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作曲家們狀告單落的事有律師接手， 他總算是再沒精力和經濟條件來搞事。下了幾場雪的A市銀裝素裹煞是好看， 今天難得迎來相對來說天氣比較暖和的一天，是個出門遛彎的好日子，厲佑和蘇衍也沒要忙的工作，兩人卻宅在家裡。

　宅在家裡幹什麼呢？對戲。

　厲佑最近遇到了瓶頸， 蘇衍在跟他對戲的時候也感覺出來了。

　現在他倆手上都有《帝王傳》的完整劇本，通常開拍前演員的功課是自個兒琢磨人物或者找別人指點兩句， 像他倆卻有更好的機會，有空就能直接對戲， 加之兩人都是劇裡的演員， 相當於提前過戲。

　厲佑現在的問題是，後期李昭他演的非常好， 但前期人前裝蠢人後乖戾陰狠的李昭他還不夠滿意。所謂陰狠，除了狠還要有陰， 厲佑展現出來的陰勁兒過關其實是夠的，但是如果把等級分成優良中差， 蘇衍覺得是良，還憑不上優，厲佑給自己打分還要低些。

　以往厲佑演的大多是正面形象， 像李昭這種自帶反派屬性的主角還是他頭一回接觸， 新鮮，也有挑戰。

　“唔， 不， 感覺可以更好一點。”蘇衍屈指在劇本上點了點， “暗地裡為他辦事的對李昭的恐懼是源于生存最本能的戰慄，也就是生死問題，生物的本能。”

　方才正在飾演李昭的厲佑收斂了神色，他皺著眉：“我自己演起來也覺得缺了點。”

　“別急。”蘇衍伸手撫平了厲佑的眉心，“我們重新梳理一下。”

　厲佑順勢捏過蘇衍的手在指尖親了一口，示意他說。

　蘇衍：“李昭的陰暗面與秦樓不同，秦樓幼年是有過溫馨日子的，李昭沒有。李昭長在深宮，身為皇子，沒有皇帝和嬪妃娘親的寵愛，那幼小的他其實什麼也沒有，連下人都敢苛待他，他被所有人拋棄了。”

　“他也曾對父皇母妃寄予期待，幼年的他還以為自己哪裡不夠好，曾滿懷希冀的伸出手，卻被殘忍的現實擊碎，絕望、無助，他被推開了。”

　厲佑點頭。正是皇宮中的一切造就了李昭的黑暗面，他沒得到過真心，除了自己誰也不信，偷偷發展起來的心腹在他眼裡也只是利用關係。這樣一個人，渾身帶刺，逮誰紮誰，狠起來不要命，自己的命也不要。陰鷙偏執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直到秦樓的出現。

　“李昭埋怨過自己為何出生在皇家，我年少時也埋怨過我的出生，但用這個試著想感覺根本不夠。”厲佑道，“他的恨太深，他選擇不了出生的家、時間，生而為異類被所有人厭惡，沒人盼他好，兄弟欺負他，連母親也動不動毆打懲罰他，下人都敢欺負到他頭上，他的生活沒有光。”

　如果只是無視，李昭可能覺得自己活著沒什麼意思，可加在他身上的痛苦那麼多，他會覺得自己要是白死了也太不甘心。所以他要復仇，朝那些把他逼到這一步的所有人。

　這些分析跟之前說得其實大同小異，蘇衍想了想，放下劇本，靠近厲佑做了一個動作。

　“我是你最想依靠的人，你對我滿懷期待。”蘇衍用熱切且深情的目光注視著厲佑，強烈的共情感使厲佑腦內神經嗡鳴，此時你毫不懷疑面前這個人將你視作他的全世界。

　厲佑懂了，順著蘇衍的引導：“我朝你伸出了手。”

　蘇衍伸出手，眼神卻突然一變，上一秒還深情款款，下一秒卻突然將深惡痛絕發揮個十成十：“你卻發現所有的美好不過是你一個人的希冀和想像，我絕不會握住你伸過來的手，還會毫不留情的推開你，就象這樣——”

　蘇衍拍開他的手，做了個輕輕推拒的動作，眼神始終落在厲佑身上，厲佑一瞬間覺得心頭猛然一空，下意識伸手抓住了蘇衍的手腕。

　蘇衍眨了眨眼，神色恢復如常。

　“有感覺嗎？”

　厲佑沒作聲，抓住方才的感覺細細品味了一番，不斷回憶著蘇衍眼神那瞬間的變化，破碎的、崩塌的……

　被蘇衍拋棄，被最愛的、最寄予期望的人拋棄，而且體驗不止一次，是一次次的體驗才造就了李昭。

　豈止是有感覺。在腦內無數遍重播簡直就是自虐。

　但是對，雖然堵的慌但厲佑清晰的知道感覺比之前來得更加強烈。

　厲佑鬆開他手腕，快速翻了翻劇本，拍板：“我想到個辦法，來，你演演皇帝和德妃，前期的片段就行，我覺得聽你念著，就比我自己想像更有感覺。”

　李昭和秦樓幼年期都有小演員演，幼年的他倆也是成年兩人重要組成部分，琢磨當然也不能放過。這是要從頭塑造感覺，蘇衍懂了，十分願意配合。

　他倆翻到其中一頁，蘇衍還帶著十足的感情把背景環境描寫也念了出來，引人入勝。

　“父皇，七哥的傷不是我、我沒有……”

