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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刑事犯罪科》第31章
第十回 (下)

  松陽這一邊,因這處州一案而無端牽出隱藏在背後的另一樁無頭公案的同時。

  就在數百里之外。

  處州府大牢外,四五個著一身灰藍色公服的兵丁正半夜杵著根水火棍半打瞌睡地守在刑房門口。

  月涼如水,幾隻顯得影影綽綽的蚊蟲飄在半空。

  地上頂上都顯得髒臭昏暗的牢獄裡更是四面都不見一絲光亮。

  夜半三更的,一個手上戴著鐐銬的白胖中年人正歪倒在牢獄之中疲憊地打瞌睡。他一身囚服,看模樣很有些狼狽,因受這牢獄之災一副寬胖相消減不少,髮辮也是亂糟糟的擱在肩膀上。

  此人正是那日前,因走私『陳茶葉』也就是『麻匪』一罪,而被收押的貨郎楊青炳。

  這兩日,他因入獄,受了些衙門裡頭的刑罰,皮肉上也跟著遭了罪。

  期間,他終於是鬆口,又零零總總地交代了些往常自己在道上做下的那些買賣,如這各個走私販子之間貨單交易和流水交易的走向,一條條的都被這處州府的衙門給拿走了。

  衙門那頭只當他已全部坦白交代了實情。

  加上楊青炳這麼個樣子看過往確實也沒有什麼案底在身,倒像個碰巧入了這一行的,所以這一番也就拿著那半包『陳茶葉』的源頭證據和那些流水單子去繼續往下追查了。

  可處州府這邊卻不知,他這一遭被抓,卻是暗自還留下了一手。

  正是這一手,才是決定楊青炳這條命真正能否在這獄中最終保的住的關鍵。

  他這幾日雖深陷牢獄,卻終日忐忑不已掰著手指在等,不是等別的,只是那暗中早已伺機而動的一道勢力。

  這勢力原是他背後多年的仰仗。

  也是個常人根本不敢說出,只要洩露勢必要比落入官府淒慘死去一百倍的名字。

  縱使楊青炳有用不完的命。

  再賭上這一家老小的性命,在這被官府逮住和被『那群人』逮住之間他都會選擇前者。

  因為,『這群人』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

  一群四處殺人放火的鬼魂。

  一群吃人不眨眼睛的惡鬼。

  這話說的離奇恐怖,卻也是如楊青炳這般知曉些不同尋常秘密的人,才敢在心裡膽戰心驚地反覆保守的。

  他很明白,即便是官府,朝廷,甚至是再往上的那些達官顯貴,都未必能拿『這幫人』有什麼辦法。

  數十年來,目無王法,手可通天,還轉身能逃個無影無蹤,還根本無人知曉他們的底細和存在——也正是『這群人』最拿得出手的本事了。

  「啪嗒——」

  刑房外頭依稀有動靜響起。

  牢房大門被人用鑰匙和鎖頭打開了,也把最裡頭那間牢房倒在地上的楊青炳給一下子嚇醒了,他原就長得像個既膽小怕事滿身灰撲撲的碩鼠一般,此刻更是一驚就坐了起來。

  也是隔著半面牆和那從盡頭緩緩走來的兩個人的腳步聲和對話聲,令他一下豎起了耳朵。

  「您慢些走,嘿,我當這牢頭算算已經多年了,這來往將裡頭的人帶出帶進的事我做過也不是一次了,雖然風險是大些,但您既然出了高價,這『宰白鴨』的活,我就給接了。」

  「就算是哪日這事露餡,也無人會找到咱們頭上來,『白鴨』一死,牢獄中的人就是無罪的,方可逃出生天……」

  這聲音聽著耳熟。

  不清楚自己到底猜的對不對的楊青炳不自覺抵在牢房牆上冒著冷汗等了半刻,就見兩個黑色人影緩緩靠近,又終是從暗處走了出來。

  其中一個就是那處州府大牢的牢頭總領,眼下,他正將一個明顯揣著個老大一個的活物的白袋子丟在地上。

  此外,隔著那被旁邊紙燈籠牢房柵欄。

  另有一位夜半才下到獄中,還人是個鷹鉤鼻,凹陷眼眶的中年男子。

  手上戴一串白玉珠簾,眉目有些陰戾,一身文房筆帖式那般的打扮,卻是一副走夜道見慣了混亂世道的從容樣子。

  在他的手背上,紋著一個怪異的青色紋身。

  上頭是一隻花背青蛛。

  那圖案怪異的青蛛紋身,讓楊青炳想起了什麼,渾身一震,手腳發軟,就瞪大眼睛不敢吭聲了。

  見狀,那模樣看著不像是良善之背的中年男子只揮手令那牢頭將那白袋裡的『東西』放出來。

  也是這直接一放出來,楊青炳才眼睜睜看著一個同自己年歲,面貌看著極其相仿,唯獨耳朵和嘴略有不同的大活人暈著被丟了出來。

