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沈離畢竟睡了一整日, 此刻半點睡意也無, 祁長昭也不逼他休息, 兩人並肩躺在床上小聲說話。
屋內的油燈漸漸暗了下來, 光影的界限變得格外模糊。
沈離偏頭就看見對方那雙溫和的眸子, 盛著比星辰還要耀眼的光芒, 讓人一看過去便再也移不開眼。
沈離一直覺得, 情愛一詞離他十分遙遠。他扮演過無數的角色,但從未經歷過任何情愛。或許是系統擔心宿主沉溺於情愛中無法完成任務,這才有意將有關情愛的故事從他的任務中剔除。
事實證明系統是對的,來到這個世界後, 他頭一次感覺到了那種濃烈而熾熱的深情,並輕而易舉的深陷其中。
祁長昭對他的瞭解清晰到了可怕的地步。
一個未經愛恨的人,實在過於容易被這種熾熱的深情所打動。
他就這麼一步步,陷入了此人名為情愛的圈套中。
很奇怪,知曉這些後,他卻一點也生不起氣來。
當年那個倔強瘦弱的少年, 受了這麼多苦痛折磨,才終於捧著那顆真心跌跌撞撞地走到他面前。他又怎麼捨得與他置氣呢?
「你在看什麼?」祁長昭忽然問。
「看你。」沈離輕聲回答,「你好看。」
祁長昭笑了起來, 他翻身面對沈離,一隻手支撐著腦袋,歪頭問:「那是我好看, 還是沈云好看?」
沈離:「……」
這問題的難度決不低於現世中女友和媽同時掉進水裡救誰的死亡命題, 沈離在對方灼灼的目光中沉默下來, 許久沒有回答。
他這才想起,當初在靈霧山時,祁長昭也曾隱晦的問過。
不過那時他困得神志不清,只顧著甜言蜜語的哄人,根本沒覺出這問題背後的□□味。
反射弧長,有時候真是致命的。
沈離不動聲色地往後縮了縮,卻被祁長昭率先攬住腰身拖了回來。他一頭撞進對方胸膛,抬眼對上那雙含笑的眼。
「這個問題這麼難麼,怎麼不回答了?」
「……」沈離掙扎一下卻沒掙得開,被他逼得沒辦法,只得討饒道,「你們都好看,我挑不出來,饒了我吧陛下。」
這個答案顯然並不能讓祁長昭滿意。
他搖搖頭,手掌從沈離的脊背一路向上,輕輕抬起他的下巴:「你在敷衍我。」
「我沒——」沈離剛想說什麼,對上祁長昭似笑非笑的眼神,頓時明白了什麼。他低頭笑了笑,湊上去在祁長昭唇邊印下一個吻。
「這樣……不算敷衍了吧?」
祁長昭看著對方緩慢爬上紅暈的臉,眼中笑意更深:「馬馬虎虎。」
沈離耳根滾燙,窘迫地把頭埋進祁長昭懷裡。
頭頂傳來那人抑制不住的輕笑,沈離咬牙踢了對方一腳,又引得對方連連道歉。
二人幼稚的嬉鬧著,忽然有一陣風吹熄了唯一那盞油燈,屋內徹底陷入黑暗。
沈離靠在祁長昭胸口,聽著對方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放鬆與踏實。
放在過去,他怎麼也不可能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與自家小徒弟這般親近。
在前世決裂前的那段時光裡,他大致意識到了小徒弟對他抱有某種不同尋常的心思。不過那時的他實在是遲鈍得有些過分,他從未深入想過,只將那當做涉世未深的少年對自己一廂情願的依賴。
不過正是由於那份濃烈而真摯的依賴,才會讓他愈加放不下那個人,甚至嘗試著去改變某些東西。
曾經,他真的希望可以永遠停留在前世。
為了留下,沈離試圖反抗這所謂的任務,可最後卻被系統告知,主世界早有相關規定。
由於完成任務的不確定性,主世界給予了每一位宿主百年的時間。從宿主到達故事起始點,至完成任務中間有百年的空餘可任由宿主自由發揮。可若百年期限結束,而任務還未完成,則任務自動取消,書中世界的人和事皆會被銷毀。
他用盡一切辦法,都無法動搖這個規矩,最終也只能放棄。
他曾以為,沒有人鬥得過天命。
直到今日從祁長昭那裡聽聞了這整個故事。
沈離心裡又酸又軟,過往那些苦痛與不甘在這一刻似乎都消磨在了對方的那一席話中,又在對方那濃烈滾燙的真情中蒸騰成了止不住的眷戀。
黑暗中,沈離伸手抱緊了身邊的人。
祁長昭察覺到了他的反常,問:「在想什麼?」
沈離低聲回答:「只是在想……為什麼當初我沒有堅持下去。」
祁長昭在黑暗中摸索到了沈離的手,輕輕握住,問:「堅持什麼?」
「堅持……」沈離停頓一下,輕聲道,「與你在一起。」
祁長昭呼吸一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又道:「你先前與我提及,你曾經嘗試過什麼。你是不是……在前世就反抗過系統?」
「對。」沈離自嘲般地笑笑,閉上眼,「可惜我太沒用了,才剛有點苗頭就被系統發現,再被那傢伙一通恐嚇,怎麼也不敢再違抗它。」
「恐嚇?」
「他說我如果不完成任務,百年後書中世界就會自動銷毀。」
這些曾經壓得沈離喘不過氣的過往,如今說起來是那麼的云淡風輕。就好像雖然走了些彎路,但到底回到了正軌,那些插曲也跟著變得不值一提。
沈離嘖了一聲,笑道:「你說我當時怎麼就沒你這個魄力,直接殺去主世界威脅系統呢,說不準還真能爭取個改變一切的機會。」
祁長昭沒有回答。
黑暗完美的隱藏了一切,同樣隱蔽了他忽然變得蒼白的臉。
祁長昭在黑暗中無聲地舒了口氣,輕輕開口:「原來……只有百年?」
「怎麼?」
