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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權相想從良[重生]》第19章
第19章

  於上巳節曲水流觴,是古來就有的雅事。眾人圍坐河水兩側,飲酒作詩,實為美事一樁。後來到了本朝,上巳節漸漸沒了,可文人們自是捨不得此等雅事就此消亡,便將它當成了平日宴飲的消遣。

  周府裡蓄了條人工挖就的河道,兩側種了青竹桃樹,四季都好看。尤其這春日裡,桃花翠竹交相輝映,著實美不勝收。

  疏長喻這種人,自然是不會被週三公子的曲江宴漏去的。不過前世疏長喻得勢後,文人士子們對疏長喻諱莫如深,週三公子更是不屑與他為伍。每每集會,都背著疏長喻的耳目,更不可能請他到場。

  疏長喻前世還聽聞,這幫文人據說還趁著曲水流觴時寫詩暗諷他,好好兒的個風雅集會,都成了他這大奸臣的□□大會了。

  那時疏長喻聽到這話,微微一笑,將京中私人集會全給取締了。自那之後幾年,京中便再見不著這曲水流觴的雅事。

  如今再到此處,疏長喻面前的場景已是隔了十來年光陰了。他看那灼灼桃花傍竹而開,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片舒朗的快意。

  他心想,這老天雖不長眼,但待自己的確是太親厚了。

  就在這時,旁邊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敬臣,來這兒!」

  這聲音和此處的一片風雅違和得緊。疏長喻轉過頭去,便見戴文良正屈著一條長腿,大刀闊斧地坐在河邊衝他笑。

  這戴文良跟自己的二哥疏長徹一般,從小舞刀弄槍,勉強識得千字文,連四書五經都沒讀全。戴文良能出現在這兒,純粹是因著周家小姐。

  他們戴家和周家也算世交,前世,他從南邊回來以後,就是娶了周家的小姐。當時聽兩方家主說,這兩個孩子兩小無猜,早就定了終生。

  疏長喻雖說前世到今生,都沒在他婚前看到過這兩人的什麼苗頭,不過想來應當是藏得深,自己也沒主動留意過,故而一無所知。

  他衝著戴文良笑了笑,便走到他身邊坐下。

  疏長喻平日裡舉手投足都是清貴公子的做派,如今就算是坐在河邊,也是端端正正地跽著,端正且優雅。坐在戴文良身邊,便襯得這武將的模樣愈發粗魯了。

  戴文良卻絲毫不以為意。疏長喻從小和他一起玩,後來疏長徹去了邊關,疏長恪又沒了,他便把這弱不禁風的小子當成了自己的親弟弟疼。

  疏長喻甫一坐下,他便把疏長喻往胳膊下一拐,抱怨道:「我就煩來這種酸腐文人的集會,尤其是周家!可我爹和那周老頭約好了,非逼我來受熏陶。若不是你也來,我真是要難受死在這裡!」

  疏長喻從小就被這手下沒輕重的武將拉來扯去的,早就習慣了。他聞言笑著意有所指地打趣道:「你父親讓你來周府,又沒將你綁在這河邊。你若是實在坐不住,一會就上別處玩去嘛。」

  戴文良嘁了一聲,滿臉的不屑一顧:「周家孩子一個比一個像他們爹,我跟誰都不熟,我上哪裡玩去?」

  疏長喻心道,好小子,還跟我裝呢。

  聞言他也絲毫沒客氣,甚至拿肩膀撞了撞戴文良,笑道:「那,周家小姐呢?」

  「哈?什麼周家小姐?」戴文良聞言一愣。「周家還有個小姐?」

  疏長喻抱起臂來,面不改色地編道:「你就別跟我裝了。前兩日我還聽人說,你與周家小姐頗有淵源,日後定親都說不準呢。」

  卻不料,戴文良聞言大驚失色,一把將他撒開,壓低聲音道:「你聽誰瞎說的!謝二姑娘醋性大的很,這種瞎話若傳去她耳朵,我哪還有好果子吃!」

  疏長喻聞言也愣住了:「謝二姑娘……?哪個謝?」

  戴文良聞言頓時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耳根頓時紅得通透,氣急敗壞地轉移話題道:「沒哪個謝二姑娘!你快告訴我,誰同你講的瞎話?我連他周酸儒有沒有閨女都不知道!」

  疏長喻說起謊話來最是氣定神閒:「許是我聽錯了罷——你也知道,工部那地方成日閒得很,大家只好嚼些舌根了,真真假假的,都是閒話。」

  戴文良聽到這話,仍是不放心,一雙長滿厚繭的手搓來搓去,催促道:「你再想想,誰說的?我非提槍上他門前問清楚!」

  疏長喻心道,那自然是我說的。

  但他定是不能這樣說的。他聞言像沒聽見一般,笑問道:「你先告訴我,謝二姑娘是哪個?」

  戴文良抿嘴,不吭聲了。

  「哪個謝?那我便猜了。」疏長喻笑眯眯地坐在他身側,溫聲數了起來。「刑部尚書便是姓謝,不過膝下無女,想來不是這位的千金。我們工部倒是有一位謝侍郎,但這位剛年過而立,怕是沒有那麼大歲數的閨女。那麼……」