  這體格寬胖,和他有五分相像的無辜替罪羊,想必就是方才牢頭口中提到的『白鴨』了。

  聽說,過往在黑道洪門一行。

  原有一不外傳的規矩,可在某些重刑犯人死前用一隻相仿的『白鴨』代替犯人去行刑,『白鴨』們多被割掉了舌頭,也無法說話,即便是成了替死鬼,也是無人知曉。

  因這缺德行當就是收錢害人性命的。

  後來道上便管這叫『宰白鴨』,『白鴨』一死,案子的真兇即刻無罪釋放,倒真是一出完美的金蟬脫殼了。

  這一遭變故,楊青炳立刻便懂了。

  『那幫人』竟然真的還沒放棄他這個還有利用價值的小卒子。

  他這一次,一定還能從牢裡活著出去回到那倒上去。

  所以在面對那來救他的同夥時,他也是不用多問,就趕緊湊上去和那人你一言我一語了起來。

  「『那頭』已知道你這次落入了官府手上,幸好你的嘴巴夠嚴,你這次卷挾的那批『麻匪』實際只搜出去一小部分吧?」

  那歹人頭子這般問道。

  他對於這處州官府的大牢並不害怕。

  相反,大半夜空門闖的理所當然一般,當真是群目無法紀,手可通天的歹人。

  「對,對,您猜的不錯,真正的大貨,我都在原來的倉庫裡藏得好好的,一件都沒流出去。」

  聞言,楊青炳面露慶幸地乾笑了一下,說著還臉色不太好地搓搓手恭敬回了句。

  「做得好,不愧是『走夜道』的,官道走私這一行再沒有人比你們這幫人精明的了,也是如此,主子那頭才捨不得讓你死,你的用處還多,這條小命還不能丟。」

  這一句『誇獎』,著實有些令人背後發毛,頭冒冷汗的楊青炳聽聞也是大氣不敢喘地聽著對方又問了句。

  「那兩個害的你被官府抓住還盯上咱們的人是何來路?」

  「這個我也不,不知,只聽說是兩個從別處過來查案的,一個是個半瞎子模樣的傢伙,另一個也是個生的不起眼的男人……」

  「兩個人?他們是何處來的?」

  「聽說是,松陽。」

  「松陽?」

  松陽這等從來聽都沒聽說過的小地方,自是入不了他們這等人眼的。

  若說是京城或是順天之類的,他們倒還當真要留心一些是不是被哪路人給盯上了,可這松陽倒是真不像什麼能臥虎藏龍的地方。

  加上,仔細想想楊青炳這一次本來也不是因為『陳茶葉』一事而落網,反而像是誤打誤撞才被處州府官府扣押,並險些暴露了他們的大事,這男子倒也不作多想了。

  畢竟,在這世上,敢有膽子壞他們好事的,怕是去了地底下還沒喝完孟婆湯投人胎。

  料想這一出,也礙不了他們什麼大事,

  也是這麼壓下這一筆琢磨著。

  牢房外,那鷹鉤鼻,凹陷眼眶,做筆帖式打扮的中年男子只陰氣頗重地停下了。

  又這麼在這黑漆漆的牢裡就伸出他那隻筋骨頗精壯,一手疤痕盤根錯節的手,鑽進自己那半邊袖子裡摩挲一陣才將一枚中間串著紅繩子的陳舊的錢幣掏出攤放在手心。

  這赫然看著一枚用菜油擦的邊角乾淨剔透的羅漢錢。

  上方印有『康熙通寶』四個大字。

  看著像是某種古怪標誌,又像是什麼特殊的身份憑證。

  「放心,羅漢錢在此。」

  「你就有神佛羅漢保佑,這一遭由這『白鴨』換你出去,你方可逃出生天,一路繼續做你該做的。」

  「記著,你今日對我說過的話,不可再和第二個說起。」

  「至於你口中提到的那兩個人,不過是兩條過路雜魚,不慎入了這潛江游龍邸,還以為是自己真有本事闖這龍王殿,放心,這世上沒有能壞咱們事的。」

  「就是有,也早該去見閻王了。」

  ……

  ——時間一轉,十五天後。

  松江府,平陽縣。

  雨天。

  一夜積水濕滑的河壩底下積著昨夜下的雨水。

  一輛頂上濕淋淋,看著外頭有些破舊的轎輦正被擱置在一條河道旁,至於空空的轎子裡空無一人。

  這門敞開著的轎輦正對著岸上,由衙役們合力從底下拉上來時內裡已灌滿了河水和污泥。

  裡面沒人,更沒有衣褲行李殘留。

  轎夫和轎輦的主人也是不見蹤影,彷彿除此之外關於這轎子的其餘一切都跟著一夜之間不翼而飛了。

  「這是怎麼了?」「不知道,看這樣子怕是還是和之前的那事有關……」「不會吧,又有人失蹤了?最近到底是怎麼了?」

  不遠處,大清早的,平陽百姓們正在用方言議論著這事。

  四面城牆和遠處的水壩上本圍著不少過路人在看,但再想離得近些,四周圍的人已經都被官府給趕走了。

  也是這古怪無比的情景下,倒令人有些意外這平陽縣一個小地方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了。

