回來聽人提起,也只當是一次拌嘴。

  沒想到她是真的記挂在了心上,也是真的在開始謀劃。

  一綫城這個地方,說不管其實也可以不管,畢竟不是丹陽境內,但她壓了官府,讓陸記出售低價糧,又讓那一群面首分擔一綫城官府各職,還讓徐初釀被一綫城的百姓們記住贊揚。一步棋下去,鋪的都是他們面前的路。

  沒了顧忌的長公主,不再替皇帝擋暗處的黑手,她可以帶著他們,做堂堂正正的事情了。

  突然覺得有些熱血沸騰,陸景行將手伸到她面前,低笑著問:「反擊嗎?」

  「反擊!」李懷玉一巴掌拍在他手心,語氣篤定。

  一綫城的百姓一開始是慌張的,城中有了很多不熟悉的官員,而且個個看起來都不太好惹。但商戶們很快發現,新來的這些官員不收賄賂,也不刻意爲難,看起來凶,但十分講道理。

  他們手段强硬,發現有惡意哄抬物價的商家,拿著封條就上門堵人。有老實本分做生意的,便在鋪子門口挂一朵扎得有些奇怪的紅綢花。

  相傳,這紅綢花出自長公主之手,在很久以後,成了一綫城良心商家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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