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冰釋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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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無瑕身後的,有她從逸郡王府裡帶來的丫鬟僕婦,也有汝南侯府的婆子,眾人紛紛上前攙扶。
其中有經驗的見她捂著小腹冷汗直流,連忙吩咐小丫鬟去請大夫。
半歲大的楚怡伏在奶娘懷裡,雖不明白髮生什麼事,但大概出於母女連心的天性,「哇哇哇」地大哭起來,怎麼也哄不住。
屋外如此吵鬧喧嘩,屋內自然聽得到,老夫人剛要命人出來看個究竟,就見無瑕的丫鬟穀雨掀了簾子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老夫人,」她匆匆行過禮,嘴裡一輪不停道,「大姑娘剛剛在院子裡摔了一跤,引起腹痛如絞,看著似乎是動了胎氣,現下奴婢想求老夫人讓大姑娘先到您房裡歇一歇,大夫馬上就來。」
事先沒人知道無瑕有孕,就算此時也不能完全確定,然而事關皇家子嗣,誰都不敢大意,老夫人自然沒有不應允的。
幾個身高力壯的婆子平平穩穩地將無瑕抬進房去,君家常用的鄭大夫也很快到來。
大家忙著為意外善後,一時間沒人顧得上追究責任,身為肇事者的無悔一個人站在院子裡怔怔發呆。
要說姐妹裡同她感情最好的,那必是無瑕無疑。
無瑕年紀比幾個妹妹大上不少,自小便體貼照顧,就算偶爾有摩擦,她也不會和妹妹們計較。無悔性情不討喜,無憂和無雙都同她鬧過不少彆扭,只有無瑕向來寬宏大量,只當小妹妹不懂事。
當然,那都是早年間無瑕還未嫁人時候的事,自打她出嫁後,很少有機會回來娘家,更不可能與無悔生出不快來。
無悔扭著手指,家中唯一一個令她能夠感受到姐妹溫情的人,剛剛被她害了呢。
她將將十二歲,沒嫁人,未經人事。但見過弟弟和外甥們的出世,對女子多少有些瞭解,剛聽婆子們議論,無瑕似乎動了胎氣,換句話說也就是有可能小產。
無悔心裡十分愧疚,悄沒聲地進屋去。
一屋子人心思都系在無瑕肚子上,壓根兒沒人注意到她。
她順利地走到次間裡,隔著簾子試圖去聽診斷。
鄭大夫聲音略低沉,隔著一間屋子有些聽不清,老夫人、楊氏和賀采瓊關心詢問的話語卻清清楚楚地傳出來。
無悔知道她也應當關心無瑕,然而適才聽到婚事安排時那種被親人孤立、拋棄的酸澀感覺尚在,隨之引發出的逆反情緒令她越是明知應當如何做,便越不願意如何做。
大姐姐好或不好,都有那麼多人陪著疼著,眾星捧月一般,哪裡用得著她這個被嫌棄的人關心。
無悔苦著臉,跺跺腳,頭也不回地離開。
人可以走,心到底難安。
她回了天涯海角,卻讓元宵一趟趟地跑到福佑居去探消息。
「大姑娘是動了胎氣,不過鄭大夫說大姑娘身子骨康健,胎兒原本坐得很穩,所以雖有些小產的跡象,但只要好好休養些時日,或許便能好轉。」元宵將打聽回來的話轉述一遍,見無悔面色仍不好,又道,「姑娘你就別擔心了,大姑娘吉人天相,肯定沒事的。老夫人還發願說孩子平平安安出世前她都要吃素,大夫人和二夫人也要如此。大家齊心協力相求,菩薩肯定會保佑大姑娘,來年你就又多了一個軟乎乎的小外甥了。」
「不然我也吃素吧。」無悔喃喃道。
這與寫信破壞無憂婚事不同。當時她只是見不得無憂快樂,至於被悔婚後無憂會如何,她根本未想得那麼深遠。
可今日一個小生命差點被她害死了。
無悔一夜難安。
莽撞闖禍,卻有幸未造成惡果。不過,旁人可不會因此便不追究。
翌日一大早,無悔便被老夫人派人叫到福佑居,耳提面命地教訓一番後,又命她去向無瑕道歉。
因為不易移動,無瑕昨晚便睡在老夫人房裡,此時仍半臥在床上靜養。她面色有些蒼白,仍強打精神笑著招呼無悔到身邊,親切地問:「昨天是不是嚇著你了?」
這與無悔想像得大為不同,她滿以為會被痛罵,然而無瑕不但一句重話沒說,還先關心起她來。