　“閉嘴！朕沒有你這樣性情殘暴、滿口謊言的逆子！你對親兄弟也能下得去手，你將來還想幹什麼？啊？說啊！”

　“兒臣沒有、孩兒沒有，父皇，父皇……”

　年幼的李昭聲聲泣血，換來的永遠只有皇帝的暴怒或者冷漠，而他的母妃，也對他憎惡不已——

　“滾開！滾開！不，站住！來人！去取鞭子來！本宮今日就要好好管教下這個逆子！都是因為你！你害我失去聖心，失去陛下的恩寵！還要拿這些玩意兒來礙我的眼！”

　“母妃我只是想送您禮物！啊！別打了，我錯了母妃，我錯了！孩兒知錯了！”

　他做的一切都是錯，善良是錯哭泣是錯，他的出生更是大錯特錯！

　蘇衍近來臺詞功底是越發好了，將皇帝和德妃的臺詞念出來那是感情相當的生動飽滿，厲佑聽著蘇衍的聲音，很安靜，也不知道他腦子裡正在想什麼，蘇衍又念完一段，發現厲佑閉上了眼睛，他放下劇本，默默等著厲佑去感受。

　片刻後，厲佑閉著雙眼，突然勾起嘴角，輕笑一聲。

　“你們都沒把我當個東西看。”

　這是李昭的臺詞！

　蘇衍屏息，就見厲佑緩緩睜開了雙眼，就這麼片刻，他怒目圓睜，雙眼赤紅，所有暴戾情緒盛滿眼底，他面部肌肉卻不猙獰，平平淡淡的，扯出了一個詭異的笑。

　蘇衍屏住呼吸。

　他輕聲笑著，周身氣氛極為陰涼，他坐姿鬆散，手上青筋卻暴起，陰鷙、危險，一個理智的瘋子。

　“以前啊，當我是個怪物，現在啊，當我是個廢物。呵呵呵，哈哈哈，”厲佑，不，是李昭，李昭嘶嘶笑著，啟唇吐出渾濁之言，“好啊，都好。那就等著我，挨個兒把你們撕碎，吃了，骨頭渣子都不留。”

　這是一段李昭的獨白，之前厲佑也試了好幾次，都遠沒有這一次來得精彩，直到厲佑停止表演，閉上眼，深呼吸，蘇衍才從情感共鳴中回過神來，他低頭，發現自己竟然捏了一手的冷汗。

　蘇衍忍不住欣喜：“你找對門了，接下來就順著這個——嗯？”

　厲佑突然伸手，把蘇衍抱了過去。蘇衍愣了愣，伸手在他背後拍了拍。

　“沒出戲？”

　當演員情感過於融入一個角色，尤其是這種淒慘的、內心複雜的角色，加上又是感情波動的戲，有時沒法立刻出戲，很正常。況且厲佑本來就在極力尋找感覺，那可得先全身心投入。

　厲佑呼出口氣，沒打算說自己腦補了什麼，把自己從角色中抽離出來。李昭自以為擁有的，卻沒有，也是一種失去的滋味，失去重要的事物那可絕對不好受。

　他可不想被珍視的人推開、拋棄。

　厲佑摟著蘇衍的手又緊了緊，蘇衍靠在他身上，也不問厲佑怎麼摸到角色感覺的。演戲，本來就是越演越有感覺，對某個角色只要你抓住了，就不會輕易丟掉，就算演戲過程中偶爾還有小波動，但只要基調對了，還有其他演員、導演幫你看著呢，出不了大錯。

　張馳要有度啊，厲佑憋著勁兒研究李昭也研究好些天了，也該放鬆放鬆了。

　蘇衍把下巴墊在他肩上，攬著人，提議：“誒，我們明天出去逛逛吧。”

　厲佑嗓音還有點啞，但情緒已經出來了，他柔聲道：“去哪兒？”

　“咳，你不是說，說下周帶我去見見叔叔阿姨……”蘇衍說著聲音不由就降了個調，他清清嗓子，重新抬高聲音，“上門禮物還沒買呢。”

　厲佑笑了，完全從角色裡走了出來。

　他摟著蘇衍咬耳朵，磁性的嗓音黏在耳邊：“叔叔阿姨？不對吧寶貝兒。”

　蘇衍尷尬：“不是，第一次見面就叫，叫爸媽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他們就等著你開口呢。行，明天就去選禮物。”

　厲佑說著，起身，順便撈過蘇衍膝彎，一把將人抱了起來。

　身體突然懸空誰都要被嚇一跳，蘇衍發射性抱住厲佑脖子：“誒誒，不打招呼幹嘛呢！”

　厲佑：“你應該問我準備幹嘛。”

　他特意在某個字上咬了重音，瞬間就把住了方向盤，只等踩油門開車。

　厲佑今天雖然終於找准李昭感情表達，可喜可賀，他腦補了什麼找到情感點本來是個迷，但在上床後，蘇衍覺得自己什麼都明白了。蘇衍在被翻來覆去時咬牙切齒想，這人絕對拿自己去腦補了什麼！他這個老師也當的太不容易了，在腦子裡演了，還得現實裡身體力行受著腦補後遺症，簡直要全身心都放給徒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