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正值傍晚6點,周日晚高峰,沈學圻的車子從體育場路出發,經過丹陽南路這條擁堵異常的街道,朱墨透過玻璃看向窗外,景和人都龜速移動,忽然她拍了拍他的手臂,指著綠化帶後面的一家日式料理店:「學圻,停一下,我們去燒鳥屋吃烤串吧。」
沈學圻往右看了下,原來是這裡,好久沒來了,他說:「好啊。」
車子掉了個頭,又在四周轉了轉,好不容易找了車位停下,沈學圻推開厚重的咖啡色木門,風鈴叮叮噹當的響起,老闆從狹窄的玄關起身說:「歡迎光臨。啊!圻少,撒西不理。」
又是這個油頭眼線男老闆,朱墨看他黑色長袖T恤搭一件肥腿黑色嘻哈褲,好像快兩年了都沒換過衣服一樣,特別有意思。
沈學圻看著小店裡坐的滿當當的人,問:「還有位置嗎?」
眼線男拍了下腦袋:「啊,正好樓上還有兩個位置,不介意的話到樓上用餐吧。」他帶著兩人穿過坐滿食客的狹窄過道,店內的烤爐火燒的正旺,深秋時節,暖意融融,可是樓梯狹/小/逼仄,沈學圻說:「阿輝,這裡生意這麼好,可以拓寬店面了,連個像樣的包廂都沒有,每次來吃飯都跟擠菜場一樣。」
阿輝:「那些自詡吃貨的就喜歡這個調調,一寬敞就顯人少,一人少冷清了大夥就都不湊熱鬧了,惡性循環呀,所以還是不能拓地方。」
沈學圻笑笑:「你小子。」腦子這麼精。
沈學圻和朱墨挨著長桌坐下,服務員把菜單遞給他們,沈學圻:「你自己勾吧。」
朱墨拿了鉛筆,點點頭:「你愛吃培根年糕,出汁蛋捲,京蔥雞肉卷,狐狸燒,烤牛舌,甜蝦,都給你來一點吧。」
「你點你喜歡的,我什麼都行。」沈學圻往菜單上掃了一眼:「三文魚茶泡飯你吃不吃?」
「唔,三文魚熟了特別腥。」朱墨搖頭,又問:「納豆?」
「要啊,多來幾盤。」
朱墨又點:「麻婆豆腐,芥末章魚,烤鰻魚,主食來份魚油豬骨拉麵吧。」她問沈學圻:「拉麵好嗎?」
「都好。」
「來點梅子酒吧?看著圖片很好。」
「好。」
等菜的間隙,朱墨問他:「沈學圻,打算繼續休息到什麼時候?」
沈學圻:「肯定要休息到年底,或許明年也不定去上班,這樣等孩子出生可以當一陣子奶爸。」
朱墨輕聲問:「當奶爸呀?那你是不是很有錢啊?」其實她知道他有錢,但是她從來也沒好好問過這事。
沈學圻拍拍她的手,笑著說:「養家裡這麼多人沒問題,不過我不上班其實也沒閒著,現在有電腦和網路哪裡都能辦公,忘了跟你說了,前陣子我和李明倫還有大哥的亞泰國際,用明倫投資公司的名義收購了一部分斯瑞福的股份。」
朱墨瞪大了眼睛:「那你還回瑞普上班嗎?」斯瑞福是瑞普的德國總公司,那沈學圻就是老闆的老闆了?
「當然不去了。」沈學圻說:「只不過這樣你可以安心點,如果你繼續在可蘭,要幹事業要做事情就放手大膽的做,不需要顧慮太多,如果做的不開心就回家當少奶奶,家裡當然有這個能力養你,用不著這麼小心翼翼。」
「這算是那把火燒了倉庫後你引咎辭職的報復?」
沈學圻笑笑,斜眼看她,「說什麼鬼話,我會那麼小心眼斤斤計較?」
朱墨歎了口氣,心道,我還不知道你這人?