「沒事,」祁長昭低聲道,「只是有些驚訝,先前沒人與我說過這些。」
「無妨,這些事與我們沒什麼關係了。」沈離道,「系統急切想救我出去,催促我尋找法器,所以那通道應該不會有假。只要找齊最後一件法器,我們就能離開這裡,再也不管什麼系統了。」
祁長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恍若夢囈般開口:「是啊……與我們無關了。」
沈離抬起頭,對方的神情隱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沒等他說什麼,祁長昭忽然道:「我們出來太久了,再休息幾日,等你身體養好些,我就帶你回白玉京好不好?」
沈離晃了晃手中的鎖鏈:「你不關我啦?」
祁長昭的聲音在黑暗中放得很輕,卻足夠清晰:「關,回白玉京繼續關。」
他說完,手臂收緊,在沈離發頂親吻一下:「天快亮了,睡會兒吧。」
「……好。」
屋內重歸寂靜,天邊黑沉沉的陰云不知何時被風吹散,月華透過枝杈在窗柩上映出斑駁的樹影,寂靜無聲,卻又分外詭譎。
祁長昭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沈離抬起頭,藉著月色看向那張近在咫尺的容顏。
這人就連睡著時都透著股嚴肅清冷,原本柔和的眉宇和唇角收得極緊,像是在夢中也心事重重的模樣。面對沈離時特有的溫和柔情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不可為人道的心事。
沈離伸出手,撫平了對方緊鎖的眉間,祁長昭呼吸依舊平順,沒有絲毫醒來的意思。
只要在沈離身邊,那人總是沒什麼戒心。
沈離無聲地嘆了口氣,臉上的笑意一點點冷卻下來。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被沖昏的頭腦一經平靜下來,更多的顧慮與擔憂接踵而至。
無論是祁長昭今夜與他說的故事,還是他對未來的憧憬,聽上去都有些順利得不可思議。
你沒有再騙我了吧,要是再讓我發現你撒謊……
沈離把頭埋進對方懷裡,在心中默默地想著,很快陷入沉睡。
轉眼又過去了五六日,一大早,二人坐上了啟程回天渝的馬車。從此地到天渝少說得要十天車程,但沈離和祁長昭都默契地沒有提及直接御空飛回去的建議,也沒帶多少隨從,就這麼慢慢悠悠地從別莊出發了。
「我們真的要一直這樣,直到回到白玉京嗎?」沈離趴在車窗旁,拽了拽手中的銀鏈子。
銀鏈被他扯得嘩啦作響,寬大的衣袖擋住了鐐銬,細長的鏈子從衣袖邊沿延伸出去,另一端此刻正緊緊系在祁長昭的手腕上。
手腕被對方牽動,祁長昭從一堆奏摺裡抬起頭,淡淡掃了他一眼:「不行?」
「也不是不行……」沈離把玩著手裡的鏈子,每扯一下,祁長昭那邊也不由自主動一動,玩得不亦樂乎,「就是給人看見多不好,你不怕被人罵耽於享樂,我還擔心有人說我魅主呢。」
手腕的銀鏈動得越發頻繁,祁長昭「啪」地一下把摺子合上,無奈地看向他:「別鬧了。」
沈離理直氣壯:「你都看了幾個時辰了,陪我說說話唄,別看了。」
祁長昭搖頭嘆息,將手裡的摺子往面前的小案上一丟,悠悠道:「也就是你,你看哪國的皇妃,敢打攪國君批閱奏摺的?」
沈離不以為意,笑嘻嘻道:「也沒有哪國的國君,會一年內微服私訪三四次,一次去好幾個月呀。」
「我沒……」祁長昭沉默一下,道,「而且,那不是為了找你麼?」
「好好好,都怨我,陛下別生氣。」沈離從果盤裡挑了顆果子塞進對方嘴裡,笑道,「說起來,你都離京這麼久了,白玉京竟然也沒亂套,皇族不是應該亂得很嗎?」
「那只是書中的設定。」祁長昭道,「我與你說了,我比你來早了許多年,自然有時間早做準備。這些年,我雖然在歸墟劍派修煉,但也時有插手京中之事。早把那一甘皇族的把柄都攥在手裡了。」
「厲害啊。」沈離眼眸發亮,得意道,「不愧是我教出來的。」
祁長昭不吃他這套:「行了,別與我在這兒拐彎抹角的。你到底想說什麼?」
沈離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被你看出來了,也沒什麼,就是……明日我們就能到達封山了,我想……」
「不行。」祁長昭淡聲打斷。
「我還沒說呢!」
祁長昭抬眼看他,幽幽道:「你想去天一神宗吧,不行。」
「阿云……」
沈離眼眸略微垂下,恰到好處地做了個可憐兮兮的表情。
「……」祁長昭轉開目光,冷聲道,「一個魔宗有什麼可去的,你還是儘早與他們劃清界限為好。」
「我劃,我肯定劃。」沈離正色道,「但人家先前對我有恩,我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而且我現在還是人家的聖使呢,總得把事情做個了結。」
「只是為了這個?」
沈離:「當然。」
祁長昭沉默下來,須臾,他輕嘆一聲:「你若執意要去,那便去一趟吧。」
沈離立即眉開眼笑:「多謝陛下!」
祁長昭搖搖頭,目光看向窗外,沒再說什麼。
馬車在山道上疾馳而去,遠處山嶺間雲霧繚繞,一派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