  眼下,裡裡外外,圍著四五個捕快打扮的人正在撩簾裡裡外外地取證。

  如這隻鞋子最後留下的痕跡,或是指甲,髮絲,都會被官府一一收集起來,而就在這被官府圈起來的外圈,還有三個人正一邊說話一邊往這裡頭走。

  「富察,段鴞,多謝多謝,今天真是麻煩你們倆從松陽過來平陽了,話說,這麼遠你們倆怎麼還各自過來,松陽那邊過來不順道嗎?」

  這些話,均是那有些狼狽拎著褲腳,胖乎乎的捕快大人嘴裡說的。

  這平陽捕快生的矮墩墩的,一張軟肉擠在一塊的大臉像個爽利開朗人,嘴皮子也是利索,他手上提著自己那雙靴子艱難淌水過去時。

  前面那倆今天一早就趕過來的人已是走到盡頭了。

  眼下,那兩個身形高瘦挺拔,一前一後已經先一步到了轎子邊的人也正低頭看著不遠處河壩下被官差們拖拽上來的空轎子。

  河壩底下潮濕的很,要在這爛泥踩了一腳的河床邊站穩都非常難。

  這現場取證就更不用說了。

  這兩個人,不用問也知道是誰了,聽到那平陽捕快這麼說,他們還頓了下,又各自迴避了下回答了一句。

  「請問,我們倆又不熟,為什麼要一起過來?」

  這一人一句,彷彿在故意互相諷刺的一句反問。

  令那和他們一塊蹲在河壩邊看現場的潘大捕快頓時也有點丈二摸不著頭腦。

  他當下蹲下來在兩人中間,又左看右看就心直口快地疑惑了句。

  「啊?不熟?可我怎麼聽說,你們倆現在不是都住在一起麼,而且只要半夜隨便招招手都能看到對方啊?」

  富察爾濟:「……」

  段鴞:「……」

  這種事,想也知道某兩個成天在人前故意裝不熟的悶騷一被揭穿,內心是有多原地崩塌了。

  結果,這平陽捕快還沒完,接著就和個大嘴巴似的來了一句。

  潘二:「難倒說,是你們松陽那邊衙門的規矩不太一樣,一定得是關係不熟的搭檔,才能天天住一塊,然後招招手就能看到對——」

  富察爾濟段鴞:「夠了!」

  認真分析情況的潘二捕快被強行打斷,還有點懵。

  但下一秒,對面這兩個臉色冷下來的人就一起用行動制止了這位平陽捕快接下來的胡言亂語。

  「我說喂喂喂,你們倆幹嘛,這無故動手襲擊捕快可是犯法的啊——」

  這麼一鬧,三人頓時都沒法好好看現場了。

  從處州解決完第二起案子之後,已經大半個月了,這兩個人也算是相安無事地太平了幾天。

  不過。

  ——那個什麼,全天下最好的搭檔。

  這個一聽就很奇怪的名頭,這兩個人暫時都在心裡拒絕接受。

  由於原先的這塊房產總共就這麼大,現在還被硬生生分成了兩個地盤,所以其實兩人算起來還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好在他們倆的個人習慣基本不重合。

  平常做什麼,兩個人都是各幹各的,就也井水不犯河水,加上之前處州府積攢下來的矛盾還歷歷在目,他們看上去都不主動搭理彼此。

  對,就只有最直白簡單的對手關係和鬥不完的嘴,還有男人之間最簡單粗暴的好勝心罷了。

  富察爾濟是覺得段鴞這個人很奇怪了。

  而且是之前沒接觸,都不會感覺到的奇怪。

  照理來說,他年紀也才和自己一樣剛過而立,在性情方面至少該有些普通男人的喜好。