服務上了菜,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沈學圻遞了串年糕給她,「來。」
朱墨聞了一下味道,把年糕遞還給他,「還是不要了。」
「那你上次還跟我說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年糕,逗我玩那?」
朱墨把頭靠在他耳邊,鼻息輕繞,撩的他心癢癢,她說:「你以前對我那麼凶,我能不違心說話嗎?」
沈學圻覺得自己被撩到了,他不管旁邊桌子坐著人,扳過她的肩膀,印下一個吻。
「咳咳。」阿輝站他們身後,手裡端著一盆水煮魚:「圻少,新菜,日式川菜,水煮東星斑。送你們嘗嘗。」
朱墨雖然臉紅了下,但也微笑的接過碗:「謝謝。」好像每次過來都會送點東西給他們吃。然後她看見沈學圻拿右手大拇指擦了一下自己嘴角淡粉色唇印。
阿輝拍了拍沈學圻的肩膀,似笑非笑的下樓了。又換了個服務員,給朱墨端來了納豆。一股奇異的豆香(腥)味鑽入鼻尖,她忽然就覺得餓了,把納豆倒在白飯上,連同紫菜絲米飯和豆子拌在一起,往裡面加了點醬油,居然把一碗飯都掃光了,肚子也終於滿了,她放下碗喝了口熱水。
沈學圻就這麼看著她,看傻了:「這玩意很多人都不吃的啊,有人聞到味道就噁心。」孕婦口味真奇怪。
朱墨說:「嗯,可是這股豆腥味居然聞到很舒服。」
沈學圻要暈倒,心想,能吃就好,能吃就好。
去樓下買單,阿輝邊打單子邊說:「圻少收心啦?上次就是她吧,有兩年了嘛。」
沈學圻笑而不答,把手機遞給他掃二維碼,回頭看朱墨,她從樓道上下來,轉進了最裡面的洗手間。
阿輝嘻嘻笑:「還跟我說同事,騙鬼去吧。瞎子都看的出來你眼神不對勁。」
沈學圻付好錢,收回手機,看見朱墨掀開洗手間門口垂著的靛藍色布簾探頭出來,昏黃的燈光照著她清秀寧靜的臉龐,她穿過狹窄的走道,慢慢的走向玄關,臉上半明半昧,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沈學圻朝阿輝揮手道別。
上了車,朱墨看他開的方向不對,問:「不回家?」
「去店裡拿戒指。」
「戒指?」
「是啊,婚戒。」沈學圻把車子打了左彎:「上次不是讓你留了手指尺寸的?店裡剛通知我說到貨了,既然你在,就不用製造什麼驚喜了,一起去看看吧。」
朱墨os:你好歹有點浪漫細胞啊,但也只能無奈的笑笑。
大白穿過鬧市和小巷,珠寶店很快就到了,CBD中心區,離瑞普大樓也不遠,沈學圻將車子停在草坪上,燈火輝煌的營業大廳門口站了個制服筆挺的小帥哥,看到沈學圻的車,小步跑迎了上來,說:「您好,沈先生。請隨我來。」
制服帥哥恭敬的領著兩個人走過紅色的地毯,穿過寬敞明亮的營業廳,有三三兩兩的顧客坐在高腳椅上在看珠寶。朱墨瞟了眼櫥窗,陳列著的閃閃發亮的珠寶昭示著不菲的價格。
沈學圻拉著朱墨的手,跟著制服帥哥推開了VIP室,明亮的小房間裡站著兩個面帶微笑的服務員,雙手搭在小腹上朝他們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兩個人齊力打開了身後綠色的保險箱,「滴滴滴」的聲音過後,他倆拿了暗紅色的小託盤出來,朱墨看到一枚碩大的鑽戒躺在黑天鵝絨墊子上熠熠生輝。
侍者朝鑽戒比了個手勢:「沈先生,這就是您定制的鑽戒,可以試一下了。」
沈學圻左手拿起戒指,右手掌心朝上攤開,對朱墨笑笑,說:「伸手。」
