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第十八章 草莽恩義
用不著看人,光聽那個腔調,靳百器就知道是崔大娘來了,牟長山的臉色多少起了幾分不自在,卻又低聲問了一句:
“狼婆子還在這裡?”
靳百器尚不及回話,崔六娘已大步來到,衝著牟長山,她學著男人的方式當胸抱拳,格格笑道:
“喝,還真是來了呢,我說牟大戶,老身這廂先有禮了!”
牟長山從蒲團上舒腿站起,模樣有些兒尷尬的還著禮道: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見,狼婆子,這世界的確不算大。”
崔六娘笑道:
“最難風雨故人來,牟大戶,雖然你不是衝著我姓崔的來,但是你對靳二當家的有這份德義我老婆子亦感同身受了……”
牟長山打著哈哈道:
“好說好說。”
崔六娘眨眨眼,道:
“說真格的,牟大戶,咱們之間以前那段梁子,你還記不記在心裡?”
此時此刻談這檔子事,未免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味道,牟長山卻又不得不答話:
“呃,這個……就像你剛才說的,衝著百器兄,我如何還能朝心裡放?”
崔六娘緊跟著道:
“那麼,就一筆勾銷嘍?”
牟長山乾笑著道:
“當然,當然一筆勾銷……”
伸出雙手,崔六娘眉開眼笑的道:
“前衍化解,友誼重生,牟大戶,往後咱們尚得多親近!”
牟長山握過崔六娘的手,滿臉無可奈何的神情:
“狼婆子,說老實話,你真叫能軟能硬,可屈可伸,我承認玩不過你!”
崔六娘忙道:
“言重了,言重了,憑你牟大戶,我如何敢承當這句話?”
說著,她扭頭瞧向牟鼎,故做訝然之狀:
“這位駿雅後生,牟大戶,想就是令少君了?”
牟長山點頭道:
“正是犬子牟鼎,鼎兒,還不見過崔大娘?”
牟鼎單膝點地,行了大禮,直樂得崔六娘心花怒放,受用十分:
“好,好個識大禮,知進退的年少兒郎,這叫虎父無犬子,牟大戶,你有福啦!”
牟長山笑道:
“哪裡話,這孩子不懂事,還得多調教,嗯,多調教。”
來是一陣風去若一場雨,就這麼前後一攪合,三五聲哈哈,拿幾句言語,往日舊怨立化無形,說崔六娘的手腕高、門道活未免稍嫌誇張,靳百器的個人因素,才是解怨平紛的實際原由。
靳百器接著便將牟家父子此來的內情敘過,崔六娘不禁越覺難能可貴,感受良深,她收起笑容,極為懇切的對牟長山道:
“牟大戶,世間之人,雪中送炭的少,錦上添花的多,尤其‘鷹堡’諸君,如今的處境艱困,正是四面楚歌,前途茫茫之際,大戶你卻不辭危難,冒險伸援,這份情誼,委實令人感動……”
牟長山嘆息著道:
“不提靳兄對鼎兒的救命之恩,只我的失察失算,亦難免負咎在心,不能釋懷,任何可以為靳兄效力之處,皆在所不辭,而這不是報恩,對我而言,僅乃贖罪……”
崔六娘道:
“你也別這麼說,大戶,但是存有這片心,已經算難能可貴了!”
各人又在蒲團上坐下,牟長山再次打眼四望,搖頭嘆道:
“這個地方如此簡陋,怎麼能住?我想還是先換個所在,讓大夥們充分調養將息,等元氣恢復過來,再計畫反撲之策……”
崔六娘道:
“好極了,我第一個舉雙手贊成,大戶,你不知道,在這個破廟裡待了一個多月,雖不至於餐風飲露,也和身在山野打饑荒沒啥分別,白天屋隙透寒氣,夜晚破頂見星光,說多苦有多苦,加上還有些受傷未癒的兄弟伙,罪可遭大啦……”
牟長山道:
“我體會得到,住的地方,一定要設法轉換,且容我來安排。”
靳百器平靜的道:
“牟兄,我們原有的人馬,共是一百三十員左右,去掉老孟帶往‘近安城’的二十餘人,在‘吳縣’‘白馬坡’‘王頭集’等處前後折損的五十多個,如今還剩下不到六十名,這些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另行安排住處,不但要有夠大的場所尤須注意隱密條件,我怕也不是樁容易的事,如果因而為你增加因擾,就不必勉強了……”
牟長山大笑一聲,拍著自身的胸脯道:
“說句不算囂張的話,靳兄,假設你有六百個人要我安排吃住之所,或許尚得我牟某人略費周章,單單六十個人,絕對不成問題,我只要交待下去,一兩天內必有著落,須我留意的僅得一事——如何挑揀個最合宜、最舒適的所在就行!”
崔六娘拍手笑道:
“好氣魄、好擔當,果然不愧是牟大戶!”
靳百器尚在遲疑:
“牟兄,這樣一來,豈非太過拖累你了?”
牟長山正色道:
“靳兄此話未免見外,我牟長山交的是血性朋友,論的是江湖義氣,該當該為,決不推托,恁情兩肋插刀,流血賣命,亦自心甘情願!”
牟鼎謹慎的按口道:
“靳大叔,我爹一片誠意,言自五內,的確是想替大叔盡點心意,而且像這些事根本麻煩不了我爹什麼,大叔就不用顧慮,接受了吧。”
靳百器艱澀的一笑道:
“既然如此,我也就厚顏打擾了。”
牟長山大聲道:
“說什麼厚顏打擾,靳兄拿我當自己人,才是我的榮幸,事不宜遲,我這就和鼎兒出山上路,三日之內,必定親自回來迎接各位!”
靳百器忙道:
“何須勞動牟兄大駕,隨便遣個人過來帶路也就是了!”
牟長山挺腰站起,十分凝重的道:
“貴組闔眼前處境不同,一切均以審慎為宜,如何行事,我自有安排,靳兄不必費心,只管等候回音便是。”
說著向眾人做了個羅圈揖,後領牟鼎,昂首出殿;靳百器率同崔六娘、范明堂等送走了牟家父子,猶站在朝前佇立不動,面容上是一片幽茫。