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州謎案】
第五回 (上)
因這殺人真兇關鵬當堂認罪,並已經按下了畫押書,石頭菩薩殺人案到此也終於是能正式結案了。
他將以謀殺兩條人命之罪,暫時被收押在松陽縣大牢裡。
三日後,等人移交松江府那頭,再進行二次會審另行定罪。
關於量刑一事,因涉及惡意殺人和謀財二罪,以知縣馬大人這邊的情況暫時不適合直接做定奪。
眼下,這松陽縣瓦匠關鵬連害兩條人命,算得上一起大案。
自是要先告知松江府,另由知府佳琿那邊上報京城再做定奪的,知府大人不日就會派專人過來,聽說格外重視,並會將此事修書上報。
因本朝自世宗初年,便有一個慣例。
凡地方大案,情形極其惡劣者。
需先收監至各府,再將根據上方指示進行定奪,而在六部之上,另還有一個專負責此類的,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尚虞備用處。
尚虞備用處,既不是尋常查案的官府,也非六部之一。
自多年之前建成便獨掌大權,算是朝堂之外在,刑名立案中行事十分霸道狂妄,從沒有人敢輕易惹得的一處神秘所在了。
它背後站著的那個人就是當朝帝王。
至於再下面一點的那個位置,就是那個就是尚虞備用處屬官這個位置了。
這個能以一言輕易判天下人生死,審懸案的位置,據說在此之前,已經三四年都是空著了。
以前在位的那個能命令備用處所有人聽令於自己的屬官是誰。
段鴞也不清楚,只聽說是個頗厲害傳奇的人物。
這個人說實在的,不能算是個官,可他身上原有著一切比一般官員還要大的實權。
但這個人自打他卸任消失後,就從不總在京城中出現,而是從此據說銷聲匿跡,正因為如此,關於當年尚虞備用處屬官背後這個人,就連段鴞也未見過其真面目。
至於王聘被虜走殺死的那些家財,後續未等關鵬自己在牢中主動進行招供,已將案情物證大部分移交的段鴞就給官府和札克善這邊指了條線索。
因為算是到最後,段鴞才想到了這一點。
但不得不說,此案之曲折離奇也是他平生所見少有,如今,旁人已無法揣測瑞邛最後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但人既已死,這樁命案也是告破了。
只是這關鵬最後的一語,卻也道破了許多常人之事。
人活於世,總受不了外界萬般眼光眼色,在意的人久久難以掙脫,像被人用繩索勒住脖子一般折磨,可要想披著一個男人的皮活成女人的樣子,從不是錯。
人之個體,本就太過複雜。
一旦牽扯上誘因頗多的心理疾病後,更將一切因此產生的心理犯罪都籠罩上了一層需仔細往下探究才能分辨的謎霧。
如關鵬這樣的異裝癖者,在這世間一定還有不少類似的人。
他們究竟何時會爆發,又是否會因此成為下一個關鵬,完全不得而知,可害人性命,終究是要伏法,無論其中有何原因,都是如此。
也是在這麼思索著,那一日人站在衙門外,把那隻榴花耳飾最後也一起放進物證袋的段鴞才會這般開口道。
「胃。」
「胃?什麼胃?」
乍一聽這話,札克善一臉不解。
「牛的胃,瑞邛當時死前吞進胃裡的耳飾,其實同樣也暗示了這一點。」
「王聘家從前的家財多年都不見他拿出來用,案發後,他的屍體被水泥澆灌在石頭菩薩當中,你們可曾想過那菩薩裡頭原先裝了什麼?」
「人吞金,牛吞金,金銀在人胃,也就是指在牛胃,牛因有四個胃,但凡吃下難以消化的東西便會隔一段時間,通過反咀回到口腔中,這是牛羊身上都常見的一點。」
「你們之前搜了關鵬的家,卻沒有找到任何財物,想來那金銀珠寶就是在那牛胃裡藏著,你們現在就去給他姐姐家那頭牛吃些粗一點的草料,看看一倆個時辰後,那牛的胃裡會不會吐出來點東西來。」
這話一語成讖。
札克善聽到後眼睛一亮,帶人趕緊就又去了趟王關氏家的那個牛棚,這一次,他照著段鴞所說的找拾了些草料就餵給了那牛。
不過一個時辰,那牛的前膝就真的跪下來不動。
一圈官差團團圍著注視的情況下。
只見那棚子裡的牛喉嚨裡中似有胃液反芻,牙齒咀嚼之聲,到旁邊的衙役帶著布套用胳膊伸進去那黏糊糊的東西一摸。
果不其然,一大包被油布包著的金銀珠寶這才給一把掏了出來。
眾人見狀驚呼,這才知曉關鵬和瑞邛最初殺人所劫下來的錢財到底所在何處。
這十年都沒見過一回的稀罕事,不過兩日便傳的街知巷聞。
松陽縣的茶樓酒坊一時間到處都在流傳石頭菩薩一案是如何離奇曲折,又是多麼令人嘆為觀止。
段鴞對此,倒也沒說什麼。
這之後,札克善又來謝過一次他上次的幫助,還額外想請他吃了一次飯。
可這一次,不再是最初的那種油水都沒有的陽春麵,而是正正經經的一頓豐盛官差宴。
在那今夜去了不少人,必定將熱鬧非凡的聚賢酒樓之上。
馬縣令已私下拿銀子出來賞了大家一桌好酒菜,松陽縣衙門的其他破案拿了獎賞的衙役,另有上次見過的捕快總領劉岑也都去了。
可明明是這種大伙剛好慶功的時候,段鴞聽說的時候,相反卻一口就給拒絕了。
「段鴞,今晚可是馬縣令請客,你真的不去嗎?」