有時候人心就是那麼奇怪,做錯了事,一味被埋怨被責怪,反而容易逆反不認錯,可得到旁人的理解與體貼,自然而然便將道歉的話語說出口:「大姐姐,對不住,我昨天一時莽撞,差點害了你。」
無暇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並沒有怪你的意思,別愁眉苦臉了。」她拍拍床側,示意無悔坐下,「況且我也沒什麼事,只要休養幾天便好了,你也別太自責。」
無瑕聲音溫和柔軟,不由得令無悔記起小時候,她母親賀氏還在生時,也總是這樣溫柔與她說話。
她雖然蠻橫任性,鑽起牛角尖來又容易不分好歹,但終究不過還是個小姑娘,心底的柔軟一旦被人觸及,便禁不住想要一吐心聲:「大姐姐,這個家裡面,也只有你還肯對我好了。」
「怎麼會?」無暇道,「咱們這一家人都是骨肉至親,怎麼可能對你不好呢?」
「他們……他們都討厭我。」無悔見無瑕好像不信她,有些著急,「真的,你要相信我。」
「好好好,我信你,不過,你也要告訴我,大家為什麼討厭你。」無暇問。
「他們都記恨我娘。當年我娘差點害了大伯父,娘過世後這筆賬就被記在我頭上。就連采瓊姨也是,她為了討好祖母,便也順著祖母的心意冷淡我,更疼愛無憂。」
說起來這是無悔最最介意的事情,賀采瓊嫁給君念做繼室,人人都知道是因為她與無悔有血緣關係,賀家人怕君念再娶後慢待無悔,才作此安排。可偏偏賀采瓊與庶出的無憂相處得更好,無悔性子倔,不大聽得進旁人的話,也不曾反省自己,於是越想越偏,只當繼母心思不純。
無瑕問:「何以見得,祖母他更疼愛無憂呢?」
無悔哼道:「這還用說嗎?你看看祖母為無瑕說的那門好婚事,可是對於我……我親耳聽到她說,要給我尋一個門第低微,得依靠咱們家才能生存的婆家。」
無瑕雖出嫁多年,卻並非對娘家的事一無所知,她忽略無悔話中偏激的部分,捉住她最在意的一點追問道:「那你覺得,祖母為什麼更喜愛無憂呢?」
「還不都是因為她心機重,會假裝乖巧討人歡心!」無悔撇嘴。
「傻孩子,」無瑕笑出聲來,「祖母回來那麼一大把年紀,難道還分不出誰對她是真心誰對她是假意嗎?」
一句話問得無悔無言以對。
無瑕又道:「你若是想讓大家都疼你、待你好,我有辦法,可以給你支個招兒。」
「什麼辦法?」無悔滿眼期待。
「你也看得出乖巧的孩子討人喜歡,對不對?這乖巧麼,自然包括聽話、孝順長輩、與姐妹們和睦相處。只要這幾點你做到了,我保證大家待你會和從前不同。屆時你擔憂的婚姻之事,說不定也會有所轉機。」
「真的嗎?」無悔有點不相信,尤其是姐妹相處這一點,豈不是要她對無憂和無雙服軟拉攏,但她們交惡已久,特別是無憂,上次寫信的事情等於徹底撕破面皮,真的還能和好如初?
「大姐姐,萬一,我改變態度,對她們友善些,可她們還待我像從前那樣,我該怎麼辦?」
「這個嘛,」無瑕想了想,「就像你說的,你待別人好,別人都未必肯同樣待你好。以此推論,你待別人差,別人肯定只會待你更差。所以嘛,如果你想讓別人待你好,除了一直努力待別人好之外,也就沒有旁的選擇了。」
兩人年齡差的足有十歲之多,無瑕就像個小母親,循循善誘,終於說服了無悔。
不僅如此,無悔在當天便將無暇教她的道理派上用場。
那是她下午向無暇告辭,正要離開福佑居的時候,走在院子裡,迎面碰到了前來探視姐姐的無雙。
無雙生氣無悔昨日差點害無瑕小產的事,一見到她就沒好氣兒地質問:「你來幹什麼?還嫌昨天害的我姐姐不夠嗎?」
無悔本能地想爭執,然而想起無瑕勸她的話,硬是嚥下即將出口的惡言惡語,放輕聲音道:「我……只是來給大姐姐道歉的,沒有惡意。」
滿以為見到無悔就要吵架,誰想到她能平心靜氣地來致歉。
無雙準備好的話都說不出口,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姐姐她沒什麼事,我們和祖母為求她們母子平安,都決定吃素,那你呢?」
「我也要!」無悔忙道,好像慢一步就搶不到珠寶的大盜,「我這就去讓元宵告訴廚房。」
說完便提著裙襬跑開。
無雙站在簷廊底下的石階上,看著無悔遠去的背影,半晌莫名其妙地抬頭看看天空。
真是奇怪,太陽是從東邊升起的呢,怎麼無悔竟好像轉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