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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刑事犯罪科》第116章
第四十三回

  此刻,正是月上中天。

  漆黑的巷子口無人,傅玉和段鴞一人一邊坐在門口有點雪飄落下來的石階上,低著頭望著不遠處的雪地,口中敘述著案情的段鴞的一隻手臂擱在自己的膝蓋上。

  他的一條腿上方墊著自己掌紋清晰,怎麼捂都有點涼透了的的手。

  一邊傾斜著朝前的肩頭上還半披著黑色大氅,而在他的手上還朝前執著一支筆,筆尖朝下,隨其勾劃,用以在眼前的雪地上,描畫出一個關於通天叟內部利益的環節利益構成。

  這一環環緊扣的線索構成了,他們倆這一年來自松陽開始,所有親身經歷過的案子。

  從石頭菩薩案出發,到順天前日的一場險些引起全城騷動的襲擊,其中環環緊扣,卻也將二人一路以來所追查的事情指向了一個關鍵性的迷局。

  在此之前,他們倆其實甚少會這麼認真聊自己的過去。

  也是這時候,藉著這無人能出現在分心打擾他們的功夫,傅玉還和段鴞才能埋起頭聊聊他們個人公事之外的私事。

  關於,傅玉為什麼當時會一個人隱姓埋名地在松陽縣。

  亦或是,段鴞為什麼會一開始仵作的身份一個人在全國各地跑,他們都沒有明確地提起過。

  但也是在這種情形下,有些深藏於心底的秘密在彼此最無所保留的前提下,才會樂意去提起去一些。

  「那個時候,我還在養眼睛和顱內留下彈藥擦過留下的舊傷,可是傷一直沒有起色,我的心情也很糟,然後,海望大人讓我去松陽找一個人。」

  隔著點距離挨著他,一隻灰色的眼睛閃著晦澀的光的傅玉抵著身後的磚石牆面回憶著那時候的自己,又和段鴞實話實說地講起了過去發生的事。

  他素來是個走到哪兒算哪兒的人,說和這個世道有距離可以,說天性如此也可以。

  但當傅玉和段鴞親口說起這些事,一根長長的黑色髮辮垂在肩頭,任由衣襟敞開著,一隻綁著黑色指套的手落在自己的膝蓋上卻也帶著些思索地搓了下,才抬眸望著夜空露出一絲記憶裡的表情。

  「找什麼人?」

  知道他這個傷一度很重,甚至影響到了傅玉行動,走路等正常能力的段鴞挨著他這會兒已經完全恢復健康生機的肩膀若有所思地問他。

  「在很長一段時間,我也不明白,因為當時的說法,是一個很可能還沒死,活在世上的人,這也是一件本身沒有解開的秘密。」

  「後來,我在松陽找了這個人很久。」

  「直到有一天,你也正好來到松陽,又來到我的眼前,然後,我看到了你身邊元寶身上的那個紅線上的羅漢錢。」

  兩條胳膊交叉著,枕在腦後的傅玉說道到這兒略微停了一下。

  紅線下的羅漢錢是他這一句話用以提示重點的停頓處,等望著不遠處那匹拴在門邊,顯得活潑好動的小馬,頓了下才繼續下去道。

  「寶哥,也許就是一開始海東青要我找的那個人。」

  「所以,我第一眼見到你們出現在松陽的時候,就明白他不是你的兒子。」

  「他也許是這一系列前案中的倖存者,也許是一個或許會對一切有幫助的證人,但他跟在你身邊,我也會想看看你到底是誰,但後來,我發現你其實也在查蜘蛛的事,在那之後的其他事,你也知道了。」

  「我們在處州的那起案子是一個轉折,不止是那個進士出身的楊青炳第一次將麻葉的線索第一次帶給了我們,其實傅孫先這個兇手的存在也很特別,你還記得,他當初的口供中,曾說過自己長期受雇於一名台州商客,並為其畫許多怪異恐怖的春閨圖不知兜售向何處的事嗎?」

  這一起案子,距離現在的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但傅玉這話此刻並非空穴來風。

  因在此之前,也就是這月的十七日,於東來那一方的證詞收到後,段鴞一個人也去見了一次廷玉老闆。

  自回到順天,這是段鴞第一次見自己真正的頂頭上司。

  二人作為上下官員的關係,五年前算是多有接觸,甚至當年段鴞離開京城亦有老者的暗中幫助,廷玉老闆其人如傳聞中一樣,是個半輩子都本事十分了得的奇人,另有民間關於他的諸多傳聞,也是將他料事如神的聲名遠播。