「嗯,我晚上只在義莊待著。」
一點不介意被別人當成一個古怪孤僻的義莊怪人,段鴞回的倒也乾脆。
他本就個私下比較不愛和人結交的人,能避免那種地方自然是要避免的。
可札克善一聽這話就更頭疼了,見他寧可待在這暗無天日的義莊也不肯去,只插著腰搖搖頭就開始嘀咕道,
「誒,我說,你怎麼也和富察爾濟一個樣啊,這明明是個好事,馬縣令可是花了不少銀子專程想犒勞你們的,可他卻也和我說,他不想去,還寧可整天躲在他自己那人不認,鬼不鬼的破地方喝酒睡大覺……」
「……」
這話,札克善說的頗為費解。
似乎不理解這兩個人明明一見面就爭鋒相對,關係也很糟糕,但為何在拒人於千里之外上,倒像兩個認識多年的知己一般,如此『投緣』。
段鴞聽到這話,對於他把自己和那個誰相提並論的事卻也不予置評。
但關於富察爾濟這個人。
其實他自己也依稀記得,倒也有一件事沒了結乾淨。
這事還是要說回最初他從嚴州來松陽縣時,那個沒替別人完成的忙,那個托他幫忙,還曾為了答謝段鴞許諾日後會給他報酬的老翁給的東西還在他身上。
在此之前,段鴞一直沒找到機會把這個東西再拿出來。
也是因此,段鴞才說想找個機會和某人出來徹底把此事了結一下。
可一連幾天,就連札克善都找不到他人到底又躲在哪兒荒唐去了。
也是那天公堂之後,又過了兩日,官府主動找上他們倆之時,又說有急事讓他們來一趟,他才又想起來這事。
十八日,松陽的雨算是停了。
當收到札克善那頭突然的消息,說馬縣令要找他們的段鴞出現在官府的時候,另有一個人也總算是出現了。
他們倆算起來,已經整整四五天沒撞到過了。
但二人本來也就不熟,也不算是什麼朋友,所以即便都在松陽,好像也沒必要有什麼再牽扯在一塊的必要。
富察爾濟看上去還是和平時一樣。
一身皂衣,不修邊幅,活像像是從酒肆賭坊和人通宵作樂了一番,窮的響叮噹地一身行頭,還沒精打采懶洋洋地坐著,活脫脫一副市井流氓的樣子。
一看見他來,昨晚像是喝多了的對方才睜開眼睛撇了他一眼,隨即很潦草敷衍地躲開眼睛也沒吭聲。
剛好這時,衙門的趙福子幫忙幫忙送了茶水上來,也是在這乾巴巴的詭異氣氛中,兩個人才說了一句話。
富察爾濟:「你喝茶麼。」
段鴞:「不喝。」
富察爾濟:「……」
段鴞:「……」
歷史總是驚人相似。
兩個越發無話可說的人一時間面無表情地坐在官府,各個臉上都頂著一臉不耐煩。
也是見他們終於來了,說是馬縣令有事找他們倆的札克善才出來了,當被這兩個人一起問起到底是因為什麼事,今天要找他們倆過來官府時。
札克善一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明顯是有些欲言又止的。
倒是隨後被請到內堂之後,眼看給他倆各呈上一份文書後,馬縣令這才出現,並當著他們倆的面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富察爾濟,段鴞,本官今日找你們來,是有一事要問你們,你們手上是否如今各有半張屬於劉通天和嚴氏的地契?」
劉通天,就是段鴞原本到松陽縣時尋找的那個已經死了的棺材鋪主人。
至於嚴氏,則就是找段鴞最開始幫忙的那個老翁的名字。
「對,怎麼了?」
所以聽到這話,富察爾濟就也反問了一句。
「那你們可知,這張完整地契當日曾在官府記名過,上頭還押著一份松陽縣官府親自印了官印在上頭的官契?」
這事,別說富察爾濟了。
就連段鴞都聞所未聞,當即兩個人終於意識到事態有點不對,又表情怪怪地瞇了瞇眼睛。
因為兩方地契由官府幫忙認定原是多見,但從沒有說,還有說需要讓現有官契所有人來官府問話的規矩的。
可馬縣令倒也不慌不忙,說著還將卷宗翻開看了他們倆一眼就如此緩緩道來道,
「三日前,我從嚴州那頭接了衙役們送來的消息,說嚴氏因為等不及回信已在家中病發死了,他死前說,他那張官契在誰手上,那這半張官契從此就屬於誰,段仵作先前在嚴州當差,答應了嚴氏這一事,那麼這半張地契便從此歸你了。」
「可按照劉通天和嚴氏生前留下的地契條約,這間房子,也就是富察爾濟名下的這個樓,實際上的歸屬人需是親人父母或是……」
「或是什麼?」
抱手站在底下,好像有點宿醉未醒的富察爾濟有點莫名其妙地皺眉問。
「或是,成了親的。」
這馬縣令搖頭晃腦地伸出手指晃了晃,還給他們倆正經解說大清律法。
「這叫做共有財產,你們倆現在手中拿到的各自半張契約,就是你們倆的共有財產。」
「所以,按照我朝律法中所說,這就是指,如今拿著劉通天,還有嚴氏生前那半張契約的你們已是同意結了契,這段關係,雖你們之前不知情,但律法在此,不可違背,違者當屬知法犯法,是要坐大牢的。」
「那麼,以此類推,自此刻開始,富察爾濟和段鴞這兩個名字便也已經是結了契,擁有名下共同財產的關係,所以我今日才特此相邀告知,當真是恭喜二位了啊。」
富察爾濟:「……」
段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