朱墨楞住,她心中有一個死結,遲遲不敢伸手,沈學圻加重語氣重複說:「左手伸出來。」然後自己去拉她的手,說:「你發什麼待啊?」不由分手的把戒指套進她左手無名指,尺寸是定做的,不寬不窄剛剛好。
然後執起她的手,看了看,贊道:「嗯,很漂亮。」
朱墨低頭看自己的手,左手的無名指上有一個晶瑩剔透的鑽戒,不比鴿子蛋小,她五指收了收,又張開:「嗯,很好看,就是太貴重了。」
沈學圻也覺得不錯:「好看就行,只是……」好像鑽石真的大的有點離譜,他笑笑:「算了,我想你平時肯定也不帶,這種東西也就婚禮上用用。」
然後說,「你自己再看看,平時可以帶的婚戒去挑一對,我也要的。」
朱墨挑了一對戒指,素圈,只在裡面鑲嵌了一顆小小的鑽石,沈學圻試了一下,簡單好看,於是點點頭,親了親她,贊道:「我太太眼光真不錯。」一高興,就直接帶著出了門。
朱墨無奈的跟上。心想,我的大爺,你買個這麼大的鑽戒就跟買白菜一樣,我放在包裡背著都覺得心發寒,更不要說帶在手上了。
珠寶店的員工笑容可掬,辦好手續,將金主們一路送到車前,目送著離去。
大白沿著江邊一路往家飛奔,深秋的溫度漸漸降低,橋上的橫風吹的車子有點晃動,朱墨仰頭看出天窗,十五已過,烏雲遮月,夜色朦朦朧朧,從橋上看對岸,灘塗上有火光點點,她想起學生時代老師要求背的古詩: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多應景!她歎了口氣,心裡發堵,似乎這幾百年來,活的艱難的人總是活的艱難。
朱墨有些累,靠在椅背上四肢發沉,但是心中有事,思維卻是異常的清晰。到家了,門口的紅外線掃了車牌,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停妥車子,進了門,屋內有些冷清,沈學圻去廚房倒了杯熱水給朱墨,說:「這個學期結束了,就別讓彤彤住校了,家裡太冷清了。」
朱墨接過水,點點頭:「好。」
沈學圻坐在她身邊,搭著她的肩膀,手覆在她的肚子上:「還有二寶過幾個月出來,她會覺得你冷落她的,也不好呢。」
「好。」朱墨應下,忽然覺得眼眶發熱,似乎有淚水湧了上了,她轉過頭,用力的抱住沈學圻,吻了他。
她坐在他的身上,將自己整個人都貼住了他,輾轉反側的吻他,沈學圻被她推倒在沙發上。他嘗到了鹹鹹的味道,急忙用手肘支著身體,擔心的問:「你怎麼哭了?」起身用手去擦她的眼淚。
朱墨搖搖頭,吸了吸鼻子,說:「沒事。」我只是有些感動。
「傻瓜。」他把她抱在懷裡,拍了拍她的背:「孕婦不要這麼情緒化,對寶寶不好呀。」
「嗯。」朱墨點點頭,「我知道了。」
沈學圻上樓換衣服,下來的時候電話響,是李明倫找他,他擔心的看了眼朱墨:「現在?很要緊?」然後捂住電話看向朱墨,用眼神諮詢她的意見。
朱墨搖搖頭:「你去唄,小心開車就好。我好得很。」
「那行,我儘快回來。」沈學圻拎著鑰匙出門,一會兒,車庫裡的大白咆哮了兩聲,她從窗臺上看出去,汽車尾燈快速的消失在夜色中。她又覺得一陣噁心,跑到浴室,乾嘔了兩下,等緩過氣來,她脫了衣服要洗澡睡覺,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ru房有一點點變大,但是小腹依舊平坦,她輕輕的按了按,低頭說:寶貝你堅強點,我帶你去找最好的醫生,一定會有辦法的,雖然你們都說難,可是難不代表絕對不可以呀。
她洗了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中間好像迷迷糊糊睡了很久,可是醒來看看手機,午夜都還沒到。