  這也是為何他之前可以在此前的五年任用為人虛浮的王掞,也可以重新將大任交予段鴞手中的原因,張廷玉不養親信,也對王掞和段鴞無私人偏好,但凡對當前家國天下有利者,才是老者所要選擇的人。

  如今他已年老,久不出山,但這一次二人單獨的見面的地點還是選在了眺望一整個紫禁城的一處正對著大報恩寺的茶寮上。

  為了見他一次專門出來的廷玉老闆當下只穿了身常服,滿頭華髮卻也看得出精神奕奕,而他會找段鴞,本身也是想將一樁舊案相告。

  「廷玉老闆。」

  面對這樣一位老者,段鴞明白自己有再多心眼也沒必要當著對方耍,只用最尊敬的語言打了個招呼。

  「嗯,玉衡,坐。」

  看他從底下的木旋梯邊上上來,這位三朝元老亦收回淺棕色的眼眸思索著點點頭,又示意他坐下才倒了杯香茗二人仔細說道。

  「我知潛伏在南軍機多年的第四隻蜘蛛於東來已經被捕,我也知你五年來一直在等一個機會,如今活佛入京的事已經落下帷幕,一切都等待一個真相大白。」

  「而今,我也想給你看一樣東西。」

  那一剎那,攤開在段鴞面前的是數十張不堪入目的畫卷,有人獸奸圖,有斷頭圖,還有各種來路不明的畫卷,這些畫卷均畫的栩栩如生,不像是憑空捏造,倒像是畫師對著某些真實發生過的慘案而記錄下來的。

  段鴞當時面對著這些畫卷也未知道張廷玉是何意思,但緊接著,老者就將這些畫卷的真實來路親口告訴了他。

  「在你回京的半月之前,也就是初三那日,一位自外地趕來的章京將這四案一起交到了順天府手上。」

  ——這麼說,那一天的順天街頭,確有一位南軍機章京千里迢迢入京帶來了一封密報。

  「四案?」

  段鴞覺察出不對問了句。

  「是,四樁發生在全國各府不同的案子,但偏偏它們唯一遺留的線索卻又指向了相同的一處——順天,畫卷中所畫的,即是這一支暗網交易後的四個受害線索,這一次下雪後朝中三日的固定沐休之後,南軍機和各方會針對此案開始一個正式的調查。」

  「到時,我要你代表我,做南軍機議事會上的第一把手。」

  「這是你回來之後的第一次面對所有人正式露面,此案,於南軍機,於你自己,都至關重要。」

  「那個時候,你千萬一定要把握好,也要保護好你自己。」

  那一霎那,並不能針對此事的廷玉老闆這暗示已給的很清楚了。

  具體如何把握,如何將這一次的最後已案子破了,就得看段鴞自己了。

  「所以,處州那一案中的一條暗線,或許也涉及,通天叟內部那些蜘蛛們的暗網交易。」

  而當下,結束之前腦子裡和老者那一場對話的回憶,回到眼前段鴞給傅玉把這話接下去了。

  「是。」

  他身旁和他聊著之前的案子,傅玉說著點點頭回答。

  「寶哥作為親歷者,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他現在只是個很尋常,也很聰明的孩子,海東青不可能說再從他口中得到些什麼,所以好好長大,真的一輩子什麼也想不起來,或許對他來說應該是件很不錯的事。」

  這還是傅玉第一次主動對段鴞說起這件事。

  羅漢錢,即代表著五豬人案背後的隱藏勢力。

  段鴞一直都知道,他們二人背後追查的源頭其實都是同一件事,但也是活佛入京一案後,一切只差最後一點真相被揭露時,段鴞才主動和傅玉提起了一件關於自己過去的事。

  「你聽說過魚肚案嗎?」

  這話說著,看向面前的傅玉,要是沒有見過彼此已經恢復健康的狀態,雙眼都清明的樣子,他們彼此其實也很難相信對方這樣的人會有那麼漫長的低潮期。

  可這世上有些事恰恰也是如此。

  他和傅玉都有過自己的低潮和失落,迷茫或者說長久地自暴自棄的時候,卻也一同經歷了那麼漫長的凜冬時刻,最終走到了這一步,能一起直面對於二人過往人生來說最重要的一個階段。