  「嗨呀行了行了,你這數得我頭都大了!」戴文良不耐煩道。「我就說朝堂是個養閒人的地方,我爹還罵我。你看看,你疏家三郎才在朝廷供職幾天,便嘴碎又八卦,真同你們六部那幫娘們一模一樣了!」

  疏長喻聞言便閉了嘴,只笑著看他。

  「她父親不是什麼大官。」戴文良面帶赧色,別彆扭扭地轉開了目光。「是個御史,跟你同科的。他家裡本是在京中經商,今年才考中的進士,叫謝行圭。」

  疏長喻聞言,心中一片空白,愣愣地看著他。

  「……謝行圭?」半晌後,他聲音滯澀地問道。

  「你別拿這眼神看著我!」戴文良見他這樣,惱道。「我知道她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出身,可我戴文良不必拿妻子娘家當靠山!打前年我在元宵燈會上遇見她,便已下定決心,這輩子非她不娶了……」

  疏長喻卻驟然起身,因起得急了些,動作都有些踉蹌狼狽:「我失陪一下。」語畢便往一邊的房屋那裡走去。

  「哎——?」戴文良沒反應過來,伸手也沒拉住他。他看疏長喻那模樣,像是落荒而逃似的,皺眉自言自語道:「怎麼同那群老古板一個德行……」

  疏長喻匆匆行至那屋後面。那屋後便是個空院子,沒人來往。他剛轉去那裡,便腿下一軟,靠在了牆上。

  謝行圭……怎麼會是謝行圭呢……。

  前世,他剛當上丞相,便一手將大權全攬了過來。那時候便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御史,連日參他,甚至在朝中對他破口大罵。他當時胸中仇恨淤積,又才掌大權心浮氣躁,便乾脆尋了些罪名,破了朝中不殺文官的規矩,把這御史的九族誅了。

  家中孩子女眷,無一倖免。

  這御史,便叫謝行圭。

  他沒想到,自己前世洩憤一般的舉動,殺的竟是戴文良的心上人。

  怪不得他前世領兵回來,便被家裡驟然安排了一樁親事。難怪他辭官離去的時候,看自己的眼神那般冰涼陌生。

  自己前世……當真是個惡貫滿盈的鬼怪。

  前世時,自己還嘲諷他,說他不懂什麼叫血海深仇。他分明是懂的……那血海深仇,便就是與自己的。

  疏長喻雙手指尖冰涼,緊緊地握成了拳。他雙腿顫抖,嘴唇也慘白地緊緊抿著。

  他微微仰頭,眼前就是碧藍如洗的一片蒼天。這老天為什麼不讓他直接死呢?他作惡多端,深恩負盡,為什麼放過他?

  讓他重走這一遭,是教他贖罪嗎?

  「疏三公子。」就在這時,疏長喻身側響起一聲清朗帶笑的喚。

  疏長喻側目,便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前世,就是這副面孔在景牧登基大典那日,帶著這樣的笑容站在他的牢門外。也是這幅清朗帶笑的口氣,對他說:

  「早聞敬臣多智近妖,這一年下來,果真襄助在下平步青雲了。如今新皇登基,惡人皆落得該有的下場,敬臣也當放心了罷?」說完,他笑了起來。「放心了,便可含笑九泉了。」

  那日,若不是景牧的親衛及時趕到,自己便早已被這人指使獄卒用白綾勒死了。

  時至今日,疏長喻都記得。他當時被勒住喉嚨,氣息微弱,神智逐漸消散時,這人溫聲道:「敬臣這腿,便是在下的手筆。敬臣喜歡嗎?實在是在下怕這牢門鎖不住敬臣,一定要斷了你的腿,才可放心。」

  這話,便是從他那個一見如故、引為此生知交的摯友口中說出來的。

  若不是這人,疏長喻就算是罹受了殘疾、牢獄和親人盡失的痛苦,也仍舊是那個風光霽月的疏長喻。可這人,是疏長喻最黑暗的那兩年裡唯一的光芒。兩年中,他心中除了悔恨和痛苦,便就是日日夜夜地替這人謀劃——或者說,替他二人謀劃。

  他二人一起,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將這天下當成一盤棋局,一起下贏了。

  可這人這兩年,也是把自己當個棋子利用的。如今用完了他,便要毀了這棋。

  當時,疏長喻再醒過來的時候,是在景牧的宮殿中。可周圍一片金碧輝煌,在疏長喻眼中便像是陰曹地府一般,黑白一片。

  他自己,就是個已死的人了。

  已死的人,就該下地獄。身在地獄,便定要做惡鬼。

  作者有話要說:  疏長喻前世的確不是個好人辣……雖然是真的很受欺負,但眾人皆濁,他也不應當同流合污,做和他們一樣的事情

  不過說說容易,落在誰身上,保持本心都是件很難很難的事

  人無完人,希望姑娘們依然能喜歡疏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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