門口響起汽車引擎聲,然後是開門聲,好像聽到保姆阿華的聲音:「啊,先生你怎麼喝了那麼多的酒?」
又聽到陌生男人的聲音:「圻少,走了啊,車鑰匙放桌子上給你哈。」
「好,謝謝。」
門關了。
沈學圻揮揮手,示意保姆阿華回房間去,他扶著欄杆上樓,晚上李明倫跟他算了筆帳,收購部分斯瑞福的股份帶來亞泰和斯瑞福的股價都往上飆升,雙贏不是嗎?所以他挺高興,就多喝了兩杯。
沈學圻見臥室漆黑一片,朱墨肯定睡了,於是他就在外面的浴室洗了個澡,不想吵著她了。一會兒,床墊陷了進去,被子輕輕掀開,一股清冽的沐浴乳味道傳到朱墨的鼻尖。
朱墨幾乎是立刻清醒了,她翻了個身,將自己縮進沈學圻的懷裡,貼著他。她什麼也沒做,某人身體卻起了變化,頂的她難受。
朱墨的手沿著他結實的腹部往下觸碰,他馬上制止她,聲音卻興奮沙啞,他輕聲說:「不行呐。」
嘴上說不行,身體很誠實,很堅硬也很疼痛。
朱墨的手慢慢的上下套動著安撫他,她感到酒氣噴在她的臉頰上,溫度極高。她說:「你很難受?」
他低低的笑了兩聲:「難受也得忍著。」
「……」
沈學圻歎了口氣,去浴室又衝了一下冷水,他抱了她卷在懷裡,酒意上頭,含含糊糊的說:「真別再動了啊,抓緊睡覺,明天還得幹正事。」
朱墨苦笑,抬頭看著他堅毅的下巴,終於下定了決心,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是週一,早上九點半,沈學圻醒來,發現頭痛的厲害,昨晚真的是酒喝多了,睡過頭了,早上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
他起身穿衣服,光著腳丫踩在地板上,出了臥室,邊扣扣子邊在走廊上喊:「朱墨,墨墨!」
樓下的阿華跑了出來,「先生,你找太太?」
沈學圻搭著欄杆扶手,在二樓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問:「她在哪兒?」
阿華舉著手上的信封:「太太說自己先去上班,叫我把這封信給你。」
沈學圻下樓,拿過阿華遞來的信,忽然生出不好的預感,沒事給我寫信幹嘛?
他皺著眉頭打開信封,一張薄薄的信箋飄落地上,他俯身撿起:
學圻:
寫信給你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當著你的面講這件事情。
你還記得我以前給蘇蘇輸過血嗎?因為我也是罕見的RH陰性血型。本來這也沒什麼,就是在人群中占比少了些,要輸血配型稍微困難點罷了。
可是我懷孕了。醫生告訴我RH陰性血幾乎是不能生二胎的,新生兒溶血的可能性非常高。你可以去搜索一下什麼是新生兒溶血或者RH陰性血二胎,我昨天搜過,也諮詢過醫生,他們的結論讓我很難接受。
本來今天說好了跟你去民政局領結婚證的,但這事還是推後再說吧。
早上我先去上班,你也可以趁這個時間諮詢一下醫生。既然已經懷了二寶,我自然希望你能和我一起面對,竭力讓他平安健康的來到這個世界。但是世事並不都像你我所想的那般順利。
這不是一件小事。
我下午會去產科做個仔細的檢查。如果你願意陪我,那遲點我來找你一起去醫院。
如果你考慮今後可能會遇到的難堪和窘境,我們可以先分開一段時間。
朱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