  「嗯,聽過,段玉衡的成名案,久仰大名。」

  坐在他跟前和他有一句每一句地說著,傅玉撐著下巴,身子朝前傾斜點回頭這麼看他。

  「很多人都說我是為了報私仇才折磨那個酷吏,但其實這個案子在當年本身也並不算破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段鴞也抬眸這麼問傅玉。

  這是一句聽上去很奇怪的話。

  事實上,段鴞是個甚少會這麼下狠手地去主動揭自己的舊疤。

  他是一個性格很冷,很狠,對一切事物都要求極度完美,對自己一切都守得很嚴的人,他討厭將暴露出自己的疤痕,舊傷去撕開來給別人看,那會讓他一直以來過於自尊自傲的內心有種被旁人發現弱點的不安全感。

  但面對著傅玉。

  那一個他心底他藏得最深,最黑暗的秘密卻也不是不能說出口。

  因為傅玉和他,都已經走出了那種沒有安全感的時期,能夠理性,完美地來面對這一個關於自己過去的問題。

  所以二人儘管只是單純坐在一起談話,段鴞又用一種只有靠近傅玉才能夠獲得一點心頭力量的語氣緩緩開口道,

  「那條害死了阿俏,和很多人,令我曾經在心底恨透了,也早已經死去的——『魚』,最後在牢獄中對我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

  「而在那之後的多年後,在五豬人案中,最後一個兇手,也就是那個除了崔花姑,崔洞庭,巴爾圖,於東來,以來的第五個人——乙豬也對我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他們都對我說,段玉衡,你還記得當初那句我對你說過的話麼。」

  「這世間人命皆不在你眼中,你比常人聰明,也比常人冷血,對於生這回事,時間過得越久,你只會越發覺得漠然。」

  「最開始,你會覺得旁人殺人並不是一件特別殘忍的事,人如牛羊,你毫無波動,慢慢的,你自己也會喜歡上那種殺掉一個人的感覺。」

  「就如同你的父親一樣,表面看似是個風光無限的大儒,卻也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吃人兇犯,你遺傳了他身體中的全部骨血,自然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天生怪物。」

  「這,就是你此生早已回不了頭的……歸宿。」

  回憶之中的那番伴隨著黑夜和劇痛的對話,又一次充斥著在了段鴞的腦子裡,儘管時間已經過去許久,可是每一個字,包括那一句話背後的含義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段鴞說完甚至覺得手心很冷,所以他下意識地自己擦了擦手掌心,又看著自己和傅玉身前的同一片雪地,才用一種很平穩的口氣接著前面的話道,

  「我父親死於家族性的疾病,我曾經被他毆打過很長一段時間,那之後出現了一些他的相似症狀,很少有人知道,可是這些人卻像是真的通天叟一般,十分瞭解我的過去。」

  「這只有兩個可能,一,說這話的人是我的至親,但我的至親早已死,不可能起死回生,那就只有第二個可能,這群人比世上的任何人都瞭解段玉衡,或者說,他們掌握著很多人的信息,來歷和秘密。」

  「這的確是我最大的弱點。」

  「那個世界的存在,非我當下不能觸及,甚至無人會相信我的話。」

  「這也是我為什麼當時要離開京城,五年來去嚴州,去大同,去松陽,後來還和你一起去了江寧臨安多地的緣故,在此過程中,我們見到了的那麼多的案件,假銅錢,麻葉交易其實冥冥中一直都有一條暗線在操作著這一切。」

  「外人從未看破過,那到底會是什麼,直到五豬人案發生之後,我試圖去解開那個謎題時才發現自己無意中接觸到了一個神秘莫測的世界。」

  「這條暗線,就像是蜘蛛的白色蜘蛛絲一樣,蜘蛛們可以通過這個完成他們內部的聯繫,包括說我們所監視的。」

  「而根據我的猜測,這就是——通天叟。」

  這話說到這兒,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來了。

  到底通天叟是什麼呢?