  但這人就是一副走在路上從來不正眼看女子,也不看男子,身上更是無任何單身男子的不良愛好的假正經樣子。

  不賭,不喝酒,作息規律,自律無比,除了臉上那道疤,和他自己說自己有病外,基本身體康健。

  平常不至於像個酸腐文人般天天在家寫詩看書練字。

  但能覺察出來家學修養極高,屬於好像根本就沒操過心功名,更像是有了行當,就安心幹這一行的成年有事業型居家男子。

  他的日常愛好就三個。

  他兒子,去衙門當差,當完差之後就回到自己住的去處哪兒也不去,真是個奇怪的要命的人。

  對於這些話,根本不想評價他的段鴞的內心想法是,他統統原話不改的全部還給這個叫富察爾濟的人。

  可因為他們目前算是搭檔,就得什麼事都在一塊,而且什麼都要被人拎出來的比較。

  雖然這種事,本來其實也沒什麼好比較的。

  但這兩個腦回路某種程度還挺相似的傢伙還是起了一種名為對手之間的好勝和攀比之心。

  對,就只有最直白簡單的對手關係,還有男人之間最簡單粗暴的好勝心罷了。

  正是這種好勝心。

  讓他們倆完全對彼此服氣,外加好好相處。

  內心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哪天能令對方徹底敗給自己再輸的心服口服他們這恩怨就能既往不咎了。

  也是回到眼前的這一次全新的案情現場來。

  一番折騰下來,這三人才可算是目光重新投向了眼前這個剛從河裡撈出來的空轎子上。

  因方才來時,富察爾濟和段鴞就已經先一步基本看了一圈現場。

  這一次,他們倒也仔細地又查看了一下。

  如平陽縣官府所說,這裡確實沒有一絲證據和腳印殘留,就像是這轎子真是憑空出現在這裡,而裡面的人也根本不曾存在過。

  「你們看啊,就是那個,一頂空轎子大清早地好端端地漂在河裡,這也沒撈著什麼屍體就要把你們倆找來,但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我們也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現在是懷疑,還是跟前面的兩起沒破的失蹤案有關。」

  「但這一次,我們也沒提前收到家屬報案或是奇怪的勒索信之類的,就也不清楚這轎子到底是怎麼去了河裡,這裡面的人又到哪兒去了……」

  這話說著,這潘二也是面露憂色,這是平陽縣三個月來發生的第三起失蹤案。

  前兩起,已是令他們焦頭爛額,這一起,怕是和那不遠處的河最當中漂起來的空轎子扯上關係了。

  而說起這平陽縣衙門這一次遇上到底是什麼麻煩。

  則還要說回這關於此案發生最初的第一樁官府那頭的報案,就剛好來自於第一受害人對此事描述了。

  她覺得自己的身邊。

  似乎不分白天黑夜地永遠有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只從一個她不知道的地方在一直偷看監視著她的——

  跟蹤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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