  根據廷玉老闆那天所給出的線索,以及前朝許多親身經歷過類似案件的相關當事人事後用自己的語言去描述,它該是一個用以特殊售賣,交易和完成犯罪聯絡的特殊關係網。

  本朝民間,曾有一度有這樣一個說法。

  每個有辦法進入通天叟世界的,都會擁有一個特殊的身份,擁有後,你便可擁有了除了尋常百姓之外,在通天叟世界裡的另一重身份。

  常人心中若有疑問,只要通過通天叟就可得到任何問題的答案。

  久而久之,不止是順天府,各個州府衙門中凡有門道者,人人都知通天叟大名。

  它不是一個人,或是幾個好事者,而是一個龐大的,神秘的地下組織,完全由虛幻不可知的力量構成。

  在通天叟的暗網世界裡,你可以輕易地查閱個人在官府當中的戶籍,修改自己曾經的違法記錄。

  並劃出屬於自己的信息世界,但也會有人潛藏在其中進行不知名的犯罪,你可以買賣人口,可以僱傭殺人,可以貪污受賄,可以將自己所行惡事發佈在通天叟之上。

  每天都有無數無辜百姓從通天叟中消失枉死。

  而常人竟無法追查到那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這世上有無數個通天叟,他們躲藏在常人的世界之外,只要他們手中有通天叟,就可瞞天過海,逍遙法外。

  「我當年去往嚴州府,成為一名仵作之前。」

  「曾親眼見過一個一樁離奇的案子,當地有一個商人,家中有一女,名喚寶清。」

  「有日竟然在自家閨閣中離奇消失,家人報官,卻在全城搜索後並未尋得人跡,七日後,有人聲稱在通天叟中,發現了這位出閣小姐被砍掉的頭顱,還標價萬兩供人拍賣。」

  「她身子的其餘部位均已消失,或是被零散兜售,或是被殺人者處理,但無人知道她是最初怎麼落入蜘蛛的手中的,也無人知道那顆頭最後會被怎麼兜售,但這事,便是當年通天叟事件被朝廷知曉內幕的開端。」

  「嗯,所以,要查清楚最後一隻蜘蛛到底是誰,這一切和通天叟到底有什麼關聯,只能先想辦法解開這一重疑惑。」

  這一論斷,二人心中皆是贊同。

  但具體通天叟一案,還得等到明日各方公開議事上來說,所以這之後,兩個人暫且放下案子這回事後,又聊了幾句別的。

  這其中,不知怎麼的,他們就說起了曾經十八九歲時還在為了個人志向而揮灑自由的那一年的記憶。

  「我當年第一次見世宗,就被人立了下馬威。」

  段鴞說著也看了眼身旁好似一帆風順,卻也跟他到底廝混到一起來的傅玉來了句道。

  「所有人都覺得我這樣一個沒有來頭的寒門子弟,永遠不可能成為這紫禁城裡的人上人。」

  「為什麼。」

  傅玉跟他一起抵著身後的牆,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志向與理想,卻也不覺得這一刻有多漫長。

  「因為,命是原罪,他們覺得我的命就該是這樣,可我不信命,傅玉。」

  「那些和王掞之流一樣輕浮自負而久未受過外部考驗的朝中官員,讓我在所有人面前和宮娥一樣跳一支舞供他們取樂,但他們既然想讓我跳,我就跳了,不僅如此,我還故意裝醉鬧事打了人。」

  「哦,那喝醉了,又故意當眾鬧事之後之後呢。」

  完全能想像脾氣難搞,又陰險狡詐的少年版段軍機是如何理直氣壯公開『獻藝』的,聽他說著,傅玉嘴角上翹了下卻也握住了他的一隻手,卻也深深地為這樣一個自信無比的人而著迷。

  這個問題,段鴞其實不太想說,但其實有個人卻很有發言權。

  此人,正是段軍機各種過往事跡的知情人士達哈蘇——

  「還能如何,京中閨秀,宮裡公主這下都要嫁段玉衡了唄,不過他是個和尚死活不娶親這事太出名,後來這些事就算了,但那一出少年進士醉瓊華,可是太出名了哈哈。」

  這件事,達哈蘇現在每每在嘴邊提起來,都是相當津津樂道,彷彿再給他十年時間,他也忘不掉這位姓段的仁兄當年在瓊花宴上唯一『少年輕狂』的那一次。

  可當下,和他在這兒鬧著玩的傅玉其實有點讓段鴞再一個人來一次給他看,而果不其然,這種要求,他家架子比誰大的段軍機當即給否決了。

  「你真想看?」

  「是啊,總不能就我一個人沒看過。」

  傅玉也說著樂了。

  段鴞瞇著眼睛一副你又在明知故問的樣子,可接下來明明架子比誰大的段鴞的一番舉動倒還挺可愛。

  因為,緊接著,咱們成年的段軍機居然就這麼真的一本正經站起來,給傅玉在這只有他們倆對著月亮和星星的夜晚,真的給他一個人跳了一次。

  若說少年段軍機酒後來了興致和如今的段軍機有何區別。

  那大概是褪去了曾經的少年氣,留下的反而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成熟風骨和氣魄,段鴞這樣不僅一點都不出醜,倒是絕無僅有,只傅玉一個人得見,或者說將會記住一輩子的瀟灑。

  ——這一次,這一曲名為,將進酒。

  【「君不見。」】

  【「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

  【「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

  【「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盡還復來。」】

  這並非一個女子向男子之間傳遞情愛的方式。

  更像是傅玉和段鴞。

  這兩個同樣活的頂天立地的男子,一路自山河的另一頭走來,情義,胸懷,志向都明明白白地隨著段鴞的這一方式揮灑了出來。

  雪中大氅隨風而揚,背對著他回過頭的段鴞的黑色髮辮散落在肩頭,傅玉落在自己膝上的手,和一直牢牢望著他的目光卻一下頓住了。

  若說,當年的那個少年進士是瓊林宴上的一抹百官中不畏強權顯貴的的驚鴻,恰似二百年江山榮光。

  如今段鴞這一雪中,帶著二人敞開胸懷的酒氣的一舞。

  卻是真正的鋒芒畢露,猶如刀鋒落雪,滿身風骨,比山河耀眼,比肩日月,當真是絕世之才,蓋世無雙。

  他們倆,到底不是一個人的競爭對手的關係這麼簡單。

  借力登九霄,縱橫紫禁城,這一回不止是尋出真相,也是踏破困局,重登頂峰的大好機會。

  所以,趕上明日,接下來一場干戈看樣子已是在所難免,直至那月下飲酒為他一人而歌而舞的人終是停了,

  「傅玉。」

  「我這輩子不可能為任何人折旋侍君,但你要明白,這一世,我的心,只為你一個人留在紫禁城的大雪。」

  「我相信自己不會輸給命,我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

  「你也要相信自己,有一雙比世上任何人都光明,看清楚一切的眼睛。」

  「嗯,好,段玉衡。」

  望著他的雙眸,彷彿也回到了二人第一次初見的那一刻,傅玉隨之也堅定地回答了他。

  「咱們倆,無所畏懼。」

  「一切,來日方長。」

  1740年

  順天

  這一晚,像是為了迎接接下來注定得忙起來的諸多公事,某兩位京城中本該最忙碌的人士倒是在一起待到了大半夜。

  二人之後什麼也沒做,就只是牽著手在屋簷下一起看了會兒雪,因為傅玉和段鴞其實都清楚,接下來這最後一局,不管是誰最終拿下,都得在這其中論個輸贏。

  夜幕的京城中一如往常陷入某種沉寂之中,寒冬之氣入紫禁。

  隔天,伴著天光乍亮,傅玉和段鴞一早就準時出門分別去了海東青和南軍機報到。

  今日是朝中沐休結束的第一日。

  出門隨門口早早等候的官家轎子去太和殿議事之前,段鴞在家從臥榻暖閣中取了鮮紅色的朝珠,頂戴還取出了身新的官服。

  因自活佛入京結束後的第一次朝中公開議事不比平時,在出席時各人著裝上的要求就比往日要嚴格規整許多。

  段鴞少有在人前穿的這麼刻意要壓著人過。

  但今天這鬢髮收拾的格外符合儀制有股冷肅感,一身深藍色朝服配頂戴,鮮艷的朝珠映襯著他的面色,又將一身灰白色狐皮大氅穿上後,確實整個人就開始有種不怒自威的冷峻感。

  「段軍機。」

  見他出來,替這位即將接任南軍機一把手之位的大人親自撩開轎門,看段鴞端坐下來後,他的長隨和新委派的章京在轎子外恭敬地詢問了一句。

  「嗯,出發去太和殿吧。」

  段鴞坐在轎子裡閉目不語,雙眸卻已是完全地褪去了個人情感,唯有原原本本的清明留下。

  這一刻,世上已無什麼段鴞。

  唯有一個即將再一次大顯身手,縱橫紫禁城的段玉衡。

  而他的對手,正在另一頭等著他。

  「是。」

  「是,起轎,